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流产的第二天,郑昼景没有去学校。
郑冬至问遍了郑昼景在学校的所有狐朋狗友,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听说郑昼景离家出走了,大家都很震惊。
有人好奇地问郑冬至昨晚他们家怎么了,说郑昼景回家时还好好的,搜刮了他们一堆“珍藏”回去的。也有人说是不是你们家那后妈又在你爸耳边吹枕头风了,这女的可真厚脸皮,她儿子就在我们学校,要不要把他喊出来揍一顿给昼景出出气。
郑冬至没有回他们的话,她又不傻,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郑冬至是最后去找的陈昭言,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去找她。
陈昭言跟郑家兄妹俩是青梅竹马,早年,他们没搬进紫园别墅之前就住在一栋楼里,还是门对门的邻居。陈昭言的母亲是个很不错的人,看郑冬至他们从小没妈便很心疼,时常把两个孩子叫去自己家玩,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喊上他们俩。
郑冬至他们在陈家的日子其实要比在自己家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陈家养了三个孩子。
按理说陈妈妈这么好的人,郑冬至不该对陈昭言有什么意见,若不是郑昼景喜欢上陈昭言的话。
郑昼景从小就对陈昭言有意思,在他的眼里,陈昭言跟其他女孩都不一样。其他女生都为了漂亮爱留长发,但陈昭言总是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其他女生喜欢聊八卦,陈昭言喜欢抱着一本书躲着看老半天;其他女生老爱叽叽喳喳的,但陈昭言不爱多言,要么不说话,说起话来老练得像个大人。
郑昼景算男孩中长得好看的,女生缘一向很好。他在小学的时候,就收到过女生给他写的情书,初中就更别提了,一个班几乎大部分女生都暗恋他。因为他有钱又会玩,还长得帅,简直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男主标配人设。所有女孩都爱黏着他,只有陈昭言对他爱搭不理的,老说他幼稚,不够成熟。
何为成熟?对于郑昼景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成熟本就是个很苛刻的要求。男生素来比女生成熟得晚,像郑昼景这种好出身,又从未受过什么磨难挫折的男生更是成熟得晚,所以郑昼景根本不会理解陈昭言老说的成熟是什么样的。他单纯地以为,只要打扮得像个大人,出门威风凛凛有人跟随,出去玩出手阔绰就是成熟。殊不知他这些在陈昭言眼里就像小孩子在玩过家家,极其幼稚可笑。
成熟的陈昭言自然看不上幼稚的郑昼景,所以不管郑昼景明追暗示多少次,陈昭言都没有接受他。而她越不接受,郑昼景就越不放弃。他这样的人,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求之不得的感觉。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很特别的人,却怎么也追求不到,这种感觉既让他感到新鲜,又难受,又兴奋,好像无聊的人生有了新的冲锋点。
陈昭言就像一座高塔,攻下她成了他人生的一大目标。
郑冬至不喜欢陈昭言,一是她抢走了她哥对她的关注,二是她实在不喜欢陈昭言那副清高的嘴脸。仿佛在她眼里,郑冬至这种傲娇任性的大小姐就跟个脑残没什么两样。
她最讨厌的就是陈昭言的那句“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郑冬至觉得她哥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欢陈昭言。人家都不喜欢他,他还缠着不放干什么,都没自尊心的吗?他不觉得丢人,她却替他觉得丢脸。
所以,若不是走投无路,郑冬至根本就不会去找陈昭言;若陈昭言知道昨晚的事,指不定又要怎么嫌弃郑昼景。但是她也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知道郑昼景所在,那么这个人就是陈昭言。因为郑昼景最喜欢陈昭言了,这个“最”,包括了她郑冬至。
晚自习前,郑冬至去了陈昭言的教室。陈昭言不在,她班上的同学说她在六楼的空教室。学校里所有参加全国化学竞赛的同学今晚的自习都在那儿上,由他们学校最好的化学老师郭萍给他们单独补习。
郑冬至话没听完就上了六楼,很容易就找到了陈昭言。
陈昭言正在跟后座的人讲话,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却一直偷瞄着西北角落,那里坐着陆尔白。
陈昭言早就认识陆尔白,他们这个竞赛班刚组成的时候,她就见过他。当时他们班的神童苏遇还没被清华提前录取,还在跟着他们一起补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遇的身上,只有她在看陆尔白。
穿着简朴寒酸的陆尔白在学生中真的毫不起眼,陈昭言之所以关注他,原因是有一次她上体育课掉了个MP3,正好被陆尔白捡到,他还她的时候随口对她说了句:“他们的歌很好听。”
“他们”,对的,没错,陈昭言也是西城男孩的粉。她跟陆尔白一样,MP3里只放他们的歌。
在2000年,高中生喜欢听英文歌的人很少,陈昭言一直把这当成成熟的标志。她觉得成熟的女生不会跟人瞎打瞎闹;不会沉迷于没有营养的电视剧;不会喜欢上一个不学无术的男孩子……她觉得成熟的女生就如同那高贵的白天鹅,她的眼光要独特,喜好要高端,杜绝肤浅,所以她这样的人很少看得上谁,很少与人亲近,自然也少朋友,常有人会觉得她太装。
同样招女生讨厌的还有郑冬至这类女孩,家境好,长得漂亮,又有个宠她到极致的万人迷哥哥,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在她们眼里,郑冬至的成绩不好不重要,如果她们是郑冬至,也宁愿自己成绩不好。
郑冬至一出现在六楼,原本安静的教室突然就躁动了起来,大家都对着她议论纷纷。
郑冬至没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见老师不在,直接就进了教室,喊了声:“陈昭言,你出来一下。”
看到郑冬至,陈昭言显然很震惊,她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起身出了教室。
郑冬至直截了当地问陈昭言:“我哥在哪儿?”
陈昭言很不喜欢郑冬至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即使她知道郑昼景在哪儿,她也不想告诉她。何况是郑昼景叮嘱过她让她谁也别说的。
她自认为这个“谁”也包含了郑冬至,所以她扯开话题对着郑冬至笑着说:“冬至,我看你脸色不大好,都快期末了,你可要注意身体呀,别生病了。”
见她不说,郑冬至只当她真不知道,也没心情跟陈昭言继续闲聊下去,转身就走了。
她刚走,在空教室补习的那堆人全都拥到了门口,八卦地对着陈昭言问这问那。得知郑冬至是来找她哥的,众人忍不住纷纷嗤之以鼻——
“听说她今天找了郑昼景一天了,好像是郑昼景离家出走了。你们说他为什么要出走啊?郑家出什么事了?”
“会不会是因为陆尔白和他妈呀,我听说前不久郑昼景还带人揍了陆尔白,似乎是不接受他妈嫁过去。”
“那肯定啊,换了谁都不愿意接受啊!带这么大一个拖油瓶,关键郑昼景还这么浑,日后被分家产都说不定。”
“你们怎么只说郑昼景不说说郑冬至啊,哎我听说啊她跟郑昼景不是亲兄妹,看他们俩关系那么好,郑昼景消失一天,郑冬至都快急疯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啊!”
“你瞎说什么呢?从哪儿听到说他们俩不是亲兄妹的?”
“真的,你不信问陈昭言,她以前跟他们住一起的。”
绕来绕去,众人又把矛头指向了陈昭言。而陈昭言早不在门口了,她去了教室西北角,在跟陆尔白搭话。
陆尔白看似在聚精会神地做题,可他的心思早在郑冬至出现的时候就被搅乱了。外面那么吵,大家说什么其实他都听到了,只是不想掺和罢了。自从学校里的人知道他是郑林的继子后,他没少听到这样的言论。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陈昭言,眼里闪过些许讶异。
他并不认识陈昭言。
“还记得我吗?”陈昭言笑着主动跟陆尔白说话。
陆尔白没有回答,除了在补习课上见过陈昭言,他对她没有其他印象。
堆在门口的那些人像是嗅到什么八卦的味道,目光都朝他们看过来。趁着他们没有冲上来围着他咋呼之前,陆尔白忽地站起身来,对着陈昭言说了声“麻烦让让”,然后拿着自己的东西出了教室。
陆尔白跑了,其他人也不好去追,眼看就到上晚自习的时间点了,众人想着陆尔白就算躲,也还是要回来上课的。
陆尔白原本也只是不想被烦,想躲开一下,直到他下楼的时候看到了独自坐在楼梯上抹眼泪的郑冬至。
冬日皎洁冷凝的月光自楼梯口洒落在她的身上,映衬得她满是泪痕的发白的小脸很是楚楚可怜。
陆尔白停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她很久,却见她没有想走的意思。他眼神黯淡了一下,抬脚走下了楼梯,在她坐着的那级台阶上停了下来。
感觉到身旁有人,郑冬至将头从臂弯里抬起来,红着双眼,呆呆地看着陆尔白,没说话,也没动身让他走的意思。
陆尔白也没走,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地出声:“你不用上课吗?”
郑冬至是艺术生,没人管的,谁都知道她考不上常规的大学。要不是郑林给学校捐了钱,她这样的学生早就被老师赶走了。至于郑昼景,别看他不学无术,但成绩倒是不差,在班上也能挺进个前二十。虽然郑林一直不相信他的成绩,觉得他是考试作弊得来的,但郑冬至却很为她哥骄傲,觉得他是遗传了他爸的高智商。
不过这些话郑冬至当然不可能告诉陆尔白,不然被他知道,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他们兄妹俩。亲生儿女还不如继子聪明,传出去,她是郑林的话也会觉得丢脸。
“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也不用上课吗?”郑冬至反问了他一句。
陆尔白蹙了蹙眉头,良久才道:“我题做完了。”
郑冬至被呛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她有些懊恼,见陆尔白还在看自己,回瞪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双眸很黑、很深邃,里面像有星光在闪烁,璀璨得如同那晚的夜空。
郑冬至恍惚了一下,良久,她听到陆尔白对她说了一声:“郑冬至,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