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半晌,小米道:“很多丑陋和邪恶总觉得是电影里的,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要善良。”
“可是我认为,我们从小的教育里,应该加上一课,这个世上还有不善良,我们应该如何提防那些不善良的人。其实,世上所有的宽容和原谅,都以折磨自己为代价。”
萧愚沉默。
小米突然问萧默:“萧愚的病,真的好了吗?”
萧默看着窗外。那里杨柳轻抚,鲜花盛开。
半晌,萧默道:“那个病是好了。大夫说他得的是心因性精神障碍,一般不会复发。但是,一个人心理健康的标准,看他是否有快乐的能力。”
“快乐也需要能力?”
“当然。有的人一顿可口的饭菜都能高兴,一个小小的进步也能欣喜,而有的人,无论多么成功,多么优秀,他都不快乐。一个不快乐的人,如何能带给你幸福?”
“萧愚回来后,变了很多。欺负白冰的那几个人,一个和别人打架被打死了。另一个吸毒过量而亡。甚至郑适都和萧扬分开,做了萧愚的未婚妻。只是,一直没有顾夏的消息。”
小米抬头问萧默:“你说这些什么意思?难道这些与萧愚有关?”
萧默沉默半晌道:“我没说这些与萧愚有关。但他的确变了。郑适和萧扬分开,的确与萧愚有关。还有,他那么隆重地和郑适办订婚宴,也与这个有关。他不但让萧扬难堪,也报复了我。”
“你?”小米奇怪。“怎么能报复你?难道你也喜欢郑适?”
萧默不再说话。
小米道:“你还有这贼心?王慧多好!和你很般配,你可别让她伤心。”
她看萧默不说话,转头问萧默:“你以前不让我靠近萧愚,与这些事有关吗?”
萧默的手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是。他那个病的确好了。可是,他的食欲一直很差,这几年,萧愚一直在折磨萧扬和郑适。也在折磨他自己,他,已经没有了快乐的能力。”
小米的心揪起来。一个人做什么事也不快乐,的确很可怕。
“对有些人来讲,活着就是活着,吃饭,穿衣,工作,快乐或者愤怒;而对一些人来讲,活着,就是抗争。和自己抗争。”
怪不得,刚认识他时,他说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就象华灯初上,我们站在漆黑的夜里,羡慕家家户户亮着的灯,从未想过,这些亮灯的房间里,不一定都是温暖的。
人要经历过什么,才能从斗志昂扬的少年,变成无喜无怒的麻木之人?
两天后,常远集团发布了由萧扬担任常远集团总经理的公告。
小米很感慨,萧老爷子只是在萧愚和萧扬之间选择,从不考虑萧默。这老爷子有些观念,根深蒂固。
晚上萧默来看小米,“萧愚这几日就回来了。”
小米很高兴道:“萧愚,我不想住在这里了,我要去上班。”
萧默不同意:“萧扬这人卑鄙无耻,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住。”
小米道:“我不能一直这样藏着。萧扬又不笨。他虽然恨萧愚,可是郑适真的是被人害死了。当他冷静下来,接受了萧愚没有杀郑适的事实,他应该考虑是谁害死了郑适,而不是揪着萧愚不放。所以,我要正常上班。关豪那里,你也不必专门派人保护他,他会注意的。”
萧默摇头:“那也要等萧愚回来了再说。你不了解萧扬。”
小米坚持要出去,“萧默,你这样和囚禁我有什么区别?我关小米是这么无能的人吗?”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现在顾不上你,只能先关着你!总比出事好!”
小米恼了,拎起包往外走:“我的事不用你管!”
萧默将她按在沙发上:“你要能打过我,你就出去!”
小米:“萧默你真幼稚!”
萧默:“我就是幼稚。”
萧默转身走了。
虽然仍旧出不了门,可自从知道萧愚很快会释放后,小米的心情好了很多,就象压在心底的大石头,突然移开,浑身轻飘飘的。
只是待在这房子里,心急如焚。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又过了三天。
傍晚,罗姐在厨房收拾,范叔在睡觉。大兵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着小米。
小米无聊,要出去转转,大兵不让。
小米拿了屋子里堆在那里的面膜敷脸。海藻的,敷在脸上,黑黑的一片,象鱼仔一样。
门口有人在大声说话,像是吵架的声音,小米问大兵:“打架的我能看吗?”
大兵想了想:“就站在门口看。”
小米开了门。门廊的淡黄的灯光照在外面。
对门一个拿着袋子的男子正和一个年轻女孩子说话:“姑娘,你一直在单子上注明,本人孕妇请上门送货。我已经给你送了整整一年的上门送货了,我就想问问你,你怀的是不是哪吒?”
那姑娘拿了件,一句话没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快递男哀嚎:“小区不让我们进,每次我都求爷爷告奶奶才让进来,下次你就是怀个玉皇大帝我也不上来了。请到门口守卫室取件好吗?”
他一回头看到小米,一张挂满鱼籽的脸立在那里,快递男倒吸一口凉气:“姑娘,能不能别出来吓唬人!”
小米咧嘴一笑,黑脸中,牙齿雪白。快递男拎起包赶紧走了。
电梯口传来脚步声,前面的男人,一脚高一脚低。
小米猛地往前扑过去。
快递男撒腿就跑:“姑娘,我就是一个送快递的……”
小米已经扑进旁边男人的怀里。
脸上的面膜被她撕下来攥在手里,脸上,发上,星星点点的黑点。
仿佛一个世纪没见了。一瞬间,泪流不止。
那个瘦削了很多的身影,微微俯身,他的影子重叠了她的影子。发上,有熟悉的巧克力的味道。
“没事了。”声音缓慢又沉重。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给她揭掉脸上面膜的斑痕。
“走,回屋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后海花园的房子好几天没住,钟点工按时过来打扫卫生。
张山拎着小米简单的行李送到他们门口,他转身去了对面的房子。
小米惊讶:“你在对面住?”
张山点头。
萧愚道:“这一层三户,都是我们的人,楼上一层也是我们的人。你有事,随便敲哪个门都可以。张山住在对面。”
进了屋子,小米握住他的手,盯着萧愚的眼睛。
小米只有在他的眼睛里,才能看到他的心。
他的眸子黑如墨玉,眸光清淡如水,看不出一丝波痕。
小米轻抚他的面:“你还好吗?”
他捉了她的手放在唇边,“没事。我叫了外卖,我先洗澡,一会吃饭。”
他侧着脸,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半明媚温暖,一半黑暗寂寥。
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小米心底一缩。
他的手骨节分明,冰冷,仿佛带着黑暗的雾气。他放下她的手,走进了卫生间。
小米独自站立良久。
张山送来了外卖,帮小米摆在桌子上,又出去。
萧愚还没有出来。
小米换了衣服,轻轻推开卫生间的门。
萧愚躺在浴缸里,脸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很轻。
小米以为他睡了,蹑手蹑脚走近。
他睁着眼,盯着窗外。按在浴缸上的手青筋暴露。胳膊上有一条细细的疤痕,被水泡开,有些狰狞。
小米蹲下,手伸进水里,温柔给他揉搓着残腿,他抓住她的手,按住,灯光下,小米看到他眼中盈盈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