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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
尼尔警督发现安塞尔先生是那种更容易受人恐吓,而非恐吓别人的律师。他的事务所规模很小,生意也不太好,他并不急于维护自己,倒是竭尽所能帮助警方。
是的,他说,他为已故的阿黛尔·弗特斯科太太立过一份遗嘱。她大约五周前来到他的事务所,他感觉有点奇怪,但当然没多嘴。做律师这一行,难免碰到千奇百怪的事情,警督自然能体谅他的顾虑,如此云云。警督点头表示理解。他已查证过,安塞尔先生此前从未替弗特斯科太太或是弗特斯科家的任何人处理过法律事务。
“可想而知,”安塞尔先生说,“她不愿为了这件事去找她丈夫的律师事务所。”
刨除各种冗长的表述,核心条款十分简明。阿黛尔·弗特斯科在遗嘱中表示,她去世时所拥有的财产,将全部赠予维维安·杜波瓦。
“但据我所知,属于她的财产并不多。”安塞尔先生向尼尔投来询问的目光。
尼尔警督点点头。阿黛尔·弗特斯科立遗嘱的时候,的确如此。但既然雷克斯·弗特斯科已死,阿黛尔·弗特斯科因此继承了十万英镑,那现在这十万英镑(还需扣除遗产税)就都属于维维安·爱德华·杜波瓦了。
尼尔警督来到高尔夫旅馆,发现维维安·杜波瓦正紧张地等着他。杜波瓦本打算离开,行李都已收拾好,却被尼尔警督一通电话客客气气地拦了下来。尼尔警督的口气虽然很有礼貌又饱含歉意,但在那些客套话背后,却带着命令式的意味。维维安·杜波瓦稍稍提出了异议,但也没有坚持。
这时他说:
“尼尔警督,你应该了解,我再留下来就不太方便了。我真的有很紧急的工作要去处理。”
“没想到你还有工作啊,杜波瓦先生。”尼尔警督和颜悦色地说。
“这年头,哪有人能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悠闲呢。”
“弗特斯科太太的死一定令你深受打击,杜波瓦先生。你们是好朋友,对吧?”
“是的,”杜波瓦说,“她真是一位迷人的女性。我们经常一起打高尔夫球。”
“你一定非常怀念她。”
“是啊,没错,”杜波瓦叹道,“整件事真的太可怕了。”
“据了解,她去世那天下午,你给她打过电话?”
“有吗?我真的不记得了。”
“应该是四点钟左右。”
“对,应该有。”
“难道你想不起你们的谈话内容了吗,杜波瓦先生?”
“没什么重要的。我问她心情怎样,她丈夫的案子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只是寒暄几句而已。”
“明白了。”尼尔警督紧接着又问道,“然后你就出去散步了?”
“呃……对……对,我……我应该去了。最起码,也不算散步吧,我打了几洞高尔夫球。”
尼尔警督缓缓地说:
“不对吧,杜波瓦先生……不是那天……这里的门房看到你当时朝着‘紫杉小筑’的方向去了。”
杜波瓦与他四目相对,然后紧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恐怕我记不清了,警督。”
“可能你确实去找过弗特斯科太太吧?”
杜波瓦猝然反驳:
“没有。不,我没去。我根本没接近他们家。”
“那你去了什么地方?”
“噢,我——我沿着马路走到‘三只鸽子’,然后回头,从高尔夫球场那边绕回来。”
“你确定没去过‘紫杉小筑’?”
“确实没去过,警督。”
警督摇着头。
“算了吧,杜波瓦先生,”他说,“还是跟我们坦白比较好。你去‘紫杉小筑’也不是没有正当理由的。”
“我都说了,那天我没去见弗特斯科太太。”
警督站起身。
“想清楚,杜波瓦先生,”他笑道,“我们还会找你录一份口供,建议你做证时请律师到场,这也是你的权利。”
杜波瓦先生的脸色由红转青,简直像生了一场大病。
“你是在威胁我,”他说,“你在威胁我。”
“不不,没那回事,”尼尔警督像是大吃一惊,“那种手段是警方不能采用的。恰恰相反,我是提醒你注意维护自己的权利。”
“告诉你,我跟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无关!”
“算了吧,杜波瓦先生,那天下午四点半左右,你就在‘紫杉小筑’。有人从窗口往外看,刚好看见了你。”
“我只去了花园,没进房子。”
“没有吗?”尼尔警督说,“你确定?你没从侧门进屋,溜到二楼弗特斯科太太的起居室?你是在书桌那里找什么东西吧?”
“看来都落到你手里了。”杜波瓦脸色阴沉,“所以阿黛尔这笨蛋把信留着,亏她还赌咒发誓说都烧掉了,但那些信的含义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
“杜波瓦先生,你不否认你是弗特斯科太太的‘亲密朋友’吧?”
“当然不否认。信都被你拿走了,我还否认什么?我只想说,你们犯不着从里面挖掘什么邪恶的企图。一秒钟也别想,别以为我们……她……动过除掉雷克斯·弗特斯科的念头。老天在上,我可不是那种男人!”
“但也许她是那种女人呢?”
“胡说八道,”维维安·杜波瓦喊道,“她不是也被杀了吗?”
“噢,是的,是的。”
“好,杀她丈夫的人也杀了她,这不是很合理吗?”
“有可能,当然有可能。但还有其他解释。比如——(这仅仅是假设而已,杜波瓦先生)弗特斯科太太可能解决了她丈夫,在他死后,某人觉得她也变得危险起来。这个人或许并不是她的共犯,但至少怂恿过她,或者,怎么说呢,构成了她的犯罪动机。那么她对这个人而言就显得很危险了,你懂的。”
杜波瓦的舌头都快打结了:“你不……不……不能诬陷我。你不能。”
“她立过遗嘱,这你知道,”尼尔警督说,“把所有钱都留给了你。她所拥有的一切。”
“我不想要钱,一分钱都不要。”
“当然,钱其实也不多,”尼尔警督说,“有珠宝和皮草,但现金少得可怜。”
杜波瓦瞪着他,几乎掉了下巴。
“可她丈夫不是还——”
他突然缄口不言。
“怎么,杜波瓦先生?”此刻尼尔警督的声音锐利如钢,“真有意思,看来你对雷克斯·弗特斯科的遗嘱内容相当了解。”
尼尔警督在高尔夫旅馆约见的第二个人是杰拉德·莱特先生。杰拉德·莱特先生身材瘦削,是位学识渊博的青年才俊。尼尔警督注意到,他的体形与维维安·杜波瓦倒有几分相似。
“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尼尔警督?”莱特问道。
“或许你能为我们提供一点点信息,莱特先生。”
“信息?真的?不太可能吧。”
“这与‘紫杉小筑’最近的变故有关。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尼尔警督的语气微带讽刺。莱特先生则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听说’这种表述并不准确。”他说,“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这件事。媒体的残忍真让人难以置信!我们的时代究竟怎么了!一方面制造原子弹,另一方面,我们的报纸陶醉于报道血腥的谋杀!不过,你说有问题要问我,说真的,我想不出会是什么问题。我对‘紫杉小筑’的案件一无所知。雷克斯·弗特斯科被杀的时候,我正在‘男人岛’。”
“案发后你很快就赶来这里了,不是吗,莱特先生?应该是接到了伊莲·弗特斯科小姐的电报吧。”
“看来警察果然无所不知啊?没错,是伊莲叫我来的。我当然立刻就赶来了。”
“你们好像马上要结婚了?”
“完全正确,尼尔警督。希望你不会反对。”
“这是弗特斯科小姐的私事。听说你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了?六七个月?”
“完全正确。”
“你和弗特斯科小姐订婚,但弗特斯科先生不仅不同意,而且还警告你,如果女儿的婚事不合他心意,他不会留给她任何财产。据我所知,你当场就解除了婚约,一走了之。”
杰拉德·莱特露出同情的笑容。
“说得太露骨了,尼尔警督。事实上,我是为我的政治立场才做出牺牲。雷克斯·弗特斯科是资本家中最最恶劣的那一类。我绝不能为了金钱而舍弃政治理想和信念。”
“但你并不介意迎娶一位刚刚继承了五万英镑的妻子?”
杰拉德·莱特微微一笑,十分满足。
“当然不介意,尼尔警督。这笔钱将投入社会公益事业。不过,你肯定不是来和我讨论我的经济状况——或者政治信仰吧?”
“不,莱特先生。我想和你聊聊一个简单的事实。你知道,阿黛尔·弗特斯科太太十一月五日下午死于氰化物中毒。鉴于那天下午你在‘紫杉小筑’附近,我想你有可能看到或听到某些与案情有关的线索。”
“你凭什么认定我当时就在所谓‘紫杉小筑附近’?”
“案发当天下午,你四点十五分离开这家旅馆,莱特先生。离开旅馆后,你沿路朝‘紫杉小筑’的方向走去,自然令人推断那里就是你的目的地。”
“我本来想去,”杰拉德·莱特说,“但后来又觉得去了也没什么意义。而且我和弗特斯科小姐——也就是伊莲——约好六点在旅馆见面。我沿着大路旁的一条小径散步,六点前回到高尔夫旅馆。伊莲没有如约前来。家里出了事,没来也很正常。”
“你去散步这件事,有目击者吗,莱特先生?”
“路上有几辆车从我身边开过。我没遇见认识的人,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意思。那条小径跟马车道差不多,比较泥泞,不适合汽车通行。”
“所以,从你四点十五分离开旅馆,直到六点钟返回,这段时间内,只有你自己可以证明你的行踪?”
杰拉德·莱特依然保持着优越感十足的笑容。
“想必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个烦恼,警督,但事实正是如此。”
尼尔警督轻声说:
“如果有人说他从楼梯间的窗户往外看,发现你四点三十五分左右身处‘紫杉小筑’的花园里——”他就此打住,没说完后半句。
杰拉德·莱特眉毛一扬,连连摇头。
“当时的能见度肯定很差,”他说,“我想任何人都很难看清楚。”
“有位维维安·杜波瓦先生也住在这里,你认识他吗?”
“杜波瓦?不,不认识。是不是那个高高的、黑黑的、喜欢穿小山羊皮鞋的男人?”
“对。那天下午他也出去散步了,而且他也从旅馆往‘紫杉小筑’的方向走。你没有在路上偶然看见他?”
“没有。没有,应该没看到。”
杰拉德·莱特第一次显出了些许忧虑。尼尔警督若有所思地说:
“那天下午的天气本来不太适合散步,特别是天快黑了,小径又那么泥泞。大家怎么都那么精力充沛?这可怪了。”
尼尔警督刚回到“紫杉小筑”,海伊巡官就兴冲冲迎上来。
“我帮你查到黑画眉的事了,长官。”
“真的?”
“真的,长官,是在一个馅饼里。为星期天晚餐预留的冷馅饼。有人在贮藏室之类的地方找到了那个馅饼,剥掉面皮,取出小牛肉和其他馅料,你猜他们放了什么东西进去?几只从园丁棚子那里拿来的死黑画眉,都发臭了。这招数真让人恶心,对吧?”
“‘这不就是献给国王的大餐吗?’”尼尔警督说。
海伊巡官在他身后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