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北野武就像是一个谜。他看起来是粗鲁的,粗鲁得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儿青”,那种思维和处理问题的习惯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这个家伙看起来又是凶残的,他的周身充满着乖戾、杀机和阴鸷。但同时,他的身上又拥有异常明亮干净的一面,很纯真,也很细腻,就像是透明的儿童画。许是天赐机缘吧,这样的家伙走进电影了,将他的暴戾和干净全部宣泄在胶片上,而他也从电影中找到了自己,与电影一道成长,与电影一样趋向完美。
这是一个真实的人。他有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面孔,一半凶狠乖戾,一半机械木讷,像是隐藏在黑暗中。前年看大岛渚的《御法度》,北野武在里面演一个武士队长,一身的阴鸷让人看了心惊。关于北野武,好几年前我就曾听过他的故事了。这个出生于1947年的家伙天生的有一种“愣头儿青”的性格,他的成长经历,就像那部带有自传性的电影《坏孩子的天空》,充满着暴力和惊险。一直到1986年,当时任相声演员的北野武对于曝他隐私的记者的态度是率众闯入杂志社内,将社内成员打伤,结果被判监禁半年。或许,在北野武的身上,一直隐藏着巨大的暴力能量,这种能量是与他的天才,与他隐藏得更为隐秘的细腻情感纠葛在一起的。而他的艺术之路,就是不断地释放这种能量,释放这种个性的魅力。
1989年北野武真正走入电影。他先是拍摄了一系列暴力片,然后,他几乎是每拍一部凶残无比的暴力片后,就拍一部细腻无比的生活片。比如说《棒下不留情》之后的《那年夏天,宁静的海》,《坏孩子的天空》与《花火》之后的《菊次郎之夏》,《兄弟》之后的《玩偶》等。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我想,北野武大概是以这样的方式在找平衡,找人生与美的支点。
我几乎看过北野武所有的电影,包括那部自传体的《坏孩子的天空》。我对北野武暴力电影的印象是:就像一把出鞘的刀,或者像瞄准的枪口,有一种凛凛的感觉。说真的,我并不是太喜欢他的暴力电影。他的暴力主张毫不犹豫,毫不拖泥带水,生与死之间毫无距离。但我总是被他的另一类电影所打动,比如《花火》,比如《菊次郎之夏》。《菊次郎之夏》温馨明朗,简单纯净,像在大海边宁静的小花,妖娆万状,红粉芳菲。这充分体现了北野武性格中童趣的一面。当然,最好的,还应是《花火》,这部电影集中体现了北野武的双重思想。虽然影片中的血腥暴力依然较多,但此刻的暴力是有理由的,因为它是在主人公对妻子以及朋友深厚柔情寄托的背景下产生。电影中常常出现沉静的空旷写意,暗藏着一种对于死亡的美丽剖析。我记得我在看完这部电影之后许久没有站起身来,我好像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这种死亡的气息并不是腐臭的,却是带有大海般的腥味和苦涩;不是躁动的,却是宁静的,如花朵一样散发着神秘而洁白的精神。
我想我读懂了北野武。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民族将死亡当作一种艺术的话,那就是日本了。日本传统文化的“武士道”就是一种死亡的艺术,将死亡升华为艺术,崇尚和尊敬死亡,这正是“樱花之美”的内在含义。在传统文化中生长的北野武也是这样理解的。他曾经这样答记者问:“我是一个迷恋死亡而又害怕死亡的人,我不理解现代的日本人和西方人为什么会如此讨厌关注死亡。我觉得没有理由讨厌死亡。当你想到它的时候,你要知道,‘生’并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东西,而‘死’每个人都可以平等地选择。”正是在这样的思想和情感下,北野武表面的暴力实际上正是在表达死亡的精髓,向人们最柔软和最脆弱的地方挺进,将自己的美学靶心设置在死亡的边缘。
我很喜欢北野武的电影《花火》以及《菊次郎之夏》中那些温情的细节,温馨而有节制。不像我们的很多电影,表现起感情来,像泼出的一脸盆水,把人淋得浑身透湿。北野武是克制的,因为克制,他甚至拥有粗鲁现象下的优雅、激情下的宁静。在这两部电影中,都出现了很多幅天真得几近于透明的绘画,据说那些画都是由北野武亲手绘成的。我真是喜欢那些画,那些画面中所表现出的单纯和干净,能够安抚和平息所有的躁动。
北野武真是一个很怪的人,当有人问他:你最喜欢的季节是什么?北野武的回答是:如果我跟女人在一起,就是秋天;如果没有女人的话,就是夏天。
喜欢的季节跟身边有没有女人有关系吗?我想不透其中的道理。这是一个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