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站(情报处专门负责对苏事务的部门)的头儿非常热衷于这个清除拉契夫的行动计划,该计划基本是由他个人制订的。现在他亲自带着计划书来到了这栋可以俯瞰整个摄政公园的灰色建筑的顶楼,穿过绿色粗呢饰面的门再顺着过道来到尽头的一间。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M的办公室主任面前。这个年轻人曾经是一名工兵,1944年在参加一次破拆行动中负伤,后来因功提拔成了军情处的一名文职秘书。他的负伤经历并没有让他丢掉自己的幽默感。
“嗨,比尔,我这有些东西要兜售给头儿,现在时机合适吗?”
“潘妮(Penny,与货币单位‘便士’同词),你怎么看?”办公室站长转脸问同屋的M的私人秘书。
“便士”小姐虽然与S站站长交往不多,但却早已被他沉稳直白而又意味深长的目光迷得神魂颠倒。
“应该没事的。今早我们刚刚接到国防部的嘉奖,而且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都没有会见安排。”她眼含鼓励、面带微笑,在她眼里S站站长就是才貌双全的代名词。
“这是我的货,比尔。”他把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去,文件夹上标有代表“最高机密”的红星,“看在上帝的分上,呈上去的时候精神饱满一点,并请转告,他考虑的时候我会在外面认真地背密码本。他可能会想了解更多的细节,在他看完之前,你们千万不要打断他。”
“好的,长官。”办公室主任按下按钮,然后弯腰贴近桌面上的对讲装置。
“什么事?”传来的声音安静而平和。
“S站站长有急件呈交给您,长官。”
里面停顿了一会,然后传出声音来:“拿进来吧。”
办公室主任放下按钮站起身来。
“拜托了,比尔,我在隔壁等你。”S站长说。
办公室主任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打开M办公室的那扇双开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等他走出来时,门上代表“请勿打扰”的蓝色小灯已经亮了起来。
后来,S站站长不无得意地对自己的副手说:“计划书中的最后一段发挥作用了。M说这简直是敲诈勒索,但他显然在认真考虑这个计划,最终他还是同意了。他说,这真是个疯狂的想法,但只要财政部愿意支持还是值得一试的——他认为他们会同意提供资金的。M还说他将会跟财政部的人说,比起之前我们花了大笔资金去为苏联的上校提供政治避难,几个月后发现那家伙实际上是个双面间谍这件蠢事比起来,我们这个方案还是颇为可行的。他本人非常想除掉拉契夫,而且为此他还物色好了人选。”
“是谁?”副手问道。
“代号00序列的特工中间的某位吧——我猜是007。他很健壮,而M一直担心拉契夫的保镖会制造麻烦。007是牌桌上的高手,不然的话,战前他在蒙特卡洛的赌场也待不了整整两个月。在那里,他的任务就是负责监管我们那些戴着墨镜用隐形墨水传递信息的特工在罗马尼亚执行任务。在来自二处的人的配合下,邦德在赌桌上赢下了整整两百万法郎——在那个时候,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钱。”
邦德和M的会晤非常简短。
“邦德,说说你的看法。”M说道。
在进入M的办公室前,邦德已经把S站站长呈上的这份方案仔细读过,站在候客室的窗户前,他望着远处公园里的树沉思了好一会儿。
邦德望向办公桌后面精明的上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望着他。
“非常感谢你,先生,我也乐意去干这件事,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赢。牌桌上的胜负都在一念之间,百家乐赌局中尤其如此。我也难免会因牌运不济而输个精光。赌注都押得奇高,有时最低要下注五十万,我想……”
邦德还想接着往下说,但M冷峻的目光让他打住了。M当然知道这些,和邦德一样清楚,百家乐赌桌上瞬息万变。他的职责使他洞悉一切的人与事——他自己的和对手的。想到这儿,邦德真希望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
“他同样也可能会运衰,”M开口了,“你会拥有同他一样多的赌资——多达二千五百万。我们先给你提供一千万,等你去熟悉了环境后,会再给你汇去一千万。还有五百万,你可以自己赢嘛。”说到这里,M笑了起来,“提前几天过去,可以先玩几把适应一下。住宿、交通以及需要什么装备,尽管跟Q提。主管会计会安排资金的事情。我会请求二处的人不要插手此事。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只要他们不把此事张扬出去,我们就已经算是走运的了。我会尝试说服他们派马蒂斯去协助你。看起来你跟他在蒙特卡洛的赌场合作得还是挺愉快的。我还会与华盛顿方面取得联系,因为设在枫丹白露的北约联合情报处有一两位中情局的好手。还有什么困难吗?”
邦德摇了摇头,然后说:“马蒂斯来帮忙,我当然非常乐意,先生。”
“好吧,那么就全力以赴去把事情办好。如果搞砸了,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蠢猪。这件事可不像它看起来那么简单,拉契夫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你一定要加倍小心。祝你好运吧。”
“谢谢长官。”说完,邦德起身告辞。
“稍等一下。”
邦德重又转过身来。
“我想我应该派个人去掩护你,毕竟多一个人比你孤军作战要好,而且你需要有一个人负责通讯联络。我会仔细考虑人选的,他会和你在王泉小镇接头。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个能干的人。”
邦德还是更情愿自己一个人行动,但跟M争执是徒劳的。出来的路上,邦德在心里默默期许,派来的人会是个可靠的人,不会笨手笨脚,也不要太富有野心。
两星期之后,当邦德在金豪酒店的房间里醒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着几天来发生的事情。
两天前,他按时到达了王泉小镇。不过,没有人试图与他取得联系,他在登记表上签名“牙买加,玛利亚港,詹姆斯·邦德”的时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M对他的这种伪装没有半点兴趣。
“在牌桌上,一旦你开始盯上拉契夫的时候,你就得盯到底,”他说道,“不过要披上一件伪装,以蒙蔽一般公众。”
邦德对牙买加了如指掌,所以,他要求把身份伪装成牙买加的一个种植园主,父亲以种植烟草和甘蔗发了家,但他却意欲在股市和赌场做个混世魔王。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他可以说金斯顿的查理是他的律师,查理会做证的。
之前两个下午和夜晚的大部分时间,邦德都待在赌场,在轮盘赌上玩那种复杂的晋级游戏。每当他听到有人叫牌,他都要摊牌,而且数额很高。如果输了,他还会再追加一次;如果第二次又输了,就不再往下追了。
这样,他大约赢了三百万法郎,他的神经和牌感也得到了彻底的锻炼。对赌场的布局,他已了然于心。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在牌桌上观察拉契夫——令他沮丧的是,作为赌徒,拉契夫无懈可击,而且运气也出奇地好。
邦德喜欢丰盛的早餐。洗过冷水浴之后,他坐在窗前的写字台前,看着窗外美丽的蓝天,享受着半品脱的冰镇橘子汁、三份炒鸡蛋、培根还有两杯不加糖的咖啡。接着,他点燃了一天的第一支香烟。这是巴尔干烟和土耳其烟的混合品种,是从莫兰大街的香烟厂专门定制的。他注视着海浪轻轻地舔舐着漫长的海岸,来自迪耶普的捕鱼队在6月炎热的晨曦里一字儿排开,银鸥紧随其后,快乐地追逐嬉戏着。
此时,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前台打来的——司腾德电台的主任在楼下等他,带来了他从巴黎订购的无线电台。
“好的,”邦德说道,“请他上来。”
这是一种掩护,是第二处派来与邦德取得联系的联络员。邦德朝着门的方向望去,希望是马蒂斯。
马蒂斯走了进来,一副派头十足的商人打扮,手里拎着个真皮把手的大箱子。邦德喜出望外,正要热情地迎上去,却见马蒂斯皱了皱眉头,用那只闲着的手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我刚从巴黎来,先生。这是您订购的无线收音机,五个电子管,是超外差式的。我想你应该在伦敦试用过,你从这里也能够接收到欧洲大多数首都播出的广播信号,这儿方圆四十英里内没有一座山脉。”
“听起来还不错嘛。”邦德说道,对这种故弄玄虚扬起了眉毛。
马蒂斯没有理睬,他打开包裹,把无线电放在壁炉下还未开启的电炉旁。
“刚过十一点,”他说道,“我想罗马的电台应该在播放天籁乐团的歌,他们正在欧洲巡演。我们来看看收音效果如何。”
他眨了眨眼睛。邦德注意到,他已经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红色的灯光表明,长波波段正在工作,但是无线电还是没有声音。
马蒂斯在无线电的后面捣鼓着。突然间,一阵刺耳的静电声充斥了这个小小的房间。马蒂斯盯着无线电看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一脸失望地说:“亲爱的先生,请原谅我,调不好。”他又一次弯腰拨弄旋钮。经过几次调整,空中传来了响亮的法语歌声。马蒂斯走上前来,在邦德的背上重重地击了一掌,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把邦德的手指弄得生疼。
邦德朝他报以微笑。“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啊?”他问道。
“我亲爱的朋友,”马蒂斯高兴地说道,“你暴露了,你暴露了,你暴露了,就在上面。”他指了指天花板,“此刻,芒茨先生和他谎称患流感卧床不起的妻子,都听不见了,绝对听不见了。我猜他们这时候一定急得抓狂。”
邦德紧锁着眉头半信半疑。马蒂斯却高兴地咧着嘴。
马蒂斯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用大拇指的指甲撕开一包烟。对自己的话所产生的效果,马蒂斯很是得意,开始变得正经起来。
“这件事怎么开始的,我也不知道。但在你到达之前,他们一定已经盯上你了。对手就在这里——你的头顶上,聚精会神地监视着你——就是芒茨一家。芒茨是德国人,他的夫人来自中欧某个地方,也许是捷克吧。这是一座老式酒店,在这些电炉的后面,有个废弃不用的烟囱。就在这里,”他指着电炉上方几英尺的地方,“悬挂着一个功能强大的无线电接头。电线顺着烟囱一直通到芒茨家的电炉后面,那儿有一个放大器。在他们的房间,有一个录音机,还有一副耳机,芒茨夫妇轮流使用。芒茨夫人‘患流感’在床上用餐,芒茨先生因而始终伺候身边,而不去享受阳光和度假胜地赌博的乐趣,原因都在于此。
“其中一些,我们早已掌握,因为在法国我们不是吃素的。其他的,是在你到达之前几小时,拆开你的电炉才证实的。”
邦德怀疑地走向前去,仔细地查看把面板固定到墙上去的螺丝,其上的槽口显示出些许划痕。
“我们再来背一段台词吧。”马蒂斯边说边走到无线电跟前,无线电还在放送着歌曲。他关掉了无线电。
“满意了吗,先生?”他问道,“你注意到,他们的目的是多么明显。难道他们不是最好的组合吗?”他的右手大大地挥舞了一圈,扬起了眉头。
“他们真的太棒了,”邦德说道,“我想听到节目的剩余部分。”想到芒茨夫妇一定在他们的头顶上交换着愤怒的脸色,他咧着嘴笑了,“机器感觉很棒,正是我一直在寻找,要带回牙买加的那种。”
马蒂斯讽刺地做了一个怪脸,又打开无线电,回到罗马的节目。
“你和你的牙买加?”他说道,又在床沿坐了下来。
邦德朝他皱着眉头。“算啦,牛奶翻了,哭也无用。”他说道,“我们本来也不指望伪装很久,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们识破了,真是令人担忧。”他在脑海里搜寻线索,但是枉然。难道说俄罗斯人破译了我们的密码?如果这样,他倒不如卷起铺盖回家,因为他和他的工作已经赤裸裸地暴露了。
马蒂斯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不可能是密码,”他说道,“无论如何,我们立刻向伦敦汇报,他们也将马上改变密码。我所能告诉你的是,我们已经引起了对手的注意。”然后,他正色道,“在这个音乐节目结束之前,我们必须把正事交代完毕。”
“首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你将对你的二号非常满意。她很漂亮(邦德皱了皱眉头),真的很漂亮。”马蒂斯对邦德的反应非常满意,于是继续说道,“她黑头发,蓝眼睛,身材嘛……嗯……前凸后翘。”他添加道,“她是个无线电专家,虽然有些性感,却是司腾德电台的最佳雇员,也是这个夏季我在这里做无线电销售员的得力助手。”他咧着嘴笑了笑,“我俩都住在这座酒店,这样,你的新无线电出故障的话,我的助手马上就会出现。所有的新机器,即使是法国制造,在头两天都会出现种种棘手的问题,有时会在晚上。”说完,他夸张地眨了眨眼睛。
邦德一点也不感觉有趣:“他们给我派来了一个女人,为什么?”他痛苦地说道,“他们认为这是在搞野餐派对吗……”
马蒂斯打断了他:“冷静点,我亲爱的詹姆斯。如你所愿,她是个非常严肃的人,或者说冷若冰霜。她可以说一口地道的法语,对自己的工作职责很清楚。她伪装得很好,她与你配合,真是珠联璧合。作为一个牙买加的百万富翁,在这里泡上一个漂亮的姑娘,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他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一个热血沸腾的男人的身边,如果没有一位妙龄女郎陪着,很容易让人起疑心。”
邦德疑虑地嘟哝着。
“还有别的惊喜吗?”他怀疑地问道。
“没有了,”马蒂斯答道,“拉契夫住在自己的别墅里,离滨海路大约十英里。他有两个贴身保镖,个个能力非凡。有人看见,其中一个曾经去过镇上的一个慈善公寓。就在两天前,那里住进了三个可疑的人,他们也许跟拉契夫是一伙的。他们都持有有效的证件——无国籍的捷克裔。但是据我们的一个人报告,他们在房间里说的是巴尔干语。在这里,巴尔干人并不多见。他们多半是被雇佣来对付土耳其人和南斯拉夫人的。他们没有头脑,但很听话。俄罗斯人利用他们来打打杀杀,有时把他们拿来当掩盖罪行的替罪羊。”
“多谢。对了,介绍一下我们的人手吧。”邦德问道。
“我不便久留,午饭前,到隐士酒店吧台去一下,我来做个介绍。今天晚上你要邀请她共进晚餐,之后,你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起出入赌场。我也会在那儿,不过不是在赌桌上。我们还会有一两个高手在暗中保护你。哦,还有一个叫菲利克斯·莱特尔的美国人,也住在这个酒店,他是联邦调查局驻枫丹白露的人,他看起来还行,没准能帮得上忙。”
突然,从地上的无线电中蹦出一阵意大利语。马蒂斯把无线电关闭,随后他们假装谈论无线电以及如何支付的事,然后是热情洋溢的告别。马蒂斯眨了眨眼,退出房间。
邦德坐在窗前,整理着思绪。马蒂斯告诉他的事,没有一件是确定的。唯一确定的是,他完全暴露了,受到了真正的专业监视。也许在他还没来得及跟拉契夫在牌桌上叫板前,他就已经不知所终了。杀个把人,对俄罗斯人来说,眼都不会眨一下。想到又来了个拖后腿的女人,他叹了口气。女人嘛,不过是用来消遣的。让她们工作,只会碍手碍脚。跟她们打交道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性、情感伤害以及由此带来的感情负担会让人一头雾水。而且,还得处处体贴照顾她们。
“妈的。”邦德说道,接着他又想起了芒茨夫妇,于是又大声地说了句“妈的”,走出了房间。
邦德离开金豪酒店的时候,刚好是中午12点——镇政府的大钟正缓缓送出连绵的报时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松树和含羞草的芬芳,赌场对面的花园刚刚被浇灌过,整齐的石子砌成的花坛和小路点缀其中,整个景象看上去非常适宜上演芭蕾舞剧而不是通俗剧。
阳光明媚,空气中洋溢着欢乐和生机,似乎预示着新风尚、新气息的到来。这个海滨小镇,历经沧桑,又重新焕发生机。
王泉小镇位于索姆河口,那儿,平坦的海岸线从南皮卡迪海滩一直延伸至布里塔尼峭壁,然后通往勒阿弗尔。与邻镇特劳特维尔一样,王泉小镇历史悠久。
王泉小镇起初也是一个小渔村,第二帝国时期发展成一个时尚的海滨胜地,和特劳特维尔一样声名鹊起。但是,正如德维尔湮没了特劳特维尔,经历了长时期的衰败之后,勒图凯的崛起也湮没了王泉小镇。
20世纪初,就在每况愈下之时,小镇的命运却突然发生了转机。人们开始喜欢上把娱乐与“治疗”结合在一起。在王泉小镇背后的群山上发现了天然的温泉,它富含一种稀释硫,对肝病有着良好的疗效。由于法国人或多或少都有肝的毛病,所以,王泉小镇就迅速变成了温泉疗养地。而鱼雷形状的瓶装水“温碧泉”也就理所当然地被当作佳品,堂而皇之地进入了饭店和酒店。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其他几种品牌如维希、比埃尔和维特强有力的联合竞争,以及招惹了一连串诉讼,导致本地人损失惨重。很快,“温碧泉”也名声扫地、一蹶不振。小镇的收入,现在主要依赖英法游客前来避暑消夏,到了冬天只能靠出海捕鱼,还有就是来自勒图凯破败的赌场牌桌上的收益。
但是,王泉小镇赌场也有过辉煌,带有浓烈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优雅和豪华。1950年,小镇获得了巴黎一个财团的青睐,这个财团握有一大笔属于流亡海外的维希派的资金。
战后,布莱顿、尼斯获得了新生,对黄金时代的怀旧之情也极有可能让王泉小镇再次富足起来。
于是,赌场重新被刷成原来的颜色:白色和金色。房间也被装饰成浅灰色,并且配上了酒红色的地毯和窗帘,硕大的枝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花园修葺一新,喷泉也再次活跃起来。两家主要酒店,“金豪”和“隐士”,经过重新粉饰,还招募了新的员工。
甚至,这个小镇和古老的港口也重新展露容颜。因为租金被免除,大街上有名的巴黎珠宝店和女装店随处可见,热闹非凡。
于是有人劝诱穆罕默德·阿里财团,在赌场举办一场大赌局,王泉小镇海水浴场协会认为,是时候让勒图凯把多年来从这儿抢走的风头还回来了。
邦德伫立在阳光下,望着这个光鲜闪亮的舞台,觉得自己的使命对比眼前这一切显得多么突兀,他的身份与这些是多么格格不入。
他尽量驱逐这种突然袭来的不安之感,绕到酒店的后面,沿着斜坡走到车库。在去隐士酒店之前,他决定驱车沿着滨海路,迅速地察看一下拉契夫的别墅,然后沿着内陆公路返回,直到穿过通向巴黎的道路。
邦德对他的爱车钟情至极。这是辆阿默斯特工厂生产的最后一款4.5升宾利车,带有增压器。他在1933年购买的时候几乎全新。即使在战争期间,他都不忘细心保养。现在,车子都会交由他切尔西公寓附近一个修理厂的资深员工精心保养,此人曾经是宾利汽车厂的专业机械师。每次驾着它飙车,总会给邦德带来无穷的乐趣。这是一种军舰灰的带折篷轿车,时速可达九十英里,最高能飙到一百二十英里。
邦德缓缓地把车开出车库,爬过斜坡。很快,那个两英寸的排气管发出了砰砰的轰鸣声,只见它驶过绿荫大道,又穿过小镇的拥挤大街,越过沙丘,然后消失在道路通往南部的天际。
一小时之后,邦德出现在隐士酒店的酒吧里,他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
这里装饰极尽奢华,充斥着阳刚之气的装修风格,再加上名贵木材制作的烟斗和几只名犬的点缀,尽显法国式的豪华气派。家具都是由光亮的桃心木和镶有黄铜饰品的上等皮革制成的,窗帘和地毯是宝蓝色的。服务生穿着条纹背心及绿色围裙。邦德要了一杯美式咖啡,打量着酒吧里穿着考究得有些过了头的顾客。男人们一瓶接一瓶地喝着香槟,女人们则喝着马丁尼。他们津津有味地热烈交谈着,营造出一种颇为戏剧感的交际氛围。他猜,他们大多数来自巴黎。
“我喜欢喝这里的干红。”旁边桌上一个长着漂亮脸蛋的女子眉飞色舞地对她的男伴说道。他规整地穿着不合时令的粗花呢大衣,手里握着一根福尔摩斯式的文明杖,一双水汪汪的褐色眼睛望着她答道:“当然啦,这是戈登牌的。”
“好了,黛茜。但你知道。一片柠檬皮……”
即使是透过窗户,邦德还是一眼认出了人行道上身材高大的马蒂斯,他的脸饶有兴趣地转向身穿灰色衣服的黑发姑娘。两人相携而行,但总让人感觉有些貌合神离。邦德远远地看着姑娘的侧影,她透着一股高傲的冷漠,这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而不是一对恋人。邦德等待着他们推门进来,但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他故意继续盯着窗外来往的路人看。
“是你吗?是邦德先生吗?”身后响起马蒂斯满带惊喜的声音。邦德也故作惊讶,站起身来。“就你一个人吗?你在等人吗?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的同事——琳达小姐。亲爱的,这位就是来自牙买加的邦德先生。今天早晨,我有幸同他做成了一笔生意。”
邦德向前友好地欠了欠身子。“非常荣幸,”他对姑娘说道,“我就一个人坐坐,二位愿意一起坐会儿吗?”他拉出一把椅子。落座后,邦德招呼服务生过来,坚持要请他们喝点什么,最后,马蒂斯点了矿泉水,姑娘则要了巴卡迪香槟。
马蒂斯和邦德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当地晴好的天气以及小镇日益繁荣的美好前景。姑娘坐着,一言不发。她接过一支邦德递给她的烟,看了看,然后点上,动作得体而优雅。只见她轻吸一口,而后悠然地让烟从唇齿间和鼻孔里溢出来。举止从容大方,不见一丝一毫的做作。
邦德被她身上散发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在与马蒂斯谈话的时候,他不时地把脸朝向她,以免冷落了她。只是每看一眼,对她的好感就加深一分。
她一头剪得整整齐齐的乌黑短发低垂到脖颈,和线条清晰而美丽的下巴一起勾勒出她秀美的面部轮廓。浓密的秀发,随头部的摆动而飘动,但她并不刻意地把它抚回原处,只由它顺其自然地搭着。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直率地回望着邦德,带着一丝高傲的冷漠。这冷漠让邦德感到莫名的愤懑和些许的难过。她的皮肤被日光晒得微黑,除了那张性感的大嘴上略施的唇红,遍寻不见化妆的痕迹。她裸露的手臂光滑细腻。外表优雅而举止从容有度,这从她修剪得很短但却没有染色的指甲上都能看得出。颈上戴着一条黄金项链,右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宽边黄宝石戒指。她身着灰色丝质中长裙,内衬一件紧身抹胸,使她诱人的胸部曲线显露无遗。多褶的裙摆上绣着花卉图案,颇像一朵倒着开的花,从她纤细却并不显羸弱的腰间盛放开来。一根手工缝制的三英寸黑色皮带系在腰际。脚上穿着一双方头黑皮鞋。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只手工制作的黑色手提包,还有一顶金色的宽边草帽,一条薄薄的黑色天鹅绒缎带绕在帽冠一周,在后边还打了一个短结。
邦德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而她的冷傲更让他欲罢不能。想到将要和她一起行动,他有些兴奋难耐。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要克制住这种不理智的冲动。
马蒂斯已经注意到了邦德的重重心思,过了一会,他站起身来。
“对不起,”他对姑娘说道,“我要给迪本斯打个电话,预约一个今天的晚餐会面,晚上让你自己照看那些装置,你不介意吧?”
她摇了摇头。
邦德心领神会,当马蒂斯穿过房间走到吧台旁的电话亭时,他说道:“如果你今晚一个人,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吃个饭?”
她终于会意地笑了。“非常愿意,”她说道,“然后,也许我可以陪你同到赌场去,听马蒂斯说你精通赌博,说不定我能给你带来好运。”
马蒂斯走了之后,她对邦德的态度突然温和起来。她似乎知道,他们是一个团队。当讨论到他们约定的碰头时间和地点时,邦德发现,与她一起制订行动计划还是颇为顺利的。他感到,她对她的角色和任务很感兴趣,也很激动,她将会心甘情愿地与他一起工作。他原本设想需要克服许多障碍,然后才能与她建立起一种关系。但现在,他发现可以直奔正题地跟她交流工作。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她的态度十分虚伪。她是女人,他想跟她上床,但是只能在完成工作之后。
马蒂斯回到桌旁之后,邦德开始付账单。他解释道,朋友在酒店等他一起吃午饭。告别时,当他握住她的手,他感到他们之间有一种关爱和理解的温暖之情,而仅仅在半小时之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姑娘目送着邦德离开酒吧一直到他消失在林荫大道上。
马蒂斯挪动椅子靠近她后轻轻地说道:“他是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很高兴你们相识。我已经感觉到,两条河流之间的浮冰已经被打破。”他笑道,“但我不认为邦德已经被融化,这对他对你都会是一种新的体验。”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
“他相貌堂堂,使我想起了霍格,但是他总有那么点冷漠和无情……”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间,他们身边几英尺远的整个平板玻璃窗瞬间被震得粉碎。一个剧烈的爆炸声,就在附近,产生的冲击波使他们在椅子上朝后晃去。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有些物体飞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吧台的后边,饮料瓶从货架上摔落下来。然后就是尖叫声,以及涌向大门的喊叫声。
“待着别动。”马蒂斯说道。
他把椅子踢到身后,翻身跃过空荡荡的窗框,冲到了人行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