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中的四本书,都是我忙里偷闲陆陆续续写成的。2000年冬天,工作变动,为了新闻理想,也为了荣誉和自尊,我一头扑到工作当中,度过了人生中最昏天黑地的几年。直到2003年,我抬起头来,四顾茫然,自觉还是应该写点什么,不能荒废了学习、思考。于是我在全国好几家报刊上同时开了两个专栏:一个专栏谈影碟,另一个专栏谈都市生活。一段时间下来,积累了好几十万字,先后推出了两本电影随笔集,也出了两本生活随笔集。这分别是此卷中《人性边缘的忧伤》和《桃红梨白菜花黄》的前世。
电影随笔最早的专栏名字,是“夜兰花”。写《夜兰花》的时候,有人给我电子邮箱发信,自我介绍是咖啡馆的美女老板,被《夜兰花》打动,约我夜深人静看电影。我窘得要死,也不敢回信,那几日看见陌生美女就脸红。我先写了一本《夜兰花》,又写了一本《蝶影抄》,两本都出版了,既是电影指南,又可以作为灵魂慰藉。我看电影,自以为有共鸣,有艺术感觉,有独特角度,能窥见真谛。后来,两本书合体,变成《巴黎的忧伤》,直至变成本卷中《人性边缘的忧伤》。
我喜欢现在这个书名,人性边缘,如梦如幻,存有莫名其妙的忧伤,摸不到,说不出,在身体里流浪、疼痛。艺术的使命之一,就是感知它,认识它,跟它悄然低语,再一起终老此生。
写专栏《浮生日记》,用的是笔名“木瓜”。虽然与《夜兰花》诞生于同一时段,在风格上却相差很大,写得洒脱,写得风流和幽默。我曾经跟朋友开玩笑说:《浮生日记》是写给男人看的,《夜兰花》是写给女人看的。从风格上看,的确如此:《浮生日记》写得随意幽默,有玩世不恭的精神;电影随笔呢,写得细致敏锐、伤痕累累、哀鸿遍野。
从风格上说,男人更喜欢深刻玩世的东西,女人更喜欢忧伤人性的东西。好的作家,应该“男女同体”,还要具备孩童的天真、老人的智慧。我不喜欢恪守风格,希望能在更高的层次上,达到某种和谐。
人最好的状态,还是浮生,不拘于世,不泥于事。“浮生”一词,来自庄子的“浮游”思想。浮游在世,了然于胸,满眼所望,皆是“桃红梨白菜花黄”,如戴了4D眼镜。
《风掠过淮河长江》,是我写江淮文化的散文合集。之前,我一共写了六七十万字的徽州题材散文,觉得还不够,又想去了解淮河文化。悄悄去了很多次淮河两岸,写了一本薄薄的《在淮河边上讲中国历史》,反响很不错,大概是因为写淮河的书较少。我又不满足,又想去写皖江题材的散文,结果写了十来篇后卡壳,没有成书。我把写江淮的那一部分,跟写淮河的糅在一起,成为这本《风掠过淮河长江》。
胡适说:我是安徽徽州人。我也是,是徽州人,也是安徽人。风像历史文化,浩荡而轻盈,从江淮大地掠过,也从每一个安徽人心中掠过。
2007年到2010年,我的全部业余时间,就是写作“晚清三部曲”(《晚清有个曾国藩》《晚清有个李鸿章》《晚清有个袁世凯》)。三本书后来在全国有一定反响,读者很多。写作期间,我读了大量历史书,做了很多笔记,《此生偏爱野狐禅》中的文章,有很多是我研究晚清民国历史的随笔。因为无功利,写起来淡定风趣,简雅好读。取名为“野狐禅”,是我觉得,历史总是别有深意,今人与历史的关系,不在于追究历史是什么模样,而在于你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
《此生偏爱野狐禅》也是有前世的,书装帧精美,曾是我最漂亮、最精美的一本册子。在这书的新版中,我又补充了十来篇文章,仍是文史随笔,仍是“野狐禅”。我不是专业作家,也不是专业历史研究者,我只是兴之所至,由心而发,我喜欢文字在纸上散步、滑翔、迷顿乃至眩晕的感觉。
过去的二十年,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光。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整理这几部散文集,我依稀能从文字中,品咂和回忆往昔的滋味。文字是一个好东西,真庆幸得到冥冥神意,没有放弃,一直坚持下来——那些文字,密密麻麻地蹲伏在那里,字里行间,都是我的心迹、我的呼吸、我的气味。我回读它们,有时想起一些事,会哑然失笑,如雪过天霁,春暖花开。文字可以证明曾经的思想、飘浮的生命,让我收获稻草般的温暖。
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