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与快乐一定是要以苦难与悲伤来描边的,唯有经历难以攀爬的险峻高山才能看见最美的天空。我们在人生这条道路上,总要忍受着刺痛来握紧玫瑰,要痛过方知玫瑰艳丽的珍贵。
1917年5月初,交通部总长许世英涉嫌贪污巨款,时任京师高等检察长的杨荫杭传讯交通部总长,同时搜查证据,一切严格依法进行。杨荫杭将贪污巨款的总长拘捕扣押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杨家电话一夜不断。天亮之后,杨荫杭就被停职了。此前,司法总长张耀曾出面干预,不顾媒体揭露,议会质问,意欲停止调查此案,杨荫杭不予理会。没承想,在搜查证据时,司法部以检察官“违背职务”为名将杨荫杭停职。虽然杨荫杭停职时间不长,但精研法律、热衷法制的杨荫杭已经心灰意冷,对官官相护的北洋政府失望透顶,再无意做官,于是辞职南归。
1919年,当火车的汽笛声响起时,一家人知道要与这座北方的城市告别了。那时阿季不过八岁,只是个好奇而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在火车上问父亲:“这火车上座椅的扶手怎么还包着丝绒、镶着花边?”父亲告诉她,这是头等舱。而火车车厢的另一端阿季看见方形的车厢,没有座椅,像是客厅,有桌子,还有汽水,还有沙发。她问父亲:“那是几等车厢?”父亲没好气地回答:“二等!”她那时还不明白为何二等(车厢)怎么比头等车厢还要好,父亲为何会如此没好气,当然也就无法知晓父亲对于在华洋人特权的反感了。
火车汽笛声远去,一家人又上了轮船,船上又脏又乱,一家人互相照应着挤在一起。三姐说还没看过海上的日出,并跟阿季约定,早上要记得叫醒三姐去看日出。最后还是三姐叫醒了阿季,两人人生第一次看见了海上日出:日轮一点点融化地平线,从海平面上冒出头来,光线奔涌而出,跳跃在不断波动的海水上,闪着朝阳独有的光芒。阿季那时还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样的壮阔,只是说:“好看极了!”后来忆及此事,杨绛觉得,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哪怕船脏路远也是温馨有趣的。
而后又乘坐“拖船”,等到无锡老家时,一家人已经筋疲力尽。当时杨荫杭已经预先租下一所裘姓宅院,可又不满意,亲友便介绍了流苏声巷的一处旧宅,父母带着杨绛去看。那个房子不是别人的,正巧是钱钟书家的。当时两家人并不认识,两个孩子自然也不认识,后来两人成为夫妻,聊起的时候才发现冥冥之中已经有了擦肩的缘分。
杨荫杭没有选择这个宅子,因为住在那房子的女眷说,搬进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药罐子,似乎暗示着这是一个晦气的房子。杨家最后还是在沙巷的裘姓宅子里住了下来。阿季不觉得这个房子差,反而觉得还不赖,因为正好有条河从院子里穿过,不用出家门,站在木桥上就看得见河,河上大小船只来来往往,有趣极了。
江南水乡盛产鱼虾,杨荫杭住在这里最爱的一道菜就是“炝虾”。刚从河里捞出来的小虾,鲜活乱蹦,以清水洗净,用葱椒酱油一浇,扣上碗,待小虾在碗里吸足酱料,再掀开碗,便是一道美味。父亲和家里人都爱吃,除了阿季。阿季怕吃活东西,不敢尝鲜。
不知是否是因为吃生食鲜虾不干净,一家人除了阿季都病了。父亲病得最严重,高烧不退,后来竟说起胡话来,病重的时候说满床都是鬼,母亲站在床前,双手做驱逐扫荡状,说鬼都驱走了。父亲是留过洋的人,看病只相信西医,无奈当时无锡只有一个西医,可西医来了只是取了血样和粪样送到上海去化验,没开出一点药。后来母亲怕父亲挺不过去,去请了中医,是位名医,可名医来了只是号了脉,未曾开方子,那时医生不给开方子就意味着没救了。父亲的老友华实甫(著名中医)也来探望,并答应母亲,“死马当活马医”,给开了方子。就这样,中药被母亲伪装成西药,父亲一服一服服下,身体竟有了起色。大概是命运眷顾,又或是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起了作用,父亲的病好了起来,一家人提着的心终于又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没有人能预见时间这条路上的风景,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安然接受苦难,珍惜遇到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