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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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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庄公奋乎勇力,不顾于行。(义)〔尚〕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贵(贱)〔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故晏子见公。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于世者乎?”晏子对曰:“婴闻之,轻死以行礼谓之勇,诛暴不避强谓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礼义也。汤、武用兵而不为逆,并国而不为贪,仁义之理也。诛暴不避强,替罪不避众,勇力之行也。古之为勇力者,行礼义也;今上无仁义之理,下无替罪诛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于世,则诸侯行之以国危,匹夫行之以家残。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戏;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足走千里,手裂兕虎,任之以力,凌轹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今公自奋乎勇力,不顾乎行,(义)〔尚〕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身立威强,行本淫暴,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反圣王之德,而循灭君之行,用此存者,婴未闻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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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庄公崇尚勇力,不在乎德行。崇尚勇猛有力的人,在国内肆无忌惮,王室亲族不能进献忠言,亲近之臣也不敢指出(庄公的)过失,于是晏子来见庄公。庄公问道:“古时候也有仅凭勇力便能立于世间的人吗?”晏子回答说:“我听说,为了遵行礼法而不惜性命叫作‘勇’,诛除凶暴而不畏强悍叫作‘力’。所以‘勇’和‘力’的存在,就是为了推行礼义。商汤和周武王发动战争而不被称作叛逆,兼并国家也不被视为贪婪,道理就在于他们的做法符合仁义的要求。诛除凶暴不畏强悍,消灭罪恶不怕(对方)人多,这才是勇猛有力的行为。古时候勇猛有力的人,遵行礼义;现在君主在上不推行仁义的道理,臣民在下也没有消灭罪恶、诛除凶暴的行为,(这时候)如果仅靠勇力立于世间,那么诸侯这样做就会国危,百姓这样做就会家破。昔日夏朝衰败的时候,有推侈、大戏;商朝衰败的时候,有费仲、恶来,(这些人都是)足可行千里,手可撕兕虎的勇力之士,(君主)因为勇力而任用他们,他们就会恃勇而欺凌天下百姓,屠戮无罪之人。推崇尊尚勇力,不顾仁义之礼,这就是夏桀灭亡、商纣衰败的道理。现在您奋扬勇力,不在乎德行,崇尚勇猛有力之人,在国内肆无忌惮,(他们)立身朝野威权日盛,行为却荒淫残暴,王室亲族不能进献忠言,亲近之臣也不敢指出(您的)过失,(您)一反圣王的德政而因循亡国之君的行为,靠这种行为保全国家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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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饮酒酣,曰:“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晏子蹴然改容曰:“君之言过矣!群臣固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君,而礼不使也。禽兽(矣)〔以〕力为政,强者犯弱,故(曰)〔日〕日易主;今君去礼,则是禽兽也。群臣以力为政,强者犯弱,而日易主,君将安立矣!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礼不可无也。”公湎而不听。少间,公出,晏子不起,公入,不起;交举则先饮。公怒,色变,抑手疾视曰:“向者夫子之教寡人无礼之不可也,寡人出入不起,交举则先饮,礼也?”晏子避席再拜稽首而请曰:“婴敢与君言而忘之乎?臣以致无礼之实也。君若欲无礼,此是已!”公曰:“(若)〔善〕。是孤之罪也。夫子就席,寡人闻命矣。”觞三行,遂罢酒。盖是后也,饬法修礼以治国政,而百姓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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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和大臣们喝酒喝到高兴的时候说:“今天我想和各位大夫开怀畅饮,请不必在乎礼法。”晏子听后脸色一变,道:“您这话说得不对。大臣们固然希望君主不拘礼法。力气大的人足以胜过他的长辈,勇猛的人足以弑杀他的君主,但礼法(的存在)使他们不能这样做。禽兽以勇力为政教,强者侵犯弱者,所以每天都在更新首领;现在您抛弃礼法,就是禽兽(的行为)了。(倘若)大臣们以勇力为政教,强者侵犯弱者,每天变换国君,那您将置身何地呢!人之所以比禽兽高贵,就是因为人有礼法;所以《诗经》说:‘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礼法是不可以抛弃的。”齐景公背过身去不听(晏子的话)。过了一会儿,齐景公起身出去,晏子不站起来;景公回来,晏子也不站起来;(景公和群臣)相互举杯的时候晏子先把酒喝掉。景公很生气,脸色变得很难看,按住手瞪着晏子说:“以前您教我不能不重视礼法,(现在)我出入您不起身,共饮时您先我而饮,(这难道是)礼法吗?”晏子站起来离开座席,拜了两拜,叩首(对景公)恭敬地说:“我怎么敢把和您说过的话忘记呢?我只是想表达抛弃礼法之后的结果。您如果想抛弃礼法,结果就是这样!”景公说:“您说得对,这是我的过失。请您回到座位上,我听您的建议就是了。”酒过三巡,(景公)于是就结束宴饮。从此以后,(景公)整顿法纪、治理国家,百姓也恭敬守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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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饮酒酲,三日后而发。晏子见曰:“君病酒乎?”公曰:“然。”晏子曰:“古之饮酒也,足以通气合好而已矣。故男不群乐以妨事,女不群乐以妨功。男女群乐者,周觞五献,过之者诛。君身服之,故外无怨治,内无乱行。今一日饮酒,而三日寝之,国治怨乎外,左右乱乎内。以刑罚自防者,劝乎为非;以赏誉自劝者,惰乎为善;上离德行,民轻赏罚,失所以为国矣。愿君节之也!”
齐景公喝醉了酒,三天后才起来。晏子(听说后)拜见景公说:“您醉酒了吗?”景公说:“是的。”晏子说:“古时候的人喝酒,能够疏通气血友善关系就停止了。所以男人们不在一起饮酒作乐以免影响做事,女人们也不在一起饮酒作乐以免影响女工。男女在一起饮酒作乐时,相互敬酒不能超过五次,超过了就会受到责罚。君主以身作则,所以朝廷之外没有积压不理的政务,朝廷之内没有混乱不法的行为。现在您一天喝醉了酒,就睡了三天,外有积压不理的政务,内有混乱不法的亲随。害怕犯法受罚的人,频繁地为非作歹;希望得到奖赏、荣誉的人,也懒于做善事;君主丧失了德行,百姓不重视赏罚,国家也就失去了立国之本。希望您能节制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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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饮酒,七日七夜不止。弦章谏曰:“君(欲)饮酒七日七夜,章愿君废酒也!不然,章赐死。”晏子入见,公曰:“章谏吾曰:‘愿君之废酒也!不然,章赐死。’如是而听之,则臣为制也;不听,又爱其死。”晏子曰:“幸矣,章遇君也!(今)〔令〕章遇桀、纣者,章死久矣!”于是公遂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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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饮酒,喝了七天七夜还不停止。弦章进谏说:“您饮酒已经七天七夜,我希望您停止饮酒!不然的话,就请您将我赐死。”晏子入朝见景公,景公说:“弦章向我进谏:‘希望您停止饮酒!不然的话,就请您将我赐死。’如果就这样听了他的话,那我就是被臣子管制了;不听,我又舍不得他去死。”晏子说:“弦章遇到您,真是他的幸运啊!倘若弦章遇到的是桀、纣那样的暴君,那他早就死了!”于是景公停止了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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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之时,霖雨十有七日。公饮酒,日夜相继。晏子请发粟于民,三请,不见许。公命柏遽巡国,致能歌者。晏子闻之,不说,遂分家粟于氓,致任器于陌,徒行见公曰:“〔霖雨〕十有七日矣!(怀宝)〔坏室〕乡有数十,饥氓里有数家,百姓老弱,冻寒不得短褐,饥饿不得糟糠,敝撤无走,四顾无告。而君不恤,日夜饮酒,令国致乐不已,马食府粟,狗餍刍豢,三保之妾,俱足(梁)〔粱〕肉。狗马保妾,不已厚乎?民氓百姓,不亦薄乎?故里穷而无告,无乐有上矣;饥饿而无告,无乐有君矣。婴奉数之䇲,以随百官之吏,民饥饿穷约而无告,使上淫湎失本而不恤,婴之罪大矣。”再拜稽首,请身而去,遂走而出。公从之,兼于涂而不能逮,令趣驾追晏子,其家,不及。粟米尽于氓,任器存于陌,公驱及之康内。公下车从晏子曰:“寡人有罪,夫子倍弃不援,寡人不足以有约也,夫子不顾社稷百姓乎?愿夫子之幸存寡人,寡人请奉齐国之粟米财货,委之百姓,多寡轻重,惟夫于之令。”遂拜于途。晏子乃返,命禀巡氓,家有布缕之本而绝食者,使有终月之委;绝本之家,使有期年之食,无委积之氓,与之薪橑,使足以毕霖雨。令柏巡氓,家室不能御者,予之金;巡求氓寡用(财乏)〔乏财〕者(死),三日而毕,后者若不用令之罪。公出舍,损肉撤酒,马不食府粟,狗不食飦肉,辟拂嗛齐,酒徒减赐。三日,吏告毕上:贫氓万七千家,用粟九十七万钟,薪橑万三千乘;(怀宝)〔坏室〕二千七百家,用金三千。公然后就内退食,琴瑟不张,钟鼓不陈。晏子请左右与可令歌舞足以留思虞者退之,辟拂三千,谢于下陈,人待三,士(侍)〔待〕四,出之关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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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当政的时候,有一年连续下了十七天雨。景公夜以继日地饮酒作乐。晏子请求把府库的粮食分发给受灾的百姓,请求了多次,也没有获得允许。景公命柏遽在全国巡视,网罗善于唱歌的人。晏子听说后,很不高兴,于是就把自己家中的粮食分给百姓,又把装运粮食的器具放在路边,自己步行着去见景公说:“(雨已经下了)十七天了!每个乡都有数十家房屋损坏,每个里都有数家饥饿之民,年老体弱的百姓,寒冷中没有粗布短衣可以御寒,饥饿中没有糟糠之食可以充饥,腿脚不便不能行走的人,四处张望也没有诉说苦难的地方。然而国君您不体恤百姓,日夜饮酒作乐,命令全国不停地网罗乐人,用府库的粮食喂马,用牛羊肉喂狗,后宫的姬妾都有充足的粮食和肉。(您)对待狗马姬妾是不是太优厚了呢?对待百姓是不是太薄情了呢?乡里的百姓贫穷无处申诉,就不会喜欢朝廷了;饥饿的百姓无处申诉,也就不会喜欢国君了。我是手捧简策,百官跟随的重臣,让百姓饥饿贫困而无处申诉,让国君沉湎酒色失去民心而不知体恤,我的罪过太大了。”(晏子说完)拜了两拜叩首请求辞职,然后快步走出了宫门。景公赶忙去追,因为道路泥泞没有追上,又命人驾车去追晏子,一直到他家也没有追上。(景公)见晏子家的粮食已经全部分发给了百姓,装运粮食的器具放在路边。景公乘车在大路上追上了晏子,赶忙下车跟在晏子身后说:“我犯了大错,以致您抛弃我不愿辅佐我,我没有资格让您屈尊,但是您不顾国家和百姓了吗?希望您能留下来继续辅佐我,我愿意把齐国的粮食和财富拿出来赈济百姓,至于多少轻重,全都听您的安排。”于是景公在路上委任晏子处理救灾事宜。于是晏子返回朝廷,命令禀去巡视灾民,(灾民的)家中还有衣物只是断了粮食的,就给他们一个月的粮食;衣食都断了的人家,就给他们一年的粮食,没有柴烧的灾民,就给他们柴草,让他们足以度过霖雨之灾。又命令柏去巡视灾民,(灾民的)房屋不能遮风挡雨的,就给他们钱去修补;巡视中要寻找缺少财物的百姓,限三天内完成,超出时间就按不执行法令治罪。景公也离开后宫,减少肉食,撤去美酒,下令不许再用府库的粮食喂马,用肉类养狗,削减近臣的供给,减少酒徒的赏赐。三天期满,巡视的官员完成任务向上汇报:受灾的贫民一万七千家,发放粮食九十七万钟,柴草一万三千车;房屋损坏的百姓两千七百家,资助修补花去三千金。景公听完报告后回到宫中,下令降低饮食标准,不许抚琴弄瑟,敲击钟鼓。晏子请求将近侍和足以使景公留恋歌舞的人遣退,结果三千人被裁汰,姬妾三人,近臣四人,全部被遣出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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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晏子朝,杜扃望羊待子朝。晏子曰:“君奚故不朝?”对曰:“君夜发不可以〔朝〕。”晏子曰:“何故?”对曰:“梁丘据扃入歌人虞,变齐音。”晏子退,命宗祝修礼而拘虞,公闻之而怒曰:“何故而拘虞?”>晏子曰:“以新乐淫君。”公曰:“诸侯之事,百官之政,寡人愿以请子。酒醴之味,金石之声,愿夫子无与焉。夫乐,何(夫必)〔必夫〕(攻)〔故〕哉?”对曰:“夫乐亡而礼从之,礼亡而政从之,政亡而国从之。国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歌,纣作北里,幽厉之声,顾夫淫以鄙而偕亡。君奚轻变夫故哉?”公曰:“不幸有社稷之业,不择言而出之,请受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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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晏子上朝,杜扃走来走去在朝堂前等待。晏子问:“国君为什么不上朝?”杜扃说:“国君昨夜兴致很高,彻夜未眠,因此不能上朝。”晏子问道:“国君为何兴致很高?”回答说:“梁丘据进献了一个叫虞的歌者,他更改了齐国的古音。”晏子离开,命令宗祝根据礼法规定拘捕了虞,齐景公听说后大怒道:“为什么要拘捕虞?”晏子说:“因为他用新乐迷惑国君。”景公说:“诸侯国之间的事务,各级官员的政务,我愿意向您请教。(但我)品味美酒,欣赏音乐这些事,希望您就不要干涉了。音乐,为什么一定要听古音呢?”晏子说:“音乐失传了,礼法也就废弃了,礼法废弃了,政事也就荒怠了,政事荒怠了,国家也就离灭亡不远了。国家衰败,我害怕您有违逆政教的行为。过去曾有这样的歌,(夏桀作东歌南音),商纣作北里之曲,周幽王、厉王作的乐曲,都是淫靡鄙陋之音,他们也和这些乐曲一起灭亡了。您怎么能轻易更改古乐呢?”景公说:“我侥幸拥有国家的基业,口不择言说出了那些话,我愿意接受您的教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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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燕赏于国内,万钟者三,千钟者五,令三出,而职计(莫)〔筴〕之(从)。公怒,令免职计,令三出,而士师(莫)〔筴〕之(从)。公不说。晏子见,公谓晏子曰:“寡人闻君国者,爱人则能利之,恶人则能疏之。今寡人爱人不能利,恶人不能疏,失君道矣。”晏子曰:“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君赏馋谀之(民)〔臣〕,而令吏必从,则是使君失其道,臣失其守也。先王之立爱,以劝善也;其(立)〔去〕恶,以禁暴也。昔者三代之兴也,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故明所爱而贤良众,明所恶而邪僻灭,是以天下治平,百姓和集。及其衰也,行安简易,身安逸乐,顺于己者爱之,逆于己者恶之,故明所爱而邪僻繁,明所恶而贤良灭,离散百姓,危覆社稷。君上不度圣王之兴,而下不观惰君之衰,臣惧君之逆政之行,有司不敢争,以覆社稷,危宗庙。”公曰:“寡人不知也,请从士师之策。”国内之禄,所收者三也。
齐景公在国内设宴赏赐,获万钟粮食赏赐的有三人,获千钟粮食赏赐的有五人,命令发出多次,职计都没有听从。景公大怒,下令罢免职计,命令发出多次,士师也不听从。景公很不高兴。晏子来见景公,景公对晏子说:“我听说一个国家的君主,喜爱谁就能给谁好处,厌恶谁就能让谁离开。现在我喜爱谁却不能让他得到好处,厌恶谁又不能让他离开,已经丧失为君之道了。”晏子说:“我听说,国君遵行正道臣子依从叫作‘顺’,国君行为奸邪臣子依从叫作‘逆’。现在您赏赐阿谀奉承的人,还命令官吏必须服从,这就是国君丧失为君之道,臣下玩忽职守了。先王确立所爱,是为了鼓励人们做善事;确立所恶,是为了禁止凶暴不法。以前夏、商、周三代勃兴的时候,对国家有利的人,国君就爱他,对国家有害的人,国君就恨他,所以(国君)表明所爱,贤良的人就变多了,表明所恶;奸邪的人就消失了,因此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安居和睦。到了三代衰败的时候,(国君的)行为安于简单方便,身体安于舒适享乐,顺从自己的人就喜爱,违背自己的人就厌恶,所以(国君)表明所爱,而奸邪的人增多了;表明所恶,而贤良的人消失了,百姓流离失所,国家倾覆衰亡。国君上不考虑圣王兴盛的经验,下不观察昏君衰亡的教训,我担心您倒行逆施,官吏不敢谏争,以致国家倾覆,危及宗庙。”景公说:“我不明智啊,就请按照士师的意见办吧。”于是国内发出去的禄米,有很多都被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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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信用谗佞,赏无功,罚不辜。晏子谏曰:“臣闻明君望圣人而信其教,不闻听馋佞以诛赏。今与左右相说颂也,曰:‘比死者勉为乐乎!吾安能为仁而愈黥民耳矣!’故内宠之妾,迫夺于国,外宠之臣,矫夺于鄙,执法之吏,并荷百姓。民愁苦约病,而奸驱尤佚,隐情奄恶,蔽 其上,故虽有至圣大贤,岂能胜若馋哉!是以忠臣(之)常有灾伤也。臣闻古者之士,可与得之,不可与失之;可与进之,不可与退之。臣请逃之矣。”遂鞭(而马)〔马而〕出。公使韩子休追之,曰:“孤不仁,不能顺教,以至此极。夫子休国焉而往,寡人将从而后。”晏子遂鞭马而返。其仆曰:“向之去何速?今之返又何速?”晏子曰:“非子之所知也,公之言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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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听信奸佞之臣的谗言,赏赐无功的人,惩罚无罪的人。晏子进谏说:“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仰慕圣人的德行,信奉他们的教诲,没听说过听信奸佞之臣的谗言来诛杀或赏赐。现在国君和左右的近臣相互取悦称颂,说:‘那些快要死去的人尚且尽力寻找快乐,我怎么能为了仁义而过得仅胜于罪犯呢!’所以宫内受宠的姬妾在国都内放肆掠夺,朝堂上受宠的臣子在地方上强行聚敛,执法的官吏,一起苛刻虐待百姓,百姓忧愁苦闷贫病交加,而隐藏的奸佞之人更加猖狂,他们隐瞒真相掩盖罪恶,蒙蔽欺骗国君,所以即使有至圣大贤,也难以胜过这些善于进谗言的奸佞之徒!所以忠诚的臣子常常有灾祸。我听说古时候做官的人,能与国君相处就辅佐他,不能与国君相处就离开他;晏子的仆人问他说:“刚刚您离去时怎么那么急?现在返回怎么又这么迅速?”晏子说:“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国君的话说的太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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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翟王子羡臣于景公,以重驾,公观之而不说也。嬖人婴子欲观之,公曰:“及晏子寝病也。”居囿中台上以观之,婴子说之,因为之请曰:“厚禄之!”公许诺。晏子起病而见公,公曰:“翟王子羡之驾,寡人甚说之,请使之示乎?”晏子曰:“驾御之事,臣无职焉。”公曰:“寡人一乐之,是欲禄之以万钟,其足乎?”对曰:“昔卫士东野之驾也,公说之,婴子不说,公曰不说,遂不观。今翟王子羡之驾也,公不说,婴子说,公因说之;为请,公许之,则是妇人为制也。且不乐治人,而乐治马,不厚禄贤人,而厚禄御夫。昔者先君桓公之地狭于今,修法治,广政教,以霸诸侯。今君一诸侯无能亲也,岁凶年饥,道途死者相望也。君不此忧耻,而惟图耳目之乐,不修先君之功烈,而惟饰驾御之伎,则公不顾民而忘国甚矣。且《诗》曰:‘载骖载驷,君子所(诫)〔届〕。’夫驾八,固非制也,今又重此,其为非制也,不滋甚乎?且君苟美乐之,国必众为之,田猎则不便,道行致远则不可,然而用马数倍,此非御下之道也。淫于耳目,不当民务,此圣王之所禁也。君苟美乐之,诸侯必或效我,君无厚德善政以被诸侯,而易之以僻,此非所以子民、彰名、致远、亲邻国之道也。且贤良废灭,孤寡不振,而听嬖妾以禄御夫以蓄怨,与民为雠之道也。《诗》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今君不思成城之求,而惟倾城之务,国之亡日至矣。君其图之!”公曰:“善。”遂不复观,乃罢归翟王子羡,而疏嬖人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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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翟王之子羡当了齐景公的臣子,因为用超过礼仪制度规定的马匹数驾车,景公看到后很不高兴。景公的宠妾婴子想看翟王子羡驾车,景公说:“等到晏子卧病在床的时候吧。”(等晏子病倒了)二人在养马的园子的高台上观看翟王子羡驾车,婴子很高兴,因而为翟王子羡请求说:“请您多多增加他的俸禄吧!”景公答应了。晏子病好之后去见景公,景公说:“翟王之子羡驾车,我很喜欢,让他表演给您看看可以吗?”晏子说:“驾御车马的事,不是我的职分。”景公说:“我喜欢他驾车,想给他万钟的俸禄,足够了吗?”晏子说:“从前卫国的东野善于驾车,您喜欢,而婴子不喜欢,您也说不喜欢,就不去观看。现在翟王子羡驾车,您不喜欢,婴子喜欢,您也说喜欢;(婴子)替他求情,您就答应,这是您被妇人挟制了。况且您不热衷于处理百姓的事,而热衷于观看车马,不厚待贤良的人,却厚待驾车的车夫。从前先代国君桓公当政时,(齐国的)疆域比现在小,(但桓公)修订法治,推广政教,从而称霸诸侯。现在您没能让一个诸侯亲附齐国。每年都有天灾,每年都有饥民,道路上饿死的人四处可见。您不为此感到担忧和羞耻,反而只追求娱乐消遣,不效法先代君王的功业,只追求装饰车驾的技艺,您也太不顾百姓的死活和国家的兴衰了。况且《诗经》上说:‘用三匹或者四匹马驾车,君子来临。’用八匹马驾车,本来就不符合古代的制度规定,现在又加倍如此,这种不守古制的做法,不就更严重了吗?况且您如果以重驾为美而乐于这样做,那么国内必然有很多人效仿,这样既不便于打猎,也不便于远行,然而使用的马匹却是以前的几倍,这不是统御臣民的方法。只追求声色消遣,不关注国家和百姓的事务,这是贤明的国君所禁止的。您如果喜欢这样做,诸侯中也一定有人效仿,您没有深厚的德行和良好的政策来惠泽诸侯,却代之以违背礼法的邪僻之行,这不是用来爱护百姓、彰显名声、招延远人、亲善邻国的方法。况且贤良之人停置不用,孤寡之人愈加困苦,却听信姬妾之言厚禄车夫来积蓄怨恨,这是和人民结仇的做法。《诗经》上说:‘有智谋的男人可以安邦定国,聪慧的女人可以使国家倾覆。’现在您不去考虑兴国安邦,却只做取悦姬妾败坏国家的事,国家灭亡的日子就要到了。请您认真考虑啊!”景公说:“好。”于是不再观赏驾车,并遣退了翟王子羡,疏远了爱妾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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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有男子五人,所使(传)〔傅〕之者,皆有车百乘者也,晏子为一焉。公召其傅曰:“勉之!将以而所傅为子。”及晏子,晏子辞曰:“君命其臣,据其肩以尽其力,臣敢不勉乎!今有之家,此一国之权臣也,人人以君命命之曰:‘将以而所傅为子。’此离树别党,倾国之道也,婴不敢受命,愿君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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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有五个儿子,被任命教导他们的老师,都是有车百乘的大臣,晏子是其中之一。景公分别召见这些老师说:“您要努力把公子教导成才呀!那样我就把您教导的公子立为世子。”轮到晏子的时候,晏子辞谢说:“国君任命臣下,让他肩负重任拼尽全力,我怎么敢不尽力而为呢!如今辅佐公子们的大夫,都是有权有势的臣子,(倘若)人人都以国君的命令自命说:‘将来要把您教导的公子立为世子。’这是分立不同党派,导致国家灭亡的做法,我不敢接受任命,希望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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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淳于人纳女于景公,生孺子荼,景公爱之。诸臣谋欲废公子阳生而立荼,公以告晏子。晏子曰:“不可。夫以贱匹贵,国之害也;置(大)〔子〕立少,乱之本也。夫阳生(而长)〔长而〕国人戴之,君其勿易!夫服位有等,故贱不陵贵;立子有礼,故孽不乱宗。愿君教荼以礼而勿陷于邪,导之以义而勿湛于利。长少行其道,宗孽得其伦。夫阳生敢毋使荼餍(梁)〔粱〕肉之味,玩金石之声,而有患乎?废长立少,不可以教下;尊孽卑宗,不可以利所爱。长少无等,宗孽无别,是设贼树奸之本也。君其图之!古之明君,非不知繁乐也,以为乐淫则哀;非不知立爱也,以〔为〕义失则忧。是故制乐以节,立子以道。若夫恃谗谀以事君者,不足以责信。今君用谗人之谋,听乱夫之言也,废长立少;臣恐后人之有因君之过以资其邪,废少而立长以成其利者。君其图之!”公不听。景公没,田氏杀君荼,立阳生;杀阳生,立简公;杀简公而(耴)〔取〕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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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淳于国送了一个美女给齐景公,生下孺子荼,景公很宠爱他。大臣们谋划打算废掉公子阳生,立荼为世子,景公把这件事告诉了晏子。晏子说:“不行。用低贱匹敌高贵,是国家的大害;废太子而立少子,是动乱的本源。阳生年长,百姓们拥戴他,您还是不要更换吧!服饰职位有等级之别,所以地位低的不能欺凌地位高的;册立世子有礼法规定,所以庶子不能扰乱嫡长。希望您用礼法来教导荼,不要让他陷入邪恶;用大义开导他,不要让他沉迷于私利。年长的和年少的各自遵行自己的道义,嫡子和庶子都摆正自己的位置。阳生怎么敢不让荼饱食粱肉美味,欣赏金石之声,怎么敢让他有所忧虑?废掉长子册立少子,不可以用来教育臣民,尊崇庶子轻视嫡子,并不能对您喜爱的(荼)有利。年长年少没有等差,嫡子庶子没有区别,这是祸乱的根源。请您认真考虑!古时候的贤明君主,不是不知道繁复音乐(的美妙),(但他们)认为过分沉迷音乐就会哀思;不是不知道册立自己宠爱的人,(但他们)认为丧失礼义就会产生忧患。所以制定音乐要有节制,册立世子要遵礼法。至于那些凭借谗言和阿谀来侍奉国君的人,根本不值得信任。现在您采纳谗谀之人的计谋,听信奸乱之人的言语,废长立少;我怕以后有人因为您的过失而滋生了邪念,通过废少立长来成全自己的利益。请您认真考虑!”景公不听。景公死后,大夫田氏杀掉国君荼,拥立阳生;又杀掉阳生,拥立简公;之后又杀掉简公取代了(姜氏)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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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疥且疟,期年不已。召会谴、梁丘据、晏子而问焉,曰:“寡人之病病矣,使史固与祝佗巡山川宗庙,牺牲珪璧,莫不备具,(数其)〔其数〕常多〔于〕先君桓公,桓公一则寡人再。病不已,滋甚,予欲杀二子者以说于上帝,其可乎?”会谴、梁丘据曰:“可。”晏子不对。公曰:“晏子何如?”晏子曰:“君以为祝有益乎?”公曰:“然。”晏子免冠曰:“若以为有益,则诅亦有损也。君疏辅而远拂,忠臣拥塞,谏言不出。臣闻之,近臣默,远臣喑,众口铄金。今自聊、(挕)〔摄〕以东,姑、尤以西者,此其人民众矣,百姓之咎怨诽谤,诅君于上帝者多矣。一国诅,两人祝,虽善祝者不能胜也。且夫祝直言情,则谤吾君也;隐匿过,则欺上帝也。上帝神,则不可欺;上帝不神,祝亦无益。愿君察之也。不然,刑无罪,夏、商所以灭也。”公曰:“善解予惑,加冠!”命会谴毋治齐国之政,梁丘据毋治宾客之事,兼属之乎晏子。晏子辞,不得命,受相退,把政,改月而君病悛。公曰:“昔吾先君桓公以管子为有功,邑狐与谷,以共宗庙之鲜,赐其忠臣,则是多忠臣者。子今忠臣也,寡人请赐子州款。”辞曰:“管子有一美,婴不如也;有一恶,婴不忍为也,其宗庙之养鲜也。”终辞而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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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生了疥疮又患有疟疾,一年多了还没痊愈。他召见会谴、梁丘据和晏子,问道:“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派史固和祝佗巡行山川宗庙,所用的牺牲和珪璧等祭品,没有一样不齐备的,而且数量还常常多于先君桓公,桓公用一份我就用两份。可是我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我想杀了这两个人以取悦上帝,你们觉得可以吗?”会谴和梁丘据都说:“可以。”晏子却不回话。景公说:“晏子您认为如何?”晏子说:“您觉得向神灵祷告对您有好处吗?”景公说:“当然。”晏子(摘下帽子)说:“如果祷告有益,那么诅咒也就有损害了。您疏远辅政的大臣,忠臣有话闷在心里,不敢向您进谏。我听说,近臣沉默,远臣噤声,众人的言论可以销熔金属。现在从聊、摄以东,姑、尤以西的地方,人口众多,百姓们怨恨指责,向上帝诅咒您的人太多了。一个国家的人诅咒,两个人祷告,即使是精于祷告的人也不能取胜。而且向神灵祷告时诉说实情,就是说您的坏话;隐瞒您的过失,又是欺骗上帝。上帝若是神灵,那就不能欺骗;上帝如果不是神灵,那么即使祷告也没什么帮助。希望您能明察此事。否则,诛杀无罪之人,这就是夏桀、商纣灭亡的原因啊。”景公说:“您真是善于解除我的困惑,请您戴上帽子吧!”景公下令命会谴不得再参与齐国的政事,梁丘据不得再管理招待宾客的事,他们的事务都交给晏子处理。晏子推辞,没有得到景公的允许,只好服从命令,接管了会谴和梁丘据的事务,晏子把持政务之后,过了一个月景公的病就好了。景公说:“从前我的先祖桓公认为管仲是有功之臣,就把狐、谷两地封给他,以便供应宗庙祭祀所需要的血食,赏赐忠臣,就是嘉奖忠臣。您现在就是忠臣,请允许我把州款这个地方赏赐给您吧。”晏子推辞说:“管仲有一美德,我不如他;有一恶行,我也不忍去做,那就是用血食祭祀宗庙。”最终还是推辞没有接受封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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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游于麦丘,问其封人曰:“年几何矣?”对曰:“鄙人之年八十五矣。”公曰:“寿哉!子其祝我。”封人曰:“使君之年长于胡,宜国家。”公曰:“善哉!子其复之。”〔封人〕曰:“使君之嗣寿皆若鄙(臣)〔人〕之年。”公曰:“善哉!子其复之。”封人曰:“使君无得罪于民。”公曰:“诚有鄙民得罪于君则可,安有君得罪于民者乎?”晏子谏曰:“君过矣!彼疏者有罪,戚者治之;贱者有罪,贵者治之;君得罪于民,谁将治之?敢问:桀、纣,君诛乎?民诛乎?”公曰:“寡人固也。”于是赐封人麦丘以为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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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到麦丘巡游,问当地典守封疆的官员说:“您多大年纪啦?”官员回答说:“我八十五岁了。”景公说:“您高寿啊!请您为我祈祷吧。”官员说:“祝愿您比胡公还要长寿,以利于国家。”景公说:“说得好!请您再次为我祈祷吧。”官员说:“祝愿您的子孙都能像我一样长寿。”景公说:“说得好!请您接着说。”官员说:“祝愿您不要得罪百姓。”景公说:“只有百姓得罪国君才对,哪有国君得罪百姓的呢?”晏子进谏说:“国君您说错了!那些国君疏远的人犯了罪过,亲近的大臣会惩治他们;地位低的人犯了错误,地位高的人会惩治他们;国君得罪了百姓,谁来惩治他呢?请问:夏桀、商纣这样的国君,是被国君诛灭了呢?还是被百姓诛灭了呢?”景公说:“是我孤陋寡闻了。”于是把麦丘赐给这位典守封疆的官员作食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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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楚巫微(导)〔道〕裔款以见景公,侍坐三日,景公说之。楚巫曰:“公,明神(主之)〔之主〕,帝王之君也。公即位〔十〕有七年矣,事未大济者,明神未至也。请致五帝,以明君德。”景公再拜稽首。楚巫曰:“请巡国郊以观帝位。”至于牛山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于国南,请斋而后登之。”公命百官供斋具于楚巫之所,裔款视事。晏子闻而见于公曰:“公令楚巫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德,神将降福于寡人,其有所济乎?”晏子曰:“君之言过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广足以容众,诸侯戴之,以为君长;百姓归之,以为父母。是故天地四时和而不失,星辰日月顺而不乱。德厚行广,配天象时,然后为帝王之君,(神明)〔明神〕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不轻身而恃巫。今政乱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弃贤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福不苟降。君之帝王,不亦难乎?惜夫!君位之高,所论之卑也。”公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试尝见而观焉。’寡人见而说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讥之,请逐楚巫而拘裔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公曰:“何故?”对曰:“楚巫出,诸侯必或受之。今信之以过于内,不知;出以易诸侯于外,不仁。请东楚巫而拘裔款。”公曰:“诺。”故曰送楚巫于东,而拘裔款于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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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楚国有个叫微的女巫通过裔款来见齐景公,陪伴景公坐谈了三天,景公很欣赏她。楚巫说:“您是神灵选定的君主,帝王般的明君。您即位十七年了,功业之所以还没有大的成就,是因为神灵还没有到来。请让我招引五帝之灵,来彰明您的德行。”景公拜了两拜叩头致谢。楚巫又说:“请让我到城郊去观测五帝所在的方位。”到了牛山脚下,楚巫不敢上山,说:“五帝所在的方位在都城以南,请让我斋戒之后再登山。”景公命令百官准备好斋戒的用具送到楚巫的住所,让裔款负责这件事。晏子听说之后来见景公,说:“您让楚巫斋戒祭祀牛山吗?”景公说:“是的。招请五帝之灵来彰明我的德行,神灵就会赐福于我,应该会对我有所帮助吧?”晏子说:“您说的不对!古时候的圣王,道德高尚足以安定天下,恩泽广布足以包容百姓,诸侯们拥戴他,视其为君主;百姓们归附他,视其为父母。所以一年四季和谐而不失调,日月星辰有序而不混乱。道德高尚、恩泽广布,顺应天意、合乎时令,然后才可以成为帝王般的明君,神灵眷顾的英主。古时候的帝王不放纵行事而频繁地祭祀,不轻视自身而倚靠巫祝。现在政教混乱而且行为不正,能够求来五帝之灵来彰明您的德行吗?抛弃贤良之臣而去重用巫祝,能够求得帝王之业吗?百姓不会随便感激您,福气也不会随便降临到您身上。您的帝王之业,不是很难实现吗?可惜啊!您的地位这么高贵,所说的话却是这么卑微。”景公说:“裔款引荐楚巫给我时说:‘请您试着见见她、观察她。’我看见她就很欣赏,听信了她的道术,践行她的言论。现在您责问我,请我驱逐楚巫、拘捕裔款。”晏子说:“楚巫不能驱逐出齐国。”景公说:“为什么?”晏子说:“楚巫离开齐国之后,一定会有其他诸侯收留。您因为相信她已经在国内犯下错误,这已经很不明智;再放她离开齐国去危害其他诸侯,这是不仁义。请您放逐楚巫到东海之滨并拘捕裔款。”景公说:“好。”因此(景公)就把楚巫放逐到东海之滨,而把裔款拘禁在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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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齐大旱逾时,景公召群臣问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饥色。吾使人卜(云)〔之〕,祟在高山广水。寡人欲少赋敛以祠灵山,可乎?”群臣莫对。晏子进曰:“不可,祠此无益也。夫灵山固以石为身,以草木为发,天久不雨,发将焦,身将热,彼独不欲雨乎?祠之(无)〔何〕益。”〔景〕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夫〕河伯以水为国,以鱼鳖为民,天久不雨,〔水〕泉将下,百川〔将〕竭,国将亡,民将灭矣,彼独不欲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为之奈何?”晏子曰:“君诚避宫殿暴露,与灵山河伯共忧,其幸而雨乎!”于是景公出野(居)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尽得种时。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无用乎?其维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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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国大旱过了农时,齐景公召集群臣问道:“上天很久不降雨了,百姓面有饥色。我命人去占卜,说是祸祟(灾祸)在高山大水之间。我想稍微增加一些赋税来祭祀灵山,可以吗?”群臣都默不作声。晏子进谏说:“不可以,祭祀灵山没什么帮助。灵山以石头为身体,以草木为头发,上天长时间不下雨,它的头发快要焦枯了,身体快要热坏了,它不是也盼着下雨吗?所以祭祀它没什么帮助。”景公说:“不行的话,我打算祭祀河伯,可以吗?”晏子说:“不可以。河伯以水为国家,以鱼鳖为百姓,上天长时间不下雨,泉水下降,河流枯竭,它的国家将要衰亡,百姓将要灭绝,它难道不希望下雨吗?祭祀它有什么好处?”景公说:“那现在怎么办呢?”晏子说:“如果您能诚心离开宫殿,到野外露宿,和灵山、河伯共同承担忧患,也许就能侥幸下雨!”于是景公离开宫殿露宿于野外,过了三天,果然下了一场大雨,百姓全都得以及时耕种。景公说:“好啊,晏子的话怎能不采纳呢?他是个有德行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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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将)观于淄上,与晏子闲立。公喟然叹曰:“呜呼!使国可长保而(傅)〔传〕于子孙,岂不乐哉?”晏子对曰:“婴闻明王不徒立,百姓不虚至。今君以政乱国,以行弃民久矣,而(声)欲保之,不亦难乎?婴闻之,能长保国者,能终善者也。诸侯并立,能终善者为长;列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昔先君桓公,其方任贤而赞德之时,亡国恃以存,危国仰以安,是以民乐其政,而世高其德。行远征暴,劳者不疾,驱海内使朝天子,而诸侯不怨。当是时,盛君之行不能进焉。及其卒而衰,怠于德而并于乐,身溺于妇侍而谋因〔于〕竖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于胡宫而不举,虫出而不收。当是时也,桀、纣之卒不能恶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能终善者,不遂其君。今君临民若寇雠,见善若避热,乱政而危贤,必逆于众,肆欲于民,而(诛虐)〔虐诛〕于下,恐及于身。婴之年老,不能待(于)君使矣,行不能革,则持节以没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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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在淄水岸上观赏景色,和晏子站着闲聊。景公长叹一声说:“唉!如果能永远保有国家并传给后世子孙,这难道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吗?”晏子说:“我听说贤明的国君不是凭空被拥立的,百姓的归附也不是无缘无故的。现在您的政令祸乱国家,您的行为抛弃百姓已经很久了,却想要要保有国家,这不是很困难吗?我听说能长久保有国家的,是那些能够坚持行善的人。诸侯并立的时候,能够坚持行善的才能成为君长;读书人一起学习的时候,能够坚持行善的才能成为师长。以前您的先祖桓公,当他任用贤良、赞誉有德之人的时候,即将灭亡的国家依靠他而得以保全,动荡不安的国家仰仗他得以安定,因此百姓乐于遵行他的政令,天下人也推崇他的德行。跟着他长途跋涉去征讨凶暴,虽然辛苦但没人抱怨,号召天下诸侯朝见天子,而诸侯们也没有怨言。那时候,他的德行声望已经到达顶峰了。等到他最终德行衰败,懈怠于道德修养而纵情享乐,自己沉迷女色而听信奸邪小人的计谋,所以百姓苦于他的统治,天下也谴责他的行为,因此他死在胡宫不能发丧,尸体生了蛆虫也无人收敛。那时候,夏桀、商纣的下场也不会比他更惨了。《诗经》中说:‘事情都有好的开头,却很少能够善始善终’。不能始终坚持行善,就不能持续保有国君之位。现在您对待百姓如同对待仇敌,见到善行就像躲避火灾,扰乱国家的政务,危害贤良的臣子,一定要违背民意,肆意地掠夺百姓,诛杀臣民,这样恐怕灾祸迟早要落在您自己身上。我已经老了,不能供国君您差遣了,如果您不能改变这些行为,那么我只能保持节操直至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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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艾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晏子独笑于旁,公刷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涕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见一,( )〔谄〕谀之臣见二,此臣之所以独窃笑也。”
齐景公到牛山巡游,向北望着齐国的都城流着眼泪说:“怎么舍得离开这泱泱大国而死去呢?”艾孔、梁丘据都跟着哭了起来。晏子在一旁独自发笑,景公擦干眼泪看着晏子说:“我今天(在这里)巡游感觉很悲伤,艾孔和梁丘据都跟着我流眼泪,只有您独自发笑,这是为什么?”晏子说:“假如贤明的国君能够常守国君之位,那么太公、桓公就将常守国君之位了。假如英勇的国君能够常守国君之位,那么庄公、灵公就将常守君位了。假如这几位国君能够常守君位,那么您怎么能得到这个位置呢?正因为国君之位不断(有人)得到,不断(有人)失去,这才轮到您啊,您却偏偏为此而流泪,这是不够仁义啊。我见到了一个不仁义的国君和两个谄媚阿谀的臣子,这就是我暗自发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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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出游于公阜,北面望睹齐国,曰:“呜呼!使古而无死,何如?”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殁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无死,丁公、太公将有齐国,桓、襄、文、武将皆相之,君将戴笠衣褐,执铫耨以蹲行畎亩之中,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不说。无几何,而梁丘据(御)〔乘〕六马而来,公曰:“是谁也?”晏子曰:“据也。”公曰:“何〔以〕(如)〔知〕〔之〕?”曰:“大暑而疾驰,甚者马死,薄者马伤,非据孰敢为之?”公曰:“据与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谓同也。所谓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甘君)〔君甘〕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公忿然作色,不说。无几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伯常骞,使禳去之。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气,风雨不时,彗星之出,天为民之乱见之,故诏之妖祥,以戒不敬。今君若设文而受谏,谒圣贤人,虽不去彗,星将自亡。今君嗜酒而并于乐,政不饰而宽于小人,近谗好优,恶文而疏圣贤人,何暇在彗,茀又将见矣!”公忿然作色,不说。及晏子卒,公出(背)〔屏〕而泣曰:“呜呼!昔者从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责我,今谁责寡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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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到公阜巡游,向北望见了齐国的都城,说:“唉!假如自古以来的人都不死去,会是怎样的情景呢?”晏子说:“古时候上天的神明认为人的死是一件好事,它让仁义的人得到安息,让不仁义的人消失不见。假如从古至今都没有死人,那么丁公、太公将会一直是齐国的国君,桓公、襄公、文公、武公都将会做齐相,您只能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衣服,扛着锄头蹲在田亩之间劳作,哪里还会有闲工夫担心死去!”景公气得变了脸色,很不高兴。过了一会儿,梁丘据驾着六匹马的车驾赶来,景公说:“那是谁呀?”晏子说:“梁丘据。”景公说:“您是怎么知道的?”晏子说:“这么热的天却让马匹飞奔,严重的话会把马累死,轻的话也会累伤,除了梁丘据谁敢这样做?”景公说:“梁丘据是和我配合得很和谐的人!”晏子说:“这是苟同(不是和谐)。所谓和谐,是指国君说甜而臣子说酸,国君说淡而臣子说咸。现在您说甜梁丘据也说甜,这是苟同,不是和谐!”景公生气的变了脸色,很不高兴。过了一会儿,太阳快要落山了,景公向西眺望看见了彗星,于是召见伯常骞,让他祈禳消灾去除彗星。晏子说:“不可以!这是上天的告诫。时令节气的变化,有时会出现风不调雨不顺,彗星有时出现,都是上天因为百姓的动乱不安而显现的,用以诏示凶兆或者吉祥,警示不敬天命的人。现在您如果能因为天象的警示而虚心纳谏,拜谒圣明贤良的人,即使不去祈禳除去彗星,它也会自行消失。现在您酷爱喝酒,纵情享乐,不理国政而厚待小人,亲近奸佞的臣子,喜欢歌舞的优伶,厌恶天象而疏远圣明贤德的人,岂止彗星出现,茀星也会出现了!”景公生气的变了脸色,很不高兴。等到晏子去世的时候,景公走出屏风哭泣着说:“唉!以前和晏子一起到公阜巡游,他一天之内三次责备我,现在谁能来责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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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出游于寒涂,睹死胔,默然不问。晏子谏曰:“昔吾先君桓公出游,睹饥者与之食,睹疾者与之财,使令不劳力,藉敛不费民。先君将游,百姓皆说曰:‘君当幸游吾乡乎!’今君游于寒涂,据四十里之氓,殚财不足以奉敛,尽力不能周役,民氓饥寒冻馁,死胔相望,而君不问,失君道矣。财屈力竭,下无以亲上;骄泰奢侈,上无以亲下。上下交离,君臣无亲,此三代之所以衰也。今君行之,婴惧公族之危,以为异姓之福也。”公曰:“然,为上而忘下,厚藉敛而忘民,吾罪大矣。”于是敛死胔,发粟于民,据四十里之氓不服政其年,公三月不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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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外出巡游,走在寒冷的路上,看见没有掩埋的尸体默不作声,不闻不问。晏子进谏说:“以前我们的国君桓公出去巡游的时候,看见饥饿的人就给他们食物,看见生病的人就给他们财物,派遣差役不过度征用民力,征收赋税不虚费民财。因此桓公将要出游的时候,百姓们都说:‘请国君到我们乡里巡游!’现在您巡游在寒冷的路上,住在周围四十里的百姓,倾尽家财也不够上缴赋税,竭尽人力也不能完成劳役,百姓们又冷又饿,死后没有掩埋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但您却不闻不问,这已经丧失了为君之道。财富穷尽,人力枯竭,臣民不可能亲近国君;骄恣放纵,奢侈腐化,国君也不可能亲近臣民。国君和臣民离心离德,君臣之间不亲近,这是夏、商、周三代之所以衰亡的原因。现在您这样做,我担心公室的危亡,会变成异姓之族的福分啊。”景公说:“好,身为国君只顾自己享乐而忘记了百姓的疾苦,加重赋税横征暴敛而不顾人民的死活,我的罪过太大了。”于是下令收敛死尸,发放粮食给百姓,并命令周围四十里之内的百姓一年之内不必服劳役,景公三个月没出去巡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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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之时,雨雪三日而不霁。公被狐白之裘,坐〔于〕堂侧(陛)〔阶〕。晏子入见,立有间,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晏子对曰:“天不寒乎?”公笑。晏子曰:“婴闻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今君不知也。”公曰:“善。寡人闻命矣。”乃令出裘发粟〔以〕与饥寒〔者〕。(今)〔令〕所睹于涂者,无问其乡;所睹于里者,无问其家;循国计数,无言其名。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岁。孔子闻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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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当政的时候,有一次大雪连续下了三天还不放晴。景公披着白色狐狸皮衣,坐在屋旁的台阶上。晏子进来拜见,站了一会儿,景公说:“奇怪!大雪下了三天天气却不冷。”晏子说:“天气真的不冷吗?”景公笑了笑。晏子说:“我听说古时候的圣君贤主自己吃饱了而能想到别人的饥饿,自己穿暖了而能想到别人的寒冷,自己舒适了而能想到别人的辛劳。现在您想不到啊。”景公说:“好!我听从您的教诲了。”于是命人发放皮衣和粮食给又冷又饿的百姓。又下令只要在路上看到饥寒交迫的百姓,不必问他是哪乡的人;在里中见到饥寒的百姓,不必问他是哪家的人;在国内调查统计饥寒的百姓,不必记录姓名。已有职业的发给两个月的粮食,因病不能劳作的发给两年的粮食。孔子听说这件事后说:“晏子能够讲清楚他想做的事,景公能够实行他认为应该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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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之时,荧惑守于虚,期年不去。公异之,召晏子而问曰:“吾闻之,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者天殃之。荧惑,天罚也,今留虚,其孰当之?”晏子曰:“齐当之。”公不说,曰:“天下大国十二,皆曰诸侯,齐独何以当〔之〕?”晏子曰:“虚,齐野也。且天之下殃,固于富(疆)〔强〕。为善不用,出政不行;贤人使远,谗人反昌;百姓疾怨,自为祈祥;录录(疆)〔强〕食,进死何伤?是以列舍无次,变星有芒,荧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贤不用,安得不亡?”公曰:“可去乎?”对曰:“可致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为之若何?”对曰:“盍去冤聚之狱,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财,施之民矣;振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恶可去,何独是孽乎?”公曰:“善。”行之三月,而荧惑迁。
齐景公当政的时候,有一年火星出现在虚宿旁,过了一年也不离去。景公觉得古怪,就召见晏子问道:“我听说,人做了善事上天就会给予奖赏,做了坏事上天就会降下灾祸。火星的出现,是上天降下惩罚的征兆,现在它留在虚宿,是谁要承受天降的灾祸呢?”晏子说:“是齐国。”景公很不高兴,说:“天下的大国足有十二个,都是一方诸侯,为什么偏偏是齐国承受天罚呢?”晏子说:“虚宿所在的星位对应着齐国的分野。而且上天降下的灾祸,本来就是针对为政不善而又自恃富强的国家的。为善政的不被重用,制定的政策得不到贯彻实施;贤良的人被疏远,奸佞小人反而仕途通达;百姓怨声载道,自己还在祈祷吉祥;整天忙着文过饰非,走上绝路又有什么值得悲伤?所以众星宿次序混乱,变星发出光芒,火星回溯逆行,灾星就在一旁,有贤良的人而不知重用,国家怎能不亡!”景公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它离去吗?”晏子说:“凡是能招致的就能让它离去,不能招致的就不能让他离去。”景公说:“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晏子回答道:“您为什么不平反冤假错案,让蒙冤的百姓回家种田;将百官聚敛的财物散发施舍给百姓;赈济孤寡而尊敬老人呢。如果能这样做,一切邪恶的事物都可以去除,何况这颗灾星呢?”景公说:“好。”(于是按晏子说的)实行了三个月,火星就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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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举兵将伐宋,师过泰山,公梦见二丈夫立而怒,其怒甚盛。公恐,觉,辟门召占瞢者,至。公曰:“今夕吾梦二丈夫立而怒,不知其所言,其怒甚盛,吾犹识其状,识其声。”占瞢者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请趣召祝史祠乎泰山则可。”公曰:“诺。”明日,晏子朝见,公告之如占瞢之言也。公曰:“占梦者之言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今使人召祝史祠之。”晏子俯有间,对曰:“占梦者不识也,此非泰山之神,是宋之先,汤与伊尹也。”公疑,以为泰山神。晏子曰:“公疑之,则婴请言汤、伊尹之状也。汤质皙而长,颜以髯,兑上〔而〕丰下,倨身而扬声。”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丰上〔而〕兑下,偻身而下声。”公曰:“然,是已。今若何?”晏子曰:“夫汤、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无后。今惟宋耳,而公伐之,故汤、伊尹怒,请散师以平宋。”景公不用,终伐宋。晏子(公)曰:“伐无罪之国,以怒明神,不易行以续蓄,进师以近过,非婴所知也。师若果进,军必有殃。”军进再舍,鼓毁将殪。公乃辞乎晏子,散师,不果伐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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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起兵要去讨伐宋国,大军经过泰山时,景公梦见两个人怒气冲冲地站在自己面前,气得很厉害。景公恐惧,从梦中惊醒,连忙关上门并悄悄召来解梦的人。景公说:“今夜我梦见两个人怒气冲冲地站在我面前,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们气得很厉害,我还能记得他们的模样,辨识出他们的声音。”解梦的人说:“大军路过泰山而不举行祭祀,所以泰山的山神发怒了。请您赶快召见祝史祭祀泰山神就可以了。”景公说:“好。”第二天,晏子来朝见景公,景公把解梦人的话告诉了晏子。景公说:“解梦人讲:‘大军路过泰山而不祭祀,所以泰山的山神发怒了。’现在我已经派人命令祝史去祭祀泰山山神了。”晏子低头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解梦的人不清楚,这两个人不是泰山的山神,而是宋国的先祖,商汤和伊尹。”景公不相信,认为他们就是泰山神。晏子说:“您如果不信的话,那就让我描述一下商汤和伊尹的相貌吧。商汤皮肤白皙,身材高大,脸长有胡须,脸型上窄下丰,身体微曲但说话声音洪亮。”景公说:“是的,就是这样。”晏子又说:“伊尹皮肤黑个子矮,头发蓬松而有胡须,额头宽阔下巴略尖,身形佝偻,说话声音低沉。”景公说:“是的,就是这样。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晏子说:“商汤、太甲、武丁、祖乙,这都是天下有名的圣君,不应该绝后。现在(他们的后裔)只有宋国,您却派兵去征讨,所以商汤和伊尹发怒,请您撤回军队和宋国和好吧。”景公不听晏子的谏言,终于伐宋。晏子说:“讨伐无罪的国家来激怒神明,不改变伐宋的行为来和宋国重修旧好,进军就是靠近灾祸,这样的做法不是我所能理解的。军队如果坚持前进,那么士兵们一定会遭殃。”军队前进了六十里,果然鼓毁将亡。景公于是向晏子表示谢意,撤回军队,不再继续伐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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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畋于署梁,十有八日而不返。晏子自国往见公。比至,衣冠不正,不革衣冠,望游而驰。公望见晏子,下而急带曰:“夫子何为遽〔乎〕?国家〔得〕无有故乎?”晏子对曰:“不亦急也!虽然,婴愿有复也。国人皆以君为安野而不安国,好兽而恶民,毋乃不可乎?”公曰:“何哉?(吾)为夫妇狱讼之不正乎?则泰士子牛存矣;为社稷宗庙之不享乎?则泰祝子游存矣;为诸侯宾客莫之应乎?则行人子羽存矣;为田野之不辟,仓库之不实〔乎〕?则申田存焉;为国家之有余不足聘乎?则吾子存矣。寡人之有五子,犹心之有四支,心有四支,故心得佚焉。今寡人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岂不可哉!”晏子对曰:“婴闻之,与君言异。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则〕可(得);令四支无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公于是罢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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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到署梁去打猎,过了十八天还没有返回国都。晏子从国都出发去见景公。到了署梁,衣冠不整也不收拾,望见游猎的队伍就快马驰去。景公远远看见了晏子,赶忙下马束紧腰带,问道:“您怎么这样急匆匆的?难道国内出了什么变故吗?”晏子回答说:“也没什么急事!即便这样,我还是想向您汇报。国内的人都觉得您喜欢在野外打猎而不喜欢在都城内处理政务,喜欢野兽而厌恶百姓,这恐怕不可以吧?”景公说:“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审理夫妻间的诉讼案件不公正吗?那泰士子牛在呀;是因为社稷与宗庙没有得到祭祀吗?那泰祝子游在呀;是因为诸侯宾客的事宜没人处理吗?那行人子羽在呀;是因为土地没有开辟,仓库中的粮食不够充足吗?那申田在呀;是因为国家的盈余不足无人管理吗?那有您在呀。我有你们五位辅佐,就像人的心有四肢一样,心有了四肢,所以心能得到安逸。现在我有你们五位大臣辅佐,所以我也能得到安逸,怎么不可以呢!”晏子回答道:“我所听说的和您说的不一样。如果说心有四肢而能得到安逸,这是可以的;但让四肢失去心十八天,不是太久了吗!”景公于是停止田猎回到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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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射鸟,野人骇之。公怒,令吏诛之。晏子曰:“野人不知也。臣闻赏无功谓之乱,罪不知谓之虐。两者,先王之禁也,以飞鸟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无仁义之心,是以从欲而轻诛。夫鸟兽,固人之(飬)〔养〕也,野人骇之,不亦宜乎?”公曰:“善!自今已(后)〔来〕,弛鸟兽之禁,无以苛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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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景公射鸟时,一个乡下人把鸟吓飞了。景公很生气,命令官吏把这个人杀掉。晏子说:“这个乡下人不知道您在射鸟啊。我听说赏赐无功的人叫作乱,惩罚不知情的人叫作虐。这两件事都是先王禁止去做的,因为射鸟的缘故去触犯先王的禁令,这是不可以的!现在您既不明悉先王的制度,也没有慈爱百姓的仁义之心,所以放纵欲望轻易杀人。鸟兽本来就是人豢养的,乡下人把它吓飞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景公说:“好!从今以后解除捕杀鸟兽的禁令,不要因此而苛待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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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景公使(圉)人养所爱马,暴〔病〕死,公怒,令人操刀解(飬)〔养〕马者。是时晏子侍前,左右执刀而进,晏子止〔之〕,而问于公曰:“ 〔敢问古时〕尧舜支解人,从何躯始?”公(矍)〔惧〕然曰:“从寡人始。”遂不支解。公曰:“以属狱。”晏子曰:“ (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请〕为君数之,使知其罪,然后致之狱。”公曰:“可。”晏子数之曰:“尔罪有三:公使汝(飬)〔养〕马而杀之,当死罪一也;又杀公之所最善马,当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马之故而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汝杀公马,使怨积于百姓,兵弱于邻国,当死罪三也。今以属狱。”公喟然(叹)曰:“(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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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译】 |
齐景公让马夫饲养他心爱的一匹马,这匹马突然暴病死了,景公很生气,命人拿着刀去肢解养马的马夫。当时晏子正陪从在景公身边,左右的人拿着刀进来,晏子制止了他们,问景公说:“冒昧地请问古时候尧舜肢解人,从谁开始的?”景公恐惧地说:“从自己开始的。”于是就放弃了肢解马夫的打算。景公又说:“把他投入监狱治罪。”晏子说:“请让我为您历数他的罪行,让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然后再送进监狱。”景公说:“可以。”晏子就历数马夫的罪过,说:“你的罪有三条:国君让你养马而你把马养死了,这是第一条死罪;你养死的恰好是国君最喜爱的马,这是第二条死罪;让国君因为一匹马而杀人,百姓听说之后一定会怨恨国君,诸侯听说后一定会轻视我们齐国。你养死了国君的马,从而让国君被百姓怨恨,让齐国的军队弱于邻国,这是第三条死罪。现在就把你送进监狱。”景公听后长叹一声说:“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