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丁·伯克·哈里斯经常会在她的患者身上看到这种消防队效应。有一天,在哈里斯的诊所里,她把其中一个名叫莫妮莎·苏利文的孩子介绍给我。莫妮莎第一次来诊所的时候只有16岁,那时刚做了妈妈。莫妮莎的童年似乎从来就没有阳光:她在出生几天之后便被母亲遗弃,她的母亲长期大量食用强效可卡因。童年时代,莫妮莎和她的哥哥、父亲生活在亨特斯区,长期在帮派势力的影响之下,而这最终让她的父亲也沉迷毒品;在莫妮莎10岁的时候,哥哥被市儿童保护局带走,而莫妮莎也被收容所收养。从此,莫妮莎便一直在各种各样的社会收容机构之间游荡,这里住上几周,那里住上几个月,但很少能在一个地方待上一年,不管是哪里,莫妮莎都会因为吃饭、写作业或是看电视而大闹一场,结果要么是她擅自出走,要么就是看护人彻底投降。随后,她就会被送到一个“新家”。在之前的6年时间里,她已经更换了9个不同的“家”。
见到莫妮莎的时候是2010年秋天,当时,她刚刚满18岁,而且就在三天之前,她刚刚离开一家收容机构,这些机构是她度过几乎一半生命的地方。莫妮莎告诉我,她经历的最痛苦的时光就是在收容所里。她经常会在没有任何事前提醒的情况下,在上课时被一名陌生的社会义工拖出教室,然后被强行送到一个陌生的新“家”。她已经几个月没有与父亲取得联系了。“我还记得被拖出教室时的情形,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她对我说,“每个细节都令我刻骨难忘。尽管我依旧还有梦想,但我感觉我将永生受难。”
坐在诊所的治疗室里,我让莫妮莎描绘一下她受到的伤害是怎样的。她很善于表达自己的心理状态——每当她感到难过或者压抑时,她就会写诗,并且精确地说出存在于自己身上的症状。莫妮莎说,她患有严重的失眠症且经常做噩梦,有的时候,她的身体会莫名其妙地疼痛难忍。她的双手经常会不由自主地颤抖。最近,她开始脱发,为了掩饰稀疏的头发,她戴了一块淡绿色的头巾。但最重要的是,她经常感到焦虑:她为学校焦虑,为年幼的女儿焦虑,甚至会为无从知晓的地震而焦虑。“我经常会想到很多极为稀奇古怪的事情,”她说,“我经常会想到世界末日。如果一架飞机在我头上飞过,我就会想到它会扔下一颗炸弹。我会想我的父亲死了怎么办,如果我失去了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她甚至在为自己的焦虑症而感到焦虑。“在感到恐惧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说,“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的心跳就会加快,浑身开始出冷汗。你知道人们说‘吓死我了’是什么感觉吧?我担心这迟早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上面消防队的比喻或许有助于帮助我们理解莫妮莎·苏利文的境况。在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火警警报便会频繁响起,而且往往都会响到最高音量:母亲和她的继母在相互殴斗;我再也见不到父亲了;没有任何家庭会招待我吃一顿晚餐;收养我的家庭从没有想过要照顾我。每一次警报响起的时候,她的应激反应体系都会派出全部消防车,而且每一辆消防车都会警声大作。这些消防车砸碎一些窗户,让房间里的地毯浸在灭火泡沫里。当莫妮莎到了18岁时,她面对的最大问题并不是周围世界给她带来的威胁,而是这些消防车给她带来的伤害。
当麦克尤文在20世纪90年代首次提出“稳态应变”负荷的概念时,他并没有把它当作一种真正的量化指标。但是最近,麦克尤文和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老年医学专家为首的学者 一直在尝试让这种稳态应变负荷更具可操作性,对每个人,用唯一的数字代表一生经历的压力给这个人带来的伤害。今天的医生始终采用可比较的生物风险指标,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血压。这些数字指标显然适用于预测某种身体健康状况(这也是每次看医生的时候,不管是什么症状,医生都会为你量血压的缘故)。但问题是,血压指标本身并不能精确测定未来可能存在的健康风险。一种更精确的稳态应变负荷指标应该不仅包括血压和心率,还应考虑其他压力敏感性量度,如固醇和高敏C反应蛋白质(一种反映心血管疾病的主要指标)、皮质醇及尿液中其他压力激素以及血液中的葡萄糖、胰岛素和脂类等指标。希曼(Seeman)和麦克尤文指出,真正能够预测未来健康状况的指标,应该是一种包含上述结果的复杂指标,而不仅仅是目前所采用的血压或是其他单因子指标。
这显然是一个富有吸引力和趣味性的概念,而且也是一个略微令人吃惊的概念:在你20几岁的时候,医生就可以只凭借一个数字,总结出你在此前的人生旅程中所经历的所有压力,以及这些压力让你在现今所面对的健康问题。在某些方面,它就是一种改良版本的ACE得分。ACE得分依赖于你对个人儿童时期经历的主动坦白,与此不同的是,稳态应变负荷却只能反映冷冰冰硬邦邦的医疗健康数据,即:儿童时期不良经历带来的实际生理影响,会写在你的身体里,深深地隐藏于你的皮肤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