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去的?”
那天傍晚,M局长看完邦德花了一个下午口述给玛丽·古德奈特的报告后,抬起头来问了这个问题。即使M局长的脸不在明亮的光线下,邦德也能察觉出他脸上的表情。M局长时而不解,时而恼怒,时而又显得急躁,天知道邦德为什么能感觉到。M局长很少生气,当他生气想骂人的时候,看起来近乎笨拙。M局长明显认为邦德的计划很傻。考虑到自己对生僻的纹章学知识还一窍不通,邦德也不敢肯定M局长是不是对的。
“先生,我是以纹章院特使的身份去的。巴西利斯克建议我去弄个头衔,就是那种比较夸张的头衔,可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布洛菲尔德显然已经被诱惑了,否则他不会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别人,即使是像纹章院这种与世隔绝、按理说是很安全的地方。我觉得巴西利斯克说的话有道理,追名逐利是人们的一个致命弱点。布洛菲尔德明显已经对此着迷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找到他。”
“好了,我觉得这简直是瞎扯。”M局长暴躁地说。
(邦德想起上一次他听说M局长很烦躁的事情。那是几年前,由于工作出色,M局长被授予皇家十字勋章。局长的秘书莫尼彭尼小姐曾向邦德透露过,对于收到的贺信和贺卡,M局长一封都没有回复过。后来,他甚至不愿读那些贺信和贺卡,还让莫尼彭尼小姐把这些东西扔进垃圾桶里,不用给他过目。)
“好吧!那要用什么可笑的头衔?有了头衔之后呢?”
听到这样的话,邦德并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他说:“先生,我在巴西利斯克有一个朋友叫希拉里·布雷爵士。和我差不多大,就是长得和我不像。他家本来在诺曼底的某地。他的家谱和您的家谱一样有历史,有征服者威廉那样的祖先。他的家徽看起来像七巧板,晚上看起来像皮卡迪利 马戏团的标志一样。巴西利斯克说他可以和这个人谈妥这件事。这个人立过战功,听上去是个靠得住的人。他现在住在苏格兰高地一个偏远的幽谷里,每天看看鸟儿,光着脚爬爬山,与世隔绝。瑞士肯定没有人听说过他。”邦德的语气变得坚决又固执,“先生,我想说的是我可以装成他。这种伪装有些奇特,但我觉得行得通。”
“希拉里·布雷爵士?”M局长忍住笑意,“然后你打算怎么做?挥着他家族的盾徽围着阿尔卑斯山跑一圈吗?”
邦德保持镇定,耐心而固执地说:“首先,我要让护照管理局给我做一本假护照。然后,我会去研究布雷的家谱,直到我完全熟记为止。之后,我还会刻苦攻读纹章学的基本原理。如果布洛菲尔德上钩,我就会带上所有相关书籍去瑞士,建议他和我一起研究德·布勒维勒的家谱。”
“之后呢?”
“之后,我想办法带他离开瑞士,把他带过边境,带到一个我们有权逮捕他的地方。不过我还没有想好所有细节,这需要先得到您的批准。之后,萨布尔·巴西利斯克会制订一个特别棒的计划对付苏黎世的律师。”
“为什么不给苏黎世的律师施加压力,让他们透露布洛菲尔德的地址?然后我们可以考虑来个突袭什么的?”
“先生,你知道瑞士人是什么样的。天知道那些律师从布洛菲尔德那儿拿了多少辩护费,也许我们能逼问出地址,但律师为了拿到一点钱,再暗中通知布洛菲尔德,他就能跑掉。有钱能使鬼推磨,在瑞士尤其如此。”
“007,谢谢,不过我不需要你在这儿给我讲瑞士人的人品,至少他们能管好自己的事,并且能应付‘垮掉一代 ’的那些人(M局长正因为这些人而感到烦心)。但我得说你的话也有点道理。那好吧,”M局长疲惫地把手中的文件递给邦德,“拿去吧。这计划看起来还是有点乱,不过我认为可以试试看。”M局长怀疑地摇了下头,“希拉里·布雷爵士!哎,好了,告诉参谋长我勉强同意了。告诉他,你有权请求协助。记得向我汇报,让我了解情况。”M局长拿起电话打给内阁。他的声音透露着满满的不情愿,“看样子我得告诉首相,我们已经想出了办法来对付那家伙。至于有争论的地方,我就不告诉他了。就这样吧,007。”
“谢谢,先生。晚安。”当邦德跨出门口时,他听到M局长对着绿色话筒,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我是M,我想找首相亲自听电话,谢谢。”邦德走出去,轻轻地把门从外面带上。
狂风送走了11月,12月随之来临。邦德不情愿地回到纹章院,背诵纹章学资料,他的桌子上放的也不再是机密的报告,他得学习一部分中世纪的法语和英语,将自己浸泡在古老的学问和神话中,向萨布尔·巴西利斯克学习。他偶尔会学习到一些有趣的事实,比如迦马地方的创始人来自诺曼底,而沃尔特·迪士尼是法国同名地方的德·斯尼家族的后代。这些都是考古荒漠上的珍闻。一天,他和玛丽小姐聊天时,他对她说了句俏皮话,玛丽则称呼他为“希拉里爵士”,他真有种揍人的冲动。
与此同时,萨布尔·巴西利斯克和格布吕德·莫斯布吕格尔之间极其微妙的通信联系却进展颇慢,慢得几乎像蜗牛爬一样。对方提出了无数的问题,巴西利斯克表示这些问题虽然恼人,但是不得不承认问得十分有水平。当然,问题也可能是他们背后的委托人布洛菲尔德提出的,每个问题都与纹章学相关。之后,对方问了很多关于这位希拉里·布雷爵士的问题,还要求看照片,邦德把照片处理了一下,寄了过去。从他学生时代起的所有经历都经过详细调查,再从苏格兰寄来,里面有一张真正的希拉里·布雷爵士的保险证明。为了了解情况,巴西利斯克要求更多的资金,没过多久,对方就寄来了1000英镑。12月15号支票到了巴西利斯克手里,他愉快地打电话给邦德,告诉他:“我们找到他了,他上钩了。”果然,第二天收到一封信,信是从苏黎世寄来的,表示他们的当事人同意见希拉里爵士,问希拉里爵士能否乘坐12月21号瑞士航空公司的102班机,航班终点是苏黎世中央机场。按照邦德的指示,巴西利斯克回信说,那天希拉里爵士恐怕没时间,因为他那天要和加拿大高级专员见面,商量有关哈德海湾公司的徽章问题。不过,希拉里爵士22号有空。对方用电报回复,表示同意,邦德由此确信,这条鱼不仅吞下了鱼饵,还吞了鱼线和鱼钩。
出发前的几天邦德一直在总部开会,参谋长也参与主持了会议。最后他们的决定是:邦德见布洛见菲尔德时必须像普通人一样,不能携带枪支或其他武器,情报局也不能以任何方式监视或跟踪他。他只能和巴西利斯克联系,尽量用纹章学的双语来传递信息(巴西利斯克第一次与邦德会面后,英国安全局就对他进行了彻底调查)。巴西利斯克将在国防部作为中间人,为邦德与情报局联系,这一切都是按邦德在几天之内就能与布洛菲德接触为前提设想的。要尽可能多地了解布洛菲尔德以及他的活动和同伙,这十分重要,目的是展开下一步计划——将他引出瑞士并逮捕他。而这中间可能不需要武力交锋。在奥格斯堡中央档案馆,巴西利斯克准备了一份布洛菲尔德家族的文件,文件都需要布洛菲尔德亲自验证。为了安全起见,这件事将会对苏黎世工作站保密,总部每天会有专门文件报告当日执行的任务,邦德此次的任务不会记录在里面。邦德得到了一个新的代号“科罗纳”,只有少数高级官员知道。
最后,会议谈论了邦德本人的安全问题。总部里的人都很畏惧布洛菲尔德,没人怀疑他的能力和残忍程度。一旦邦德的真实身份被布洛菲尔德发现了,邦德就会有性命之忧。最危险也最可能发生的是,一旦布洛菲尔德发现邦德所了解的纹章学知识十分浅显,或者邦德查出了布洛菲尔德是否是德·布勒维勒家族后人,那么希拉里·布雷爵士的利用价值就没了,他可能会“遇到一场事故”。邦德必须得直面这些问题,而且尤其要注意后者。他和巴西利斯克不得不费心留一手,动点心思,让布洛菲尔德感到希拉里·布雷爵士活着对他来说很重要。最后,参谋长总结道,他认为执行任务需要“一大笔金币”,因此相比“科罗纳”这个代号而言,用“金币”好一些。然而这并没有得到大家响应。参谋长之后热心地祝邦德好运,并对他表示他会让技术处准备一批用来炸开雪块的炸药,只要他需要,随时可以运到瑞士去。
12月21号傍晚,快要出发了,邦德感到很激动。他回到办公室,想最后和玛丽·古德奈特一起整理一遍要带的文件。
他坐在办公桌边上,望着窗外,外面银装素裹,可以看见公园里昏黄的灯光。玛丽坐在他对面,整理着物品:“这是《伯克氏绝嗣与隐匿的从男爵名册》,纹章院的书。上面印着‘请勿带出图书馆’的章;还有这本印刷版《探秘纹章院》,也印着这个章。那本《系谱学者入门书》里面夹着一张单据,是巴西利斯克从别的地方借来的。还有一本纹章学书上面印着‘伦敦图书馆所有’。希拉里·布雷爵士的护照上有很多最近的边境检查印章,是往来于法国、德国和其他国家时盖的。由于护照已经用了很久,护照的角有点折起来了。这是奥格斯堡和苏黎世互相往来的文件,纸张是纹章院的信纸,落款地址也没问题。就是这些了。衣服都准备好了吧?”
“是的,”邦德懒懒地回答,“我买了两套新西服,带袖扣,前面有四颗扣子的那种。还有一块金表和一条表链,上面都有布雷家的标志。这下可有点从男爵的样子了。”邦德转过身来,看着桌子对面的玛丽,“玛丽,你觉得这次行动怎么样?你觉得我会顺利完成吗?”
“肯定会啊。”她坚定地回答,“我们把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考虑到了。不过,”她犹豫地说,“我可不想你和那个人见面时连枪都不带。”她指了下桌上的一堆资料,“这些书都和纹章学相关,不是你擅长的。照顾好自己,好吗?”
“嗯,我会的。”邦德向她保证,“好了,要乖乖地听话,帮我叫一辆的士来‘通用出口公司’门口,然后把这堆资料放进去,好不好?我很快就下去。今晚我得待在公寓里,”他笑了笑,“我得收拾下我那些有纹饰的丝质衬衫。”他站起身来,“再见,玛丽。可能这时候说晚安更恰当,晚安。我回来之前,可不要惹上什么麻烦哦。”
她回答道:“你自己才是,不要惹上麻烦。”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书和公文,她的脸避开邦德,不让他看到。她走出门,用鞋跟把身后的门踢上。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又把门打开。她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光:“对不起,詹姆斯。祝你好运!还有,圣诞快乐!”之后,她把门轻轻带上。
邦德看着办公室那扇光净的乳白色的门。玛丽真的是一位可爱的姑娘,但现在他有了特蕾西,在瑞士,他就离她近了。是时候再次联系她了。他一直在想她,担心着她。他收到过从达沃斯的诊所寄来的三张明信片,虽然没写什么实际内容。邦德调查过这个诊所,他查明了这是奥古斯特·科默尔教授开的诊所,这位教授担任着瑞士精神病心理学研究协会的主席。在与神经专家莫洛尼爵士在情报局约见时,他告诉邦德,科默尔在这一行是世界有名的。邦德给特蕾西写过几封热情的信,在信里鼓励她,并让人把信从美国寄出去。他之前说过他快回家了,马上就能见到她了。之后他要怎么做呢?他自己一人担负着这么复杂的任务,他忽然对自己感到抱歉。之后,他灭掉香烟,把门从身后带上,离开了办公室,他乘电梯下楼,来到“通用出口公司”的一个不起眼的侧门边。
出租车在外面等候着。已经是七点钟了。出租车发动后,邦德想着要先仔细地整理好他那个箱子,他那个唯一没有暗格的箱子,再喝两杯伏特加,配一些安古斯图拉树皮滋补剂,再吃一大盘5月的特色菜香椿炒蛋,然后再喝两杯伏特加,等他微醉后再服用点速可眠安眠药就睡觉去。
用这种自我麻醉的方法,邦德想给自己打气,暂时甩开脑子里那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