语言哲学研究的历史充斥着 人 (他们是理性的、有生死的动物)、 单身汉 (他们是未婚的成年男子),以及 老虎 (尽管我们应该把它定义为猫科哺乳动物还是生有黄色毛皮和黑色条纹的大猫尚不明晰)。对介词和副词的分析(如beside、by或when这些词有什么含义)并不常见(但其中有一些对我们非常重要),而同时又有着对各种情感的精彩分析(如格雷马斯对 生气 的分析),还有对诸如 去、清扫、表扬 和 杀死 这些动词相当常见的分析。而在另一方面似乎还没有什么语义研究能够为动词to be提供满意的分析,尽管存在着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在日常言语中以各种形式并且也有着某种常规性地使用着它。
这对帕斯卡来说更为明显(从他一六五五年的著作中摘录一段):“没有人能够在开始给存在下定义时不会遭遇这一荒谬性:没有一个人对一个词语下定义不从is这个词入手的,不管它是被清楚地申明还是仅仅对它略有所知。要想给存在下定义,你必须说is,这也就意味着用在定义中等待定义的那个词。”这与我们不能论及存在这个说法不同——就像高尔吉亚说的那样。我们每时每刻都在说及它,或许太经常了;问题是这个神奇的字眼几乎在帮助我们给所有的一切下定义,而自身却无从被定义。在语义学中我们谈论初级词,最初级的初级词。
当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卷IV,i.i)说有一种科学把存在当作存在来研究,他用的是现在分词to on。有人把它翻译成意大利语的ente,另外有人翻译成essere。事实上,作为实在的存在 这个to on可以最终被理解成经院哲学家们所谓的ens,其复数形式是entia,存在之诸物。但是,如果亚里士多德所思考的只是我们周围实在世界的事物,他说的就并非是一门特别的科学:实体根据现实的各个区域由动物学、物理学甚至政治学来研究。亚里士多德说to on e on,即如此之存在。当我们把实体(不论它是一只美洲豹还是一座金字塔)当作实体(而不是作为一只美洲豹或是一座金字塔)来谈论的时候,这个to on就成了对所有人都常见的事物,而对所有实体都常见的事物事实上就是说它们为自身存在之实。在这层意义上,据皮尔士讲,存在就是属于用具体语词表达的所有客体的抽象之维:它具有无限的 外延 和虚无的 内涵 。 这相当于是在说它指称一切但又毫无意义。鉴于此原因,似乎可以清晰地发现为什么在哲学语言中,希腊人习以为常地对现在分词的体词化使用转向了对不定式的使用,即使在希腊语中不这样,在经院哲学家所使用的esse那里也是这样的。这一模糊暧昧之处在巴门尼德那里早已发现过。他谈及t'eon,但又确认esti gar einai,很难不把一个成为了主词的不定式(to be)看作一个体词。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成为知识的客体就是to on,但实质却是to ti en einai(《形而上学》卷IV, 1028b, 33—36),也就是存在之曾经所是,并且是在存在之稳定所是这层意思上(这后来被翻译成quod quid erat esse)。尽管这样,不能否定的是to be也是动词,表达的不仅是其所是这一行为(所以我们会说猫是猫科),而且还是活动(所以我们会说身体是健康的或度假是有益的),直至它常常(在人们说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感到高兴时)被用作to exist(存在)的同义词,虽然这个等式为很多异议留下了空间,因为existere的原初意义是“离开”、“揭示自己”,因此也意味着“生成”。
于是,我们就有了(i)体词ens,我姑且称之为存在实体,(ii)还有另一个体词being,即存在,以及动词to be。令人困惑之处在于不同的语言对其有不同方式的反应。意大利语和德语有一个词对应(i),分别是ente和Seiende,但各自只有一个词对应(ii)和(iii),即essere和Sein。海德格尔正是基于这一区别建立了“实体的”和“本体的”之间的差异。虽然法语只有一个词,être,但是自十七世纪以来作为哲学新词的étant确实是一直被使用着。然而吉尔松本人——在他的《存在和本质》的第一版中——难以接受这个词,直到在以后的再版中才选择使用它。经院派哲学的拉丁语接受了ens来对应(i),但是又以一种极度粗心的态度随意处置了(ii),有时用ens,有时用esse。 [1] 在当代英语中只有两个词,to be和being,而后者往往涵盖意思(i)和(ii)。比如,现今阿奎那的 De ente et essentia 都被翻译成 On Being and Essence (《论存在和本质》)。一些海德格尔著作的译者——例如,拉尔夫·曼海姆对《形而上学导论》(纽黑文:耶鲁大学出版社,1959年)的翻译——用essent来对应(i),而另一些译者——参见《存在与时间》(麦夸里和鲁滨逊译,纽约:哈珀出版社,1962年)——把“Was ist das Seiende, das Seiende in seinen Sein?”翻译成“什么是存在,在其存在之中的存在性(beingness)是什么?”皮尔士建议用ens(或entity)来指所有会被论及的事物,不仅包括物质实体而且还包括理性实体,例如数学定律;而这就是ens如何成为being的对等词的,并且是在这层意义上对等:它作为一个整体,不仅包含了我们周围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而且还包含了处于下、处于中,处于周围、处于前或处于后的一切,以及使之成其所是和(或)使之存在理由充分的一切。
但在那种情况中,如果我们正在谈论的是能够论及的一切,我们还需要把可能的事物包括进来。不仅仅也不只是局限在坚持认为可能世界确实存在于某处这层意思上(Lewis, 1973),至少也是在沃尔夫的观点上(《基于科学方法的第一哲学和本体论》,134),根据这一观点本体论把实体看成 迄今为止存在着的存在 ,并不考虑所有的存在问题,因而 只要可能存在实体就存在 (quod possibile est, ens est)。于是,更毋庸置疑的是,不仅是那些预知的事物,而且已发生过的事件也会进入存在的领域:所是之物,都含蕴在动词to be的所有变形和时态之中。
然而,说到这一点,(不论是此在[Dasein]还是星系的)时间性都嵌入了存在之中,我们也没有必要不惜任何代价成为巴门尼德学派的支持者。如果存在(有着大写B的Being)就是可以被说及的一切事物,那么为什么将要发生的事情就不应该成为它的一部分呢?将来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浓缩的恒定的范阈景观中的瑕疵:但是在这一点上我们也不知道存在是否会比可变的、能变形的、灵魂转生的以及患有强迫症的回收者或是顽固不化的 修理工 更多变……
不管什么情况,我们所说的语言就是其所是,而如果它们含有关于这个初级词的歧义甚至混乱(哲学反思不能澄清的歧义),这一困惑难道不就是一个基本的状态吗?
为了尊重这一困惑,我们在以后的书页中会用存在的最为宽泛和最为开放的意思来使用它。但是一个被皮尔士定义为具有零内涵的词语会有什么含义呢?它会不会具有像莱布尼茨发出的那个激烈的设问“为什么有某物而没有无物”所暗示的意义呢?
在这里我们使用的Being的含义是:某物(Some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