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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梦里繁华费扫除”
——板桥的情爱生活

探讨板桥的情爱生活,对于全面把握郑板桥的内心情感世界是大有裨益的。无论是在青年时期,还是在落拓扬州之际,板桥都曾有过与异性相恋相怜的经历。年轻时的郑板桥,是有过自己的意中人的。他与同邑的徐氏结婚,也许只是服从父命而已。他心中的真正恋人,或是后来在词中所回忆的王一姐,或是没有名姓的“中表姻亲”。而他中年在扬州落拓之际的“红粉知己”,亦是板桥情爱生活的重要部分。

词《赠王一姐》篇,细腻、含蓄地表达了板桥与王一姐之间的青梅竹马之情以及板桥对这段真情丧失后的强烈失望感。词的上半阕回忆当初的“两小无猜”的亲密感情:

竹马相过日,还记汝云鬟覆颈,胭脂点额。阿母扶携翁负背,幻作儿郎妆饰,小则小寸心怜惜。放学归来犹未晚,向红楼存问消息,问我索,画眉笔。

然而,过了二十年之后,儿时可爱的王一姐现在变成了富人家的少奶奶,而板桥自己也是有家有室之人了,两人各有所归。偶然机遇,他们相见了,相见的地点正是王一姐现居的深庭大院。现在的王一姐虽还记得当年的青梅竹马纯情,但其一举一动却丧失了往日的纯真,两人之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王对板桥的昔日“温情”虽存,但她自己的昔日“真情”已失,敏感的诗人不禁感到莫名的失望,平添许多惆怅。词的下半阕写道:

廿年湖海长为客,都付与风吹梦杳,雨荒云隔。今日重逢深院里,一种温存犹似昔,添多少周旋形迹!回首当年娇小态,但片言微忤容颜赤,只此意,最难得。

在经历了人间的磨难和世态炎凉之后,板桥更加看重人间的真情。他需要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灵敞开,而不是为了礼节的虚与委蛇。只一句“添多少周旋形迹”,便表达了诗人对王一姐无限失望,在诗人心中,只有当初“片言微忤容颜赤”的王一姐才更为可爱。

词《踏莎行·无题》一首,则含蓄地披露了板桥与一位不知名姓的中表姻亲姑娘的恋爱情感。这位姑娘可能就是其舅氏的女儿。从词的内容来看,这位姑娘颇通文墨,是板桥年轻时异性的诗文朋友兼恋人。不知是舅氏一方的干涉,还是父亲一方的阻挡,板桥未能与这位知心人结成伉俪,只留下了永难销蚀的“颠倒思量”。“中表姻亲,诗文情愫,十年幼小娇相护。不须燕子引人行,画堂得到重重户。颠倒思量,朦胧劫数,藕丝不断莲心苦。分明一见怕销魂,却愁不到销魂处。”相恋的情人,因礼教大防的阻隔不能相见,不敢相见,想见又无法相见。意中人本在咫尺,却犹若天涯,其苦其悲,何能言说!

根据板桥本人在《自叙》中称:“板桥文学性分,得外家气居多。”又称其外祖父“奇才博学”,则这位“中表姻亲”当是其舅氏家的姑娘。板桥之所以未能与这位“中表姻亲”结成连理,大约与青年时郑板桥的种种缺陷有关。《板桥自叙》称自己“虽长大,貌寝陋,人咸易之。又好大言,自负太过,漫骂无择。诸先辈皆侧目,戒勿与往来”。像这样一个狂放不羁又其貌不扬的青年,舅氏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板桥,亦是世俗社会中的人之常情。

词《酷相思·本意》篇,大约亦是抒发他与这位“中表姻亲”不能相见的痛苦感情:“杏花深院红如许,一线画墙拦住。叹人间咫尺千山路,不见也相思苦,便见也相思苦。分明背地情千缕,恼从教诉。奈花间乍遇言辞阻,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相爱之人不能当面倾诉相互之间爱慕之情,其悲其苦,只有身处其境之人方能体会个中滋味。

青壮年在泰州、扬州落拓之际,板桥与一些“红粉知己”之间的相怜相惜之情,亦是他情爱生活的重要部分。词《有赠》此词大约作于雍正元年,该年春,板桥第一次游海陵。词中“吴陵”即海陵。泰州在春秋时属于吴地。唐武德三年称吴陵,七年后又改为海陵。和《柳梢青·有赠》两篇,便是追忆昔日在泰州、扬州时与“红粉知己”的相怜相爱之情,第一首赠词云:“旧作吴陵客,镇日向小西湖上,临流弄石。雨洗梨花风欲软,已逗蝶蜂消息,却又被春寒微勒,殷情款惜。一夜尊前知己泪,背着短檠偷滴,又互把罗衫湿。相约明年春事早,嚼花心红蕊相思汁,共染得,肝肠赤。”第二首赠词云:“韵远情亲,眉梢有话,舌底生春。把酒相偎,劝还复劝,温又重温。柳条江上鲜新,有何限莺儿唤人。莺自多情,燕还多态,我只卿卿。”落魄文人,风尘女子,皆是当时社会之下流,受人欺凌。他们同病相怜,以心相许,相濡以沫于人生的苦海之中,聊使青春生命暂获点滴的生趣。

中国传统士人,在未入仕途之前,学问未售与帝王家之时,其遭遇颇似沦落风尘的女子。这些士子与风尘女子相怜相爱,实是惺惺相惜。一些色艺双全的风尘女子不仅满足了长期客居在外士子的生理需要,还能在士子们不遇之时给他们以精神和心灵上的慰藉。第二首《有赠》中的女子,在板桥还处于人生的低谷之时,给他温存,给他同情,给了板桥继续努力向上的精神动力。这在传统的“从命婚姻”框架里,恰恰也是对无爱夫妻生活的补偿。在板桥《集外集》中,保留了四首悼亡妓的近体诗,说明了他在扬州生活的时候,与一些风尘女子有较深的感情。仅以《悼亡妓》三、四两首为例,即可窥见当年落拓扬州的郑板桥,是如何从风尘女子身上汲取精神动力的。风尘女子对他充满了信赖,矢志等待他的成名,这对孤身奋斗的郑板桥来说是莫大的安慰。《悼亡妓》之三写道:

楼头别语太凄清,

乍忆长生七夕盟。

绝代可怜人早死,

十年未见我成名。

春云浅土埋苏小,

残月香词唱柳卿。

安得并骖瑶岛鹤,

荒烟吹破缑岭笙。

这位柳卿,大约是板桥初来扬州时就结识的。她痴痴等板桥成名等了十年,未见板桥成名,自己就不幸早亡。十年之后成名的板桥无法忘怀这位痴情的风尘女子,他只能借问苍天:“安得并骖瑶岛鹤?”与昔日的订盟情人在荒烟绝径之处,吹破缑岭之笙,以抒十年来的压抑,共庆十年后的成功。

《悼亡妓诗》之四写的大约是同一个人。诗人短歌和泪,哭悼亡妓,人间地府,遥遥呼喊,柳卿啊,你在九泉之下,能否知道你心中的萧郎——板桥来此哭奠呢?

西冷春水漾晴沙,

桥上黄昏数暮鸦。

榆树洲边新鬼火,

桃花门里旧儿家。

玉鱼葬合肌犹暖,

环佩魂归月已钭。

知否萧郎曾到此,

短歌和泪泣琵琶。

在板桥所结识的歌妓当中,招歌是其中颇为特别的一位。她在板桥的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直到板桥为官山东时,还寄钱给招歌买粉。诗《寄招歌》云:

十五娉婷娇可怜,

怜渠尚少四三年。

宦囊萧瑟音书薄,

略寄招歌买粉钱。

板桥如此深惦招歌,与招歌较早辨识板桥的文学才能有关。还在板桥落拓之时,招歌就唱起了板桥的《道情十首》,这在板桥还未出名之时对传播其文名是大有好处的。士感知己,乃传统士人的美德。只是板桥的知己不是达官贵人,而是一风尘女子而已。

扬州期间与风尘女子交往的生活经历,在板桥的心灵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里不仅有知己的安慰,也有人性的自由畅达。四十岁那年,板桥应试南京,趁机游杭州西湖,勾起了对昔日扬州春游情景的回忆。词《西湖夜月有怀扬州旧游》篇,便回忆了当初在扬州与风尘女子共乐的情景。当年扬州春游的场面是“马上提壶,沙边奏曲”,风尘女子与落魄文人无非都是“为青春不再”而“著意萧疏”。只是今日孤单一人,无法与当年相比。然“梦里繁华费扫除”,“更红楼夜宴,千条绛蜡;彩船春泛,四座名姝。醉后高歌,狂来痛哭,我辈多情有是夫!”今日的人性萎缩,与当日的人性畅达,高歌痛哭任自如,形成了鲜明对照,更映衬出往昔的可爱,今朝的可叹。

在扬州之时,板桥还有过类似“唐伯虎点秋香”的经历。他看上了一个为人作奴的年轻漂亮的女子,又无法将她赎出,只好作词抒怀,暗地祝愿她能逃脱魔掌,得遇佳士。词《玉女摇仙佩·有所感》篇便表达了这一相思不得之苦:

绿杨深巷,人倚朱门,不是寻常模样。旋浣春衫,薄梳云鬓,韵致十分娟朗。

向芳邻潜访,说自小青衣,人家厮养。又没个怜香惜媚,落在煮鹤烧琴魔障。顿惹起闲愁,代她出脱千思万想。究竟人谋空费,天意从来,不许名花擅长。屈子千秋,青袍红粉,多少飘零肮脏。且休论已往,试看予十载酣瓶齑盎。凭寄语雪中兰蕙,春将不远,人间留得娇无恙,明珠未必终尘壤。

从板桥的这些情爱之诗可以看出,板桥一生是有过多次恋爱经历的。在《后刻诗序》中,他说自己的诗多“慕颜色”之作,在词的《自序》中说“少年游冶学秦柳”,诗作中“慕颜色”之作很少见,只有词作中有一些抒发相恋之作,但现存的艳情词却不像是少年之作。为官之后的郑板桥在刊刻自己的作品时,删除了许多抒发个人恋情的作品,其绝代风流的形象只有用想象去补充了。

在现存的板桥文字中,只有《板桥偶记》一文比较生动详细地记叙了板桥与饶氏相爱的浪漫经过。在扬州二月的花季,一日清晨,板桥来到城外十里远的一个地方:“树木丛茂,居民渐少,遥望文杏一株,在围墙竹树之间。”见一民舍,板桥叩门径入,有一老媪在家,捧出一瓯茶水。板桥见老媪的墙壁之上贴有自己创作的一首词,便问老媪认识词的作者否,老媪说不识其人,但知其名。板桥便自我介绍,老媪大喜,即唤出自己的女儿与板桥相见。此女即后来的饶氏,她在家排行第五,故又称五姑娘。这位五姑娘是板桥词的爱好者,且心中早已爱上板桥。而老媪得知板桥新失佳偶,又为自己养老计,亦愿将此女送与板桥为妾。板桥便与她们母女俩订约,等他考中进士,定来迎接,并以所作之词为订礼。饶氏母女应允。三年之中,饶氏母女曾一度贫困至极,“花钿服饰,折卖略尽。宅边有小园五亩,亦售人”。而正当此极贫之时,又有一富贾愿出七百两银子纳五姑娘为妾,其母几为厚礼所动。五姑娘劝其母说道:“已与郑公约,背之不义。七百两亦有了时耳。不过一年,彼必归,请待之。”吉人自有天相。饶氏母女正在困窘之时,幸得江西大商人程羽宸的资助,得渡难关。

程氏之所以帮助饶氏,是因为他在真州时看上了板桥创作的一副对联 ,然后向人打听板桥其人。在打听板桥的过程中,得知板桥与饶氏相约之事,并知饶氏目前的困难,故先出五百金作为板桥聘资授予饶氏,以解饶氏母女的燃眉之急。后板桥果然高中进士,程氏又送五百金作为板桥纳娶五姑娘之费。这样一段美好姻缘,就在程氏的协助下完满地结合了。后来板桥作诗以记其事:“世人开口易千金,毕竟千金结客心。自遇西江程子鹱,扫开寒雾到如今。”

在板桥的诗词作品中,大约有几首是写饶氏的。《怀扬州旧居》一诗大约是写他与饶氏在扬州时的一段幸福生活:“楼上佳人架上书,烛火微冷月来初。偷开绣帐看云鬓,擘断牙签拂蠹鱼。谢傅青山为院落,隋家芳草入园疏。思乡怀古兼伤暮,江雨江花尔自如。”该诗大约作于板桥在潍县做宰的岁月里。现实官场对诗人自由本性的约束,使他不禁回忆当初在扬州时相对自由的生活,而年华的流逝,自然的永恒,更使得当年短暂的幸福生活弥足珍贵。词《虞美人·无题》篇,则是写他与饶氏在一起情趣相谐的生活及感受:“盈盈十五人儿小,惯是将人恼。撩他花下去围棋,故意推他敌让他欺。而今春去花枝老,别馆斜阳早。还将旧态作娇痴,也要数番怜惜忆当时。”诗人回忆当初饶氏年少时的娇爱之态,再看眼前的年岁虽老而心仍年少的饶氏,更觉得另有一番怜爱之意。在封建等级制度下,饶氏虽处妾位,但她在板桥的心目中十分重要。饶氏聪明、娇怜,为板桥的私人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在现存的文字资料中,板桥对续娶的第二房郭氏夫人就没有什么动情的描述,有的只是在家书中的一大段颇费精神的劝说。由此可以看出板桥与郭氏之间缺乏真正的感情。

不应否认,板桥与妓女的关系,亦有封建士大夫纵情声色的一面。这一点,板桥自己亦承认。在《板桥自叙》中,他说自己“酷爱山水。又好色,尤多余桃口齿,及椒风 弄儿之戏”。然而,板桥敢于公开地承认,这又是他与假道学之徒的不同之处。

颇需辨析的是:板桥中年在扬州与风尘女子的相恋相怜,与他为官山东时狎妓,颇有区别。中年落拓扬州时与风尘女子的相怜相恋,更主要的是寻求一种精神与心灵的安慰;晚年狎妓,主要是排遣心中的苦闷,同时也是板桥身上存有名士恶习的具体表现。同是与妓纵情歌酒,其行为的前后性质并不相同。前者包含人情之美,后者则暴露了人欲之丑。板桥自己虽说“未尝为所迷惑”,而且不许这些官妓们“干与外政”,但这只是为自己的声色之欲辩护而已。历史地来看,板桥狎妓固然是一种恶习,是传统士人局限性的表现之一。但从时代的环境来看,也未尝不是当时士人心灵空虚、苦闷的一种表现。他们无法找到精神的出路,只好将自己的精力寄托于声色之间。百年之后的龚自珍,在《京师乐籍说》的奇文中曾揭露封建政府利用妓女来消磨士人的意志,使他们无暇顾及国家大事,以便于统治者更好地窃取民利。文章虽是批判封建专制的政治阴谋,但从另一个侧面也揭示了士人狎妓的社会历史原因,帮助我们同情地理解古人,而不是一味地苛求古人。 F/48EtTwpr/ayzbtTDiGvqC5ByFznvzUc5I7vEZNSZDHMo2FIStDlk72lVKm/3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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