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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谏下

2.1 [26] 景公藉重而狱多欲托晏子晏子谏
齐景公赋税重而刑狱多打算把刑狱之事托付给晏子,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藉重而狱多,拘者满圄,怨者满朝。晏子谏,公不听。公谓晏子曰:“夫狱,国之重官也,愿托之夫子。”晏子对曰:“君将使婴敕其功乎?则婴有一妄能书,足以治之矣。君将使婴敕其意乎?夫民无欲残其家室之生以奉暴上之僻者,则君使吏比而焚之而已矣。”景公不说,曰:“敕其功则使一妄,敕其意则比焚,如是,夫子无所谓能治国乎?”晏子曰:“婴闻与君异。今夫胡狢戎狄之蓄狗也,多者十有余,寡者五六,然不相害。今束鸡豚妄投之,其折骨决皮,可立(得)〔待〕也。且夫上正其治,下审其论,则贵贱不相逾越。今君举千钟爵禄而妄投之于左右,左右争之,甚于胡狗,而公不知也。寸之管无当,天下不能足之以粟。今齐国丈夫耕,女子织,夜以接日,不足以奉上,而君侧皆雕文刻镂之观。此无当之管也,而君终不知。五尺童子,操寸之烟,天下不能足以薪。今君之左右,皆操烟之徒,而君终不知。钟鼓成肆,干戚成舞,虽禹不能禁民之观。且夫饰民之欲,而严其听,禁其心,圣人所难也,而况夺其财而饥之,劳其力而疲〔之〕,常致其苦而严听其狱,痛诛其罪,非婴所知也。”

【今译】

齐景公当政时,赋税重而冤案多,被拘捕的人填满了监狱,心怀怨愤的人遍布朝堂。晏子进谏,景公不听。景公对晏子说:“监狱是国家的重要机构,我想把它托付给您去管理。”晏子回答说:“您是想让我整顿刑狱吗?那么我有一个会写字的妄庸手下,完全能把这件事情办好。您是想让我整顿百姓的思想吗?既然百姓不愿意损害家庭的生计来供奉暴君的不良嗜好,那么您派人把他们犯罪的案卷一个个烧掉就可以了。”景公很不高兴,说:“要清理刑狱就派一个小妾,要整顿百姓反抗的思想就把他们犯罪的案卷烧掉,如果这样的话,您又怎么谈得上能够治国呢?”晏子说:“我的看法与您不同。如今胡狢戎狄养狗,多的有十多只,少的有五六只,然而它们不会互相伤害。但如果将鸡肉或者猪肉随便扔给它们,那么它们(为了抢肉吃)马上就会互相撕咬得皮开肉绽、筋断骨折。而且国君端正自己的统治,百姓们懂得伦理,那么尊贵和卑贱才能各守本分而不互相逾越。现在您拿着高官厚禄随意赏赐给左右的亲信,他们抢夺起来比胡人的狗还要激烈,而您并不知道。一寸长的管子没有底,那么天下的粮食也装不满。现在齐国男子种田,女子织布,夜以继日的劳作,也不够供奉国君的开销,而您周围都是雕刻镂画装饰华美的景观。这就是没有底的管子,而您不知道。五尺高的小孩儿,拿着一寸来长的火把引火,天下的柴草加起来也不够烧。现在您身边的亲信都是手持火把的人,而您不知道。当钟鼓排列奏起音乐,干戚挥动汇成舞蹈时,即便是大禹也不能禁止百姓观赏。而且压抑百姓的欲望,严格控制他们的见闻,禁锢他们的思想,这是圣人也难以办到的事,更何况掠夺他们的财物让他们挨饿,征用他们的劳力让他们疲乏,长期让他们受苦受难又严酷地判处他们入狱,狠心地治他们的罪,这些做法不是我所能理解的。”

2.2 [27] 景公欲杀犯所爱之槐者晏子谏
齐景公打算杀掉碰到心爱槐树的人,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有所爱槐,令吏谨守之,植木县之,下令曰:“犯槐者刑,伤之者死。”有不闻令,醉而犯之者,公闻之曰:“是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其子往辞晏子之家,托曰:“负廓之民贱妾,请有道于相国,不胜其欲,愿得充数乎下陈。”晏子闻之,笑曰:“婴其淫于色乎?何为老而见奔?虽然,是必有故。”令内之。女子入门,晏子望见之,曰:“怪哉!有深忧。”进而问焉曰:“所忧何也?”对曰:“君树槐县令,犯之者刑,伤之者死。妾父不仁,不闻令,醉而犯之,吏将加罪焉。妾闻之,明君莅国立政,不损禄,不益刑,又不以私恚害公法,不为禽兽伤人民,不为草木伤禽兽,不为野草伤禾苗。吾君欲以树木之故杀妾父,孤妾身,此令行于民而法于国矣。虽然,妾闻之,勇士不以众(疆)〔强〕凌孤独,明惠之君不拂是以行其所欲。此譬之犹自治鱼鳖者也,去其腥臊者而已。昧墨与人比居庾肆,而教人危坐。今君出令于民,苟可法于国而善益于后世,则父死亦当矣,妾为之〔收〕亦宜矣。甚乎!今之令不然,以树木之故,罪法妾父,妾恐其伤察吏之法,而害明君之义也。邻国闻之,皆谓吾君爱树而贱人,其可乎?愿相国察妾言,以裁犯禁者。”晏子曰:“甚矣!吾将为子言之于君。”使人送之归。明日,早朝,而复于公曰:“婴闻之,穷民财力以供嗜欲谓之暴;崇玩好,威严拟乎君谓之逆;刑杀不(辜)〔称〕谓之贼。此三者,守国之大殃〔也〕。今君穷民财力,以羡(馁)〔饮〕食之具,繁钟鼓之乐,极宫室之观,行暴之大者〔也〕;崇玩好,县爱槐之令,载过者驰,步过者趋,威严似乎君,逆之明者也;犯槐者刑,伤槐者死,〔刑〕杀不称,贼民之深者〔也〕。君享国,德行未见于众,而三辟著于国,婴恐其不可以莅国子民也。”公曰:“微大夫教寡人,几有大罪以累社稷,今子大夫教之,社稷之福,寡人受命矣。”晏子出,公令趣罢守槐之役,拔置县之木,废伤槐之法,出犯槐之囚。

【今译】

齐景公有棵心爱的槐树,命令官吏小心地守护着它,还在树旁立了个木桩,上面悬挂着令牌,令文写道:“碰到这棵槐树的受刑,伤到这棵槐树的处死。”有个人不知道这道禁令,喝醉酒之后不小心碰到了这棵槐树,景公知道后说:“这是第一个触犯我禁令的人。”于是命官吏把这人拘捕起来,准备严惩他。这人的女儿到晏子家去诉说情由,假装说道:“我是城边百姓家的卑贱女子,有话向相国诉说,我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希望到相府中充当侍妾。”晏子听说此事后,笑道:“难道我是个好色之徒?为什么我这么老了还有女子过来投靠?即便如此,这件事情也一定事出有因。”于是命人把女子叫进来。女子进门后,晏子看了看她,说:“奇怪!她有深深的忧愁。”于是上前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忧愁?”女子回答道:“国君在槐树前悬挂了禁令,规定碰到槐树就要惩罚,伤到槐树就要处死。我父亲愚笨,不知道这项禁令,醉酒之后碰到了槐树,官吏就要治他的罪了。我听说,贤明的君主治国理政,不损害百姓的利益,不增加刑罚,也不因为私人的怨恨损害国法,不为了禽兽伤害百姓,不为了草木伤害禽兽,不为了野草伤害禾苗。可我们的国君却因为一棵树的缘故要杀我的父亲,让我变成孤儿,这条法令在百姓中施行就变成国法了。即使如此,我听说英勇的人不会倚仗人多势强欺凌孤弱,圣明贤德的国君不违背原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譬如自己烹饪鱼鳖,去掉它腥臊的气味也就可以了。又比如有人在黑暗中比邻而居,在闹市上教人端坐。现在国君向百姓发出禁令,如果能够成为国法在全国施行而且有利于后世的话,那么我父亲理应被处死,我为他收尸也是应该的。可是现在的禁令并不是这样,因为一棵树的缘故要治我父亲的罪,我怕这样做会破坏严明官吏所遵守的法度,也会伤害圣明君主的仁义和威信。邻国如果知道这件事,都会说我们的国君喜爱树木,轻贱百姓,这怎么可以呢?希望相国您明察我的话,正确处理触犯禁令的人。”晏子说:“太过分了!我将会替你向国君求情。”于是命人将女子送回家中。第二天早朝时,晏子对景公说:“我听说,穷尽百姓的财富来满足自己的嗜好和欲望叫作‘暴’;尊崇自己玩赏喜爱之物,使其具有国君般的威严叫作‘逆’;责罚杀害无罪的人叫做‘贼’。这三条,是守御国家的大灾难。现在您穷尽百姓的财力,制备多余的饮食器具,增加钟鼓乐器,修建极尽华美的宫室,施行的暴政很严重了;尊崇玩赏喜爱之物,悬挂出爱槐的禁令,使得乘车经过的人策马飞奔,走路路过的快步闪避,(这棵树)的威严已经像国君了,这是很明显的‘逆’;碰到槐树要责罚,伤到槐树要处死,刑杀不当,残害百姓也很严重了。您尊享国君之位,没向百姓显示厚德善行,而这三种劣迹却举国皆知,我怕您不能再执掌国家,治理百姓了。”景公说:“要不是您教我,我险些铸成大错危害社稷,现在我得到您到教导,真是国家的福气啊,我接受您的教诲了。”晏子离开之后,景公下令撤除看守槐树的差役,拔掉悬挂禁令的木桩,废除伤槐治罪的法令,释放伤到槐树的囚犯。

2.3 [28] 景公逐得斩竹者囚之晏子谏
齐景公追逐抓到砍伐自己竹子的人将其囚禁,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树竹,令吏谨守之。公出,过之,有斩竹者焉,公以车逐,得而拘之,将加罪焉。晏子入见,曰:“君亦闻吾先君丁公乎?”公曰:“何如?”晏子曰:“丁公伐曲(沃)〔城〕,胜之,止其财,出其民。公(曰)〔日〕自莅之,有舆死人以出者,公怪之,令吏视之,则其中〔有〕金与玉焉。吏请杀其人,〔收〕其人丁。公曰:‘以兵降城,以众图财,不仁。且吾闻之,人君者宽惠慈众,不身传诛。’令舍之。”公曰:“善!”晏子退,公令出斩竹之囚。

【今译】

齐景公种了一片竹林,命人小心看管。有一次景公外出,路过竹林,看见有人正在砍竹子,景公驱车追赶,抓住了砍竹子的人,准备治他的罪。晏子来见景公,说:“您听闻过先代国君丁公的事迹吗?”景公说:“丁公有什么事迹?”晏子说:“丁公征伐曲城,取得了胜利,他下令禁止携带财物外出,只允许百姓出城。丁公每天亲自到城头巡视,有人用车子拉着死人的棺材出城,丁公感到很奇怪,就命令官吏去查看,发现棺材中装满了黄金和美玉。官吏请求杀掉这个人,没收他的财物。丁公说:‘用武力占领城池,靠人多夺取财物,这样做不仁厚。况且我还听说,当国君的人应该对百姓宽厚仁慈,施以恩惠,不应该亲自传令杀人。’于是下令释放了那个人。”景公说:“好!”晏子退走之后,景公下令释放砍竹子的囚犯。

2.4 [29] 景公以抟治之兵未成功将杀之晏子谏
齐景公因制砖的士兵没有成功打算杀掉他们,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令兵抟治,当冰月之间而寒,民多(涷)〔冻〕馁,而功不成。公怒曰:“为我杀兵二人。”晏子曰:“诺。”少(为)间,晏子曰:“昔者先君庄公之伐于晋也,其役杀兵四人,今令而杀兵二人,是杀师之半也。”公曰:“诺!是寡人之过也。”令止之。

【今译】

齐景公命令士兵制砖,当时正是十一月和腊月之间,士兵们又冷又饿,没有完成任务。景公生气地说:“给我杀两个士兵。”晏子说:“是。”过了一会儿,晏子说:“以前我们先代的国君庄公征讨晋国,那场战役一共杀了四名士兵,现在您下令杀两名士兵,这已经是那次出征所杀士兵的一半了。”景公说:“是!这是我的过错。”于是下令停止杀士兵。

2.5 [30] 景公冬起大台之役晏子谏
齐景公冬天兴起修建大台的劳役,晏子进谏

【原文】

晏子使于鲁,比其返也,景公使国人起大台之役。岁寒不已,〔役之〕冻馁(之)者乡有焉,国人望晏子。晏子至,已复事,公(乃)〔延〕坐,饮酒乐,晏子曰:“君若赐臣,臣请歌之。”歌曰:“庶民之言曰:‘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靡散我,若之何?’”歌终,喟然(叹而)流涕。公就止之曰:“夫子曷为至此?殆为大台之役夫!寡人将速罢之。”晏子再拜,出而不言,遂如大台,执朴鞭其不务者,曰:“吾细人也,皆有盍庐,以避燥湿,君为一台而不速成,何为?”国人皆曰:“晏子助天为虐。”晏子归,未至,而君出令趣罢役,车驰而人趋。仲尼闻之,喟然叹曰:“古之善为人臣者,声名归之君,祸灾归之身。入则切磋其君之不善,出则高誉其君之德义。是以虽事惰君,能使垂衣裳,朝诸侯,不敢伐其功。当此道者,其晏子是耶!”

晏子到鲁国出使,等他往回走的时候,齐景公下令让国都附近的百姓开始修建大台。到了寒冬季节还没有修好,参与修建大台的饥寒交迫的百姓每个乡都有,国都附近的百姓都盼望着晏子回来。晏子回到国都,向景公汇报了出使的情况,景公请晏子坐下,饮酒为乐,晏子说:“您如果赐我饮酒,那我请求为您献歌一曲。”于是唱道:“百姓的话说:‘冰冷的水呀浇在我身上,怎么办?不仁的上天摧残我,怎么办?’”唱完之后,晏子长叹一声,泪流满面。景公靠近晏子劝慰他说:“您为什么伤心到这种地步?大概是因为修建大台的事情吧!我这就下令停止修建它。”晏子拜了两拜,出去之后一言不发,直奔修建大台的工地,拿起木棍抽打那些不干活的人,说:“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百姓都有房屋居住,以避免燥热和潮湿,国君修建一个大台而不尽快为他修好,这是为什么?”国都的百姓们都说:“晏子帮着国君做坏事。”晏子回家,还没到,景公就已下令停止修建大台,于是车马人群都很快散开了。孔子听说这件事后,感慨地说:“古时候善于做臣子的人,把好名声留给国君,把灾祸归咎于自身。进入朝堂就帮助国君改正缺点,离开朝堂就极力赞誉国君的美德和仁义。因此即使侍奉的是不贤的国君,但仍然能让他做到无为而治,让四方诸侯来朝,但他又不夸耀自己的功劳。能承担这种道义的人,也就是晏子了!”

2.6 [31] 景公为长 欲美之晏子谏
齐景公修建长 打算把它装饰的精美一些,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为长 ,将欲美之,有风雨作,公与晏子入坐饮酒,致堂上之乐。酒酣,晏子作歌曰:“穗(乎)〔兮〕不得获,秋风至兮殚零落,风雨之弗杀也,太上之靡弊也。”歌终,顾而流涕,张躬而舞。公就晏子而止之曰:“今日夫子为赐而诫于寡人,是寡人之罪。”遂废酒,罢役,不果成长

【今译】

齐景公修建了一座名为“长 ”的台阁,正打算把它装饰的精美一些,有一次风雨大作,景公和晏子到长 中饮酒,并让乐师到堂上奏乐。酒兴正浓时,晏子唱起歌来:“庄稼有穗呀得不到收获,秋风吹来呀全都零落,风雨无情呀吹落了我的粮食,上天无情呀摧残了我的生活。”唱完歌,晏子环顾四周泪流满面,又伸出双臂起舞。景公走到晏子身边劝止他说:“今天您因为赐酒宴乐而唱歌劝诫我,这是我的过失。”于是停止酒宴,罢去了(装饰长 的)劳役,长 的装饰最终没有完成。

2.7 [32] 景公为邹之长涂晏子谏
齐景公修筑通往邹邑的道路,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筑路寝之台,三年未息;又为长 之役,二年未息;又为邹之长涂。晏子谏曰:“百姓之力勤矣!公不息乎?”公曰:“涂将成矣,请成而息之。”对曰:“(明)君(不)屈民财者,不得其利;(不)穷民力者,不得其乐。昔者楚灵王作倾宫,三年未息也;又为章华之台,五年(又不)〔未〕息也;〔而又为〕乾溪之役,八年,百姓之力不足而〔自〕息也。灵王死于乾溪,而民不与君归。今君不遵明君之义,而循灵王之迹,婴惧君有暴民之行,而不睹长 之乐也,不若息之。”公曰:“善!非夫子者,寡人不知得罪于百姓深也。”于是令勿委坏,余财勿〔收〕,斩板而去之。

【今译】

齐景公修建寝宫的高台,三年还没有完工;又修建长 ,两年还没有修好;又修筑通往邹地的道路。晏子劝谏说:“百姓的劳役已经够多的了!您还不停止这些工程吗?”景公说:“道路马上就要修好了,等完成之后再停止吧。”晏子说:“国君如果耗尽民财,自己也得不到利益;耗尽民力,自己也得不到乐趣。从前楚灵王修建倾宫,三年没有完工;又修建章华之台,五年没有完工;又开始修建乾溪台的劳役,到了第八年,百姓实在疲惫不堪,于是这些工程被迫停止。楚灵王死在乾溪,但百姓不和他一起回国。现在您不遵行明君的道义,而走楚灵王的老路,我怕您有残害百姓的行为,而看不到长 中的乐事了,不如停止这些工程吧。”景公说:“好!如果不是您,我还不知道已经把百姓得罪得这么严重了。”于是下令(百姓)不要损坏已经修好的路,已经发下去的财物也不收缴,拆掉筑路的模板后就可以自行离去。

2.8 [33] 景公春夏游猎兴役晏子谏
齐景公春夏之交巡游打猎兴起劳役,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春夏游猎,又起大台之役。晏子谏曰:“春夏起役,且游猎,夺民农时,国家空虚,不可。”景公曰:“吾闻相贤者国治,臣忠者主逸。吾年无几矣,欲遂吾所乐,卒吾所好,子其息矣。”晏子曰:“昔文王不敢盘游于田,故国昌而民安。楚灵王不废乾溪之役,起章华之台,而民叛之。今君不革,将危社稷,而为诸侯笑。臣闻忠不避死,谏不违罪。君不听臣,臣将(游)〔逝〕矣。”景公曰:“唯唯,将弛罢之。”未几,朝韦冏解役而归。

齐景公在春夏之交外出游猎,又开始修建大台。晏子进谏说:“春夏之间发起劳役,而且外出游猎,会侵夺百姓耕作的时间,使国家空虚,这是不可以的。”景公说:“我听说相国贤良国家就能太平,臣子忠诚君主就能安逸。我也活不了几年了,就想满足自己的乐趣,实现自己的喜好,您还是别管我了。”晏子说:“以前周文王不敢迷恋于游玩和打猎,因此国家昌盛、百姓安乐。楚灵王不肯停止修建乾溪台的劳役,又修建章华台,所以百姓反叛。现在您如果不改变这些做法,就会危及社稷,被天下诸侯耻笑。我听说忠臣不怕死,进谏不怕获罪。您不听我的谏言,我就要离开您了。”景公说:“是的是的,我马上就停止这些做法。”很快,景公就召见韦冏解除民工的劳役而使他们各自回家。

2.9 [34] 景公猎休坐地晏子席而谏
齐景公打猎休息时坐在地上,晏子拔草当席子坐而进谏

【原文】

景公猎休,坐地而食,晏子后至,左右灭葭而席。公不说,曰:“寡人不席而坐地,二三子莫席,而子独搴草而坐之,何也?”晏子对曰:“臣闻介冑坐阵不席,狱讼不席,尸(坐)〔在〕堂(上)不席,三者皆忧也。故不敢以忧侍坐。”公曰:“(诺)〔善〕。”令人下席曰:“大夫皆席,寡人亦席矣。”

【今译】

齐景公打猎休息时,坐在地上吃饭,晏子后到,就在旁边拔了些芦苇铺在地上当席子坐。景公很不高兴,说:“我没坐席而是坐在地上,其他人也没有坐在席上,只有您拔草当席坐在上面,这是为什么?”晏子回答说:“我听闻身披甲胄的将士在军阵前不坐席,打官司的人不坐席,祭祀之尸在堂上不坐席,这三种情况都是让人忧伤的。所以我不敢带着忧伤陪坐在您身边。”景公说:“好。”于是让人铺下席子说:“大夫们都坐到席上吧,我也要坐到席上。”

2.10 [35] 景公猎逢蛇虎以为不祥晏子谏
齐景公打猎遇到蛇和老虎认为是不祥之兆,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出猎,上山见虎,下泽见蛇。归,召晏子而问之曰:“今日寡人出猎,上山则见虎,下泽则见蛇,殆所谓不祥也?”晏子对曰:“国有三不祥,是不与焉。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也〕;知而不用,二不祥〔也〕;用而不任,三不祥也。所谓不祥,乃若此者〔也〕。今上山见虎,虎之室也;下泽见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见之,曷为不祥也!”

【今译】

齐景公外出打猎,上山的时候看见了老虎,走到湖边又见到了蛇。回来后,景公召见晏子问道:“今天我出去打猎,上山见到老虎,走到湖边又见到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祥之兆吧?”晏子回答道:“国家有三种不吉利的事,而这些是不包含在内的。有贤良的人而不知道,这是第一种不祥;知道贤良的人而不重用,这是第二种不祥;重用了又不信任,这是第三种不祥。所谓不祥之兆,说的就是像这类事情。现在您上山见到老虎,山是老虎的住处;走到湖边见到了蛇,湖边是蛇的洞穴。您去虎窝见到老虎,去蛇穴见到蛇,这哪是不祥之兆呢!”

2.11 [36] 景公为台成又欲为钟晏子谏
齐景公修筑好高台又打算铸造大钟,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为台,台成,又欲为钟。晏子谏曰:“君国者不乐民之哀。君不胜欲,既筑台矣,今复〔欲〕为钟,是重敛于民,民必哀矣。夫敛民之哀,而以为乐,不祥,非所以君国者。”公乃止。

【今译】

齐景公修建了一座高台,建好之后,又想铸造大钟。晏子进谏道:“当国君的人不应乐于见到百姓的哀痛。您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已经修筑了高台,现在又要铸造大钟,这样不断加重对百姓的征敛,百姓一定会痛苦不堪。加重百姓的赋税使他们哀痛,以此换来自己的快乐,这是不祥之兆,不是当国君的人应该做的事。”景公于是停止铸钟。

2.12 [37] 景公为泰吕成将以〔燕〕飨晏子谏
齐景公铸成大吕钟后打算举行宴饮,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为〕泰吕成,谓晏子曰:“吾欲与夫子燕。”对曰:“未祀先君而以燕,非礼也。”公曰:“何以礼为?”对曰:“夫礼者,民之纪,纪乱则民失,乱纪失民,危道也。”公曰:“善。”乃以祀焉。

【今译】

齐景公铸成大吕钟后,对晏子说:“我想和您一起宴饮。”晏子回答说:“没祭祀先代国君就举行宴饮,这不合礼法。”景公说:“怎么做才算有礼呢?”晏子回答说:“礼法是约束百姓的纲纪,纲纪混乱,百姓就失去了约束,纲纪混乱百姓离心,这是倾危之道。”景公说:“好。”于是就举行祭祀。

2.13 [38] 景公为履〔而〕饰以金玉晏子谏
齐景公做了一双鞋用金玉来装饰,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为履,黄金之綦,饰以银,连以珠,良玉之(朐)〔 〕,其长尺,冰月服之以听朝。晏子朝,公迎之,履重,仅能举足,问曰:“天寒乎?”晏子曰:“君奚问天之寒也?古圣人制衣服也,冬轻而暖,夏轻而(清)〔凊〕,今(君)〔金玉〕之履,冰月服之,是重寒也,履重不节,是过任也,失生之情矣。故鲁工不知寒温之节、轻重之量,以害正生,其罪一也;作服不常,以笑诸侯,其罪二也;用财无功,以怨百姓,其罪三也。请拘而使吏度之。”公〔曰〕:“苦,请释之。”晏子曰:“不可。婴闻之,苦身为善者,其赏厚;苦身为非者,其罪重。”公不对。晏子出,令吏拘鲁工,令人送之境,(吏)〔使〕不得入。公撤履,不复服也。

【今译】

齐景公做了一双鞋子,用金丝做鞋带,用白银来装饰鞋面,用珍珠来连接,又用美玉缀在鞋头,鞋子长一尺,(景公)腊月里穿着它临朝听政。晏子来朝见,景公起身相迎,但鞋子太重,只能抬起脚,他问晏子道:“天气冷吗?”晏子说:“您怎么问天气冷不冷?古时候的圣人制作衣服时,冬衣要轻而温暖,夏衣要轻而凉爽,现在您这双饰满金玉的鞋子,腊月天穿上它会更加寒冷,鞋子重量不合适,脚的负担也增加,这就脱离了生活的实际需求。所以(制作这双鞋的)鲁国鞋匠不知道冷暖的适度,也不知道轻重的适量,用这样的鞋子损害正常的生理,这是他的第一条罪名;做的鞋子不符合常制,让诸侯耻笑,这是他的第二条罪名;花掉很多财富却对国家不利,使得百姓怨恨,这是他的第三条罪名。请将他拘捕起来命官吏依法治罪。”景公说:“鞋匠在制作鞋子时也付出了很多辛苦,请您放过他吧。”晏子说:“不可以。我听说辛苦自己而去做善事的,应该重赏;辛苦自己而去做坏事的,应该重罚。”景公无言以对。晏子退出后,命令官吏拘捕鲁国鞋匠,派人把他送出齐国国境,不准他再到齐国来。景公也脱掉这双鞋,再也没有穿过。

2.14 [39] (土)景公欲以圣王之居服而致诸侯晏子谏
齐景公打算用圣王的居室和服饰来招致诸侯,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问晏子曰:“吾欲服圣王之服,居圣王之室,如此,则诸侯其至乎?”晏子对曰:“法其节俭则可,法其服(居其)室,无益也。三王不同服而王,非以服致诸侯也,诚于爱民,果于行善,天下怀其德而归其义,(若)〔善〕其衣服节俭而众悦也。夫冠足以修敬,不务其饰;衣足以掩形御寒,不务其美。衣不务于隅(肶)〔眦〕之削,冠无觚羸之理,身服不杂彩,首服不镂刻。且古者尝有 衣挛领而王天下者,其义好生而恶杀,节上而羡下,天下不朝其服,而共归其义。古者尝有处橧巢窟穴而不恶,予而不取,天下不朝其室,而共归其仁。及三代作服,为益敬也,首服足以修敬,而不重也,身服足以行洁,而不害于动作。服之轻重便于身,用财之费顺于民。其不为橧巢者,以避风也;其不为〔窟〕穴者,以避湿也。是故明堂之制,下之润湿,不能及也;上之寒暑,不能入也。土事不文,木事不镂,示民(之)〔知〕节也。及其衰也,衣服之侈过足以敬,宫室之美过避润湿,用力甚多,用(则)〔财〕甚费,与民为雠。今君欲法圣王之服,不法其制,法其节俭也,则虽未成治,庶其有益也。今君穷台榭之高,极污池之深而不止,务于刻镂之巧,文章之观而不厌,则亦与民(而)〔为〕雠矣。若臣之虑,恐国之危,而公不平也。公乃愿致诸侯,不亦难乎!公之言过矣。”

【今译】

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穿古代圣王那样的服饰,住古代圣王那样的居室,这样的话,诸侯大概就都会归附了吧?”晏子说:“您学习他们的节俭是可以的,学习他们的服饰和居室,并没有什么好处。夏禹、商汤、周文王没有穿一样的衣服却都建立王业,他们不是靠服饰使诸侯归附的,他们真诚地爱护百姓,成功地推行善政,天下人感念他们的德行,归附他们的仁义,所以虽然他们服饰节俭但百姓心悦诚服。帽子足够显示敬意就够了,不必追求修饰;衣服足够遮蔽身体抵御风寒就够了,不必追求华美。衣服不必追求斜角的剪裁,帽子不必追求狭窄有棱角的形状,穿在身上的衣服不要色彩斑斓,头上戴的帽子不要镂刻花纹。况且古时候曾经有人穿着缝制简朴衣领卷曲的衣服统一天下,他们爱惜生命、厌恶杀戮,节约君主的开销,追求百姓的富裕,天下人不朝拜他的服饰而是归附他的仁义。古时候曾经有人住在用柴堆的居室里和洞窟中而不嫌弃,给予他房屋他也不居住,天下人不朝拜他的房屋而是归附他的仁德。到三代制作衣服,是为了增加崇敬,头上戴的帽子足以表达敬意就够了,不必追求贵重,身上穿的衣服足以整洁、便于行动就够了,不要妨碍动作。服饰的轻重要穿戴方便,财物的花费要顺应民意。之所以不再用柴堆搭建居室,是为了躲避风雨;不再居于洞穴,是为了避免潮湿。所以建造明堂,让地下的潮湿之气上不来;让外边的寒暑之气进不来。土石建筑不作纹饰,竹木建筑不去雕镂,向百姓示范要懂得节俭。到了他们统治衰败的时候,服饰的奢侈大大超过了表达敬意的程度,宫室的华美超过了避免潮湿的程度,动用了太多民力,花费了太多财富,以至于和百姓结为仇敌。现在您想学习圣王的服饰,不学习他们的制度,学习他们的节俭,那么即使不能成就治世,应该也还是有好处的。现在您一味追求高到不能再高的台廊,深得不能再深池塘,一味追求精巧的雕刻镂空、华美的花纹,不知满足,这也是与百姓为敌啊。如果真像我忧虑的那样,恐怕国家就危险了,国君您也无法安享太平。国君希望诸侯来朝,不是很困难吗!您的话说错了。”

2.15 [40] 景公自矜冠裳游处之贵晏子谏
齐景公自夸帽子衣服巡游居处的贵重,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为西曲潢,其深灭轨,高三仞,横木龙蛇,立木鸟兽。公衣黼黻之衣、素绣之裳,一(依)〔衣〕而五彩具焉;带球玉而冠且,被发乱首,南面而立,傲然。晏子见,公曰:“昔仲父之霸何如?”晏子抑首而不对。公又曰:“昔管文仲之霸何如?”晏子对曰:“臣闻之,维翟人与龙蛇比,今君横木龙蛇,立木鸟兽,亦室一就矣,何暇在霸哉!且公伐宫室之美,(矝)〔矜〕衣服之丽,一衣而五彩具焉,带球玉而乱首被发,亦室一容矣,万乘之君,而一心于邪,君之魂魄亡矣,以谁与图霸哉?”公下堂就晏子曰:“梁丘据、裔款以室之成告寡人,是以窃袭此服,与据为笑,又使夫子及,寡人请改室易服而敬听命,其可乎?”晏子曰:“夫二子营君以邪,公安得知道哉!且伐木不自其根,则孽又生也,公何不去二子者,毋使耳目淫焉。”

【今译】

齐景公命人挖了一个西曲池,池水的深度能没过车轴,又在池上修筑了一座宫室,高达三仞,横梁上雕刻龙蛇,立柱上画满鸟兽。景公穿着色彩斑斓的上衣,白色绣花的下裳,一身衣服上各种颜色都齐备;衣带上佩戴着美玉,帽子上挂着冕缨,披散着头发,脸朝南站着,神态傲慢。晏子来拜见景公,景公说:“以前仲父的霸业怎么样?”晏子低着头不回答。景公又问:“以前管文仲的霸业怎么样?”晏子回答道:“我听说,只有翟人才与龙蛇为伍,现在您的横梁上雕刻着龙蛇,立柱上画满了鸟兽,也可以说是和龙蛇鸟兽齐聚一室了,哪里还有时间考虑霸业呢!而且您夸耀宫室的壮美,夸耀衣服的艳丽,一身衣服兼具五彩,佩戴美玉但披头散发,也算是把各种仪容齐聚一室了,万乘之国的国君,却一心向往歪门邪道,您已经丧失了魂魄,谁又能和您一起去建立霸业呢?”景公走下堂靠近晏子说:“梁丘据、裔款告诉我这座宫室建好了,因此我私下穿上了这套衣服,和梁丘据等人取笑玩闹,又让您赶上了,请让我改个房间换身衣服再来恭恭敬敬地听您教诲,可以吗?”晏子说:“那两个人总是用歪门邪道迷惑您,如此您怎么能懂得称霸诸侯的道理呢!而且砍伐树木如果不从根上着手,那么它还会生出新的枝条,您为何不除掉这二人,不要让您的耳目再被迷惑。”

2.16 [41] 景公〔为〕巨冠长衣以听朝晏子谏
齐景公做了巨大的帽子长长的衣服并穿戴着它们来上朝,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为巨冠长衣以听朝,疾视矜立,日晏不罢。晏子进曰:“圣人之服中,侻而不驵,可以导众,其动作,侻顺而不逆,可以奉生,是以下皆法其服,而民争学其容。今君之服,驵华不可以导众民,疾视矜立,不可以奉生,日晏矣,君不若脱服就燕。”公曰:“寡人受命。”退朝,遂去衣冠,不复服。

【今译】

齐景公命人做了又高又大的帽子和长长的衣服并穿戴着它们来上朝,他瞪着眼睛做出傲然挺立的样子,天色很晚了还不退朝。晏子进谏说:“圣人的衣服应该大小适中,简单而不华美,可以引导百姓,他的举动应该自然得体不违背常理,可以有益健康长寿,因此臣下都学习他的服饰,百姓争着学习他的仪容。现在您的服饰,华美长大不可以引导百姓,您瞪着眼睛站立也不利于健康长寿,天色很晚了,您不如脱掉这身衣服回去休息。”景公说:“我接受您的建议。”于是退朝,脱去这套衣冠,再也没有穿过。

2.17 [42] 景公朝居严下不言晏子谏
齐景公在朝堂上太严厉臣下们不敢说话,晏子进谏

【原文】

晏子朝,复于景公曰:“朝居严乎?”公曰:“(严居朝)〔朝居严〕,则(害曷)〔曷害〕于治国家哉?”晏子对曰:“朝居严则下无言,下无言则上无闻矣。下无言,则(无)〔吾〕谓之喑,上无闻,则吾谓之聋。聋喑,非害国家而如何也!且合升(豉)〔㪷〕之微以满仓廪,合疏缕之纬以成帏幕,太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后高〔也〕。夫〔治天〕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恶有拒而不受者哉?”

晏子入朝,向齐景公禀报说:“您在朝堂上是不是太严厉了?”景公说:“在朝堂上严厉,对国家的治理有什么害处吗?”晏子回答说:“在朝堂上太严厉,臣下们就不敢说话,臣下们不说话,国君就得不到汇报了。臣下们不说话,我们称之为哑,国君得不到汇报,我们称之为聋。又聋又哑,不是有害于治理国家又是什么呢!况且只有积累一升一斗的微小粮食才能装满粮仓,只有集合一丝一缕的绨线才能织成帏幕,泰山的高大,并不是只有一块石头,而是无数石头从低处累积然后才高大。治理天下,不是只听一个人的话就行的,当然有时候可以接受汇报而不采用,但哪有拒不接受汇报的呢?”

2.18 [43] 景公登路寝台不终不悦晏子谏
齐景公攀登路寝台不能到达终点不高兴,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登路寝之台,不能终,而息乎陛,忿然而作色,不说,曰:“孰为高台?病人之甚也!”晏子曰:“君欲节于身而勿高,使人高之而勿罪也。今高,从之以罪,卑亦从以罪,敢问使人如此可乎?古者之为宫室也,足以便生,不以为奢侈也,故节于身,(谓)〔调〕于民。及夏之衰也,其王桀背弃德行,〔作〕为璇室玉门。殷之衰也,其王纣作为倾宫灵台,卑狭者有罪,高大者有赏,是以身及焉。今君高亦有罪,卑亦有罪,甚于夏、殷之王;民力殚乏矣,而不免于罪,婴恐国之流失,而公不得亨也!”公曰:“善!寡人自知诚费财劳民,以为无功,又从而怨之,是寡人之罪也!非夫子之教,岂得守社稷哉!”遂下,再拜,不果登台。

【今译】

齐景公攀登路寝的高台,不能到达终点,中途在台阶上休息,他生气地变了脸色,不高兴地说:“谁修建的高台?把人坑害的不浅啊!”晏子说:“您要想节省体力就不要把它修这么高,既然让人把它修这么高就不要怪罪。现在修的高了有罪,修的低了也有罪,敢问有这样役使别人的吗?古时候修建宫室,是为了便于生活,不是为了奢侈享乐,因此自身节俭,百姓也受到教育。等到夏朝衰败的时候,它的王桀背弃了圣人的德行,建造了美玉装饰的宫室,白玉雕砌的大门。商朝衰败的时候,它的王纣建造了巍峨的宫殿和精美的台阁,修的低小的有罪,修的高大的有赏,因此灾祸殃及自身。现在您命人修台,修高了有罪,修低了也有罪,比桀、纣二王还要严苛;民力已经耗尽,还免不了受罚,我担心百姓离散,您就再也不能享乐了!”景公说:“好!我自知这实在是劳民伤财又没有什么用处,又因此怪罪筑台的人,这是我的罪过!如果不是您的教诲,我又怎么能守住国家呢!”于是走下台来,向晏子拜了两拜,没有登上台顶。

2.19 [44] 景公登路寝台望国而(欢)〔叹〕晏子谏
齐景公攀登路寝台眺望国都而悲叹,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与晏子登寝而望国,公愀然而(欢)〔叹〕曰:“使后嗣世世有此,岂不可哉!”晏子曰:“臣闻明君必务正其治,以事利民,然后子孙享之。《诗》云:‘武王岂不事,贻厥孙谋,以燕翼子。’今君处佚怠,逆政害民有日矣,而犹出若言,不亦甚乎!”公曰:“然则后世孰将把齐国?”对曰:“服牛死,夫妇(笑)〔哭〕,非骨肉之亲也,为其利之大也。欲知把齐国者,则其利之者邪?”公曰:“然,何以易〔之〕?”对曰:“移之以善政。今公之牛马老于栏牢,不胜服也;车蠹于巨户,不胜乘也;衣裘襦袴,朽弊于藏,不胜衣也;醯醢腐,不胜沽也;酒醴酸,不胜饮也;府粟郁,而不胜食。又厚藉敛于百姓,而不以分馁民。夫藏财而不用,凶也,财苟失守,下其报环至。其次昧财之失守,委而不以分人者,百姓必进自分也。故君人者与其请于人,不如(于请)〔请于〕己也。”

【今译】

齐景公和晏子一起登上路寝台眺望国都,景公悲怆地叹息道:“让后世子孙世代保有这个国家,难道不可以吗!”晏子说:“我听闻贤明的国君一定致力于摆正他的治国理念,做有利于百姓的事,然后子孙后代才能安享国家。《诗经》中说:‘武王怎么能不做(有利于百姓的)事呢,他为子孙的将来做好了安排,并庇佑保护他们。’现在您安逸怠惰,倒行逆施,侵害百姓已经很长时间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太过分了吗!”景公说:“既然这样,那么后世谁将执掌齐国呢?”晏子说:“拉车的牛死了,主人夫妇伤心地哭泣,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跟牛之间有骨肉之亲,而是因为牛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太大了。您想知道将来执掌齐国的人,那么应该就是给齐国人带来利益最大的人吧!”景公说:“既然这样,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种局面呢?”晏子说:“用好的政策来改变。现在您的牛马在圈里关老了,不能拉车;您的车子在车库中生了蠹虫,不能乘坐;您的皮衣皮袄在藏衣柜中朽坏了,不能再穿;肉酱腐烂了,不能再卖;美酒放酸了,不能再喝;仓库中的粮食堆的发了霉,不能再吃。可您还加重赋税,对百姓横征暴敛,而不肯把聚敛的财物分发给贫穷饥饿的人。储藏财物而不使用,是不吉利的,这些财物一旦失去,随后而来的报复行动就会连续不断。再说暗藏的财物守不住,丢弃了而不分给别人,那么百姓一定会自己前来把它分掉。因此做国君的人与其求助于别人,不如求助于自己。”

2.20 [45] 景公路寝台成逢于何愿合葬晏子谏而许
齐景公修成路寝台,逢于何希望父母合葬,晏子进谏而被准许

【原文】

景公成路寝之台,逢于何遭丧,遇晏子于途,再拜乎马前。晏子下车挹之,曰:“子何以命婴也?”对曰:“于何之母死,兆在路寝之台牖下,愿请命合骨。”晏子曰:“嘻!难哉!虽然,婴将为子复之,适为不得,子将若何?”对曰:“夫君子则有以,如我者侪小人,吾将左手拥格,右手梱心,立饿枯槁而死,以告四方之士曰:‘于何不能葬其母者也。’”晏子曰:“诺。”遂入见公,曰:“有逢于何者,母死,兆在路寝,当(如之何)〔牖下〕?愿请合骨。”公作色不说,曰:“〔自〕古(之)及今,子亦尝闻请葬人主之宫者乎?”晏子对曰:“古之人君,其(室宫)〔宫室〕节,不侵生(民)〔人〕之居,〔其〕台榭俭,不残死人之墓,故未尝闻诸请葬人主之宫者也。今君侈为宫室,夺人之居,广为台榭,残人之墓,是生者悉忧,不得安处,死者离易,不得合骨。丰乐侈游,兼傲生死,非人君之行也。遂欲满求,不顾细民,非存之道〔也〕。且婴闻之,生者不得安,命之曰蓄忧;死者不得葬,命之曰蓄哀。蓄忧者怨,蓄哀者危,君不如(详)〔许〕之。”公曰:“诺。”晏子出,梁丘据曰:“自古及今,未尝闻求葬公宫者也,若何许之?”公曰:“削人之居,残人之墓,凌人之丧,而禁其葬,是于生者〔无〕施,于死者无礼。《诗》云:‘谷则异室,死则同穴。’吾敢不许乎?”逢于何遂葬其母路寝之牖下,解衰去绖,布衣縢履,玄冠芘武,踊而不哭,躃而不拜,已乃涕洟而去。

齐景公命人修好了路寝台,有个叫逢于何的人遇上了丧事,他在路上遇到晏子,在马前拜了两拜。晏子下车作揖还礼,问道:“您有什么事情让我去做吗?”逢于何回答说:“我的母亲去世了,墓穴在路寝台的墙下面,我请求将父亲母亲合葬。”晏子说:“唉!难啊!即便如此,我仍然要替您向国君禀报,如果偏巧得不到同意,您将怎么办呢?”逢于何回答说:“君子总会有办法的,像我这样的普通百姓,只能左手扶着灵车,右手捶着胸口,站在那里饥饿枯槁而死,用这种方式告诉天下人说:‘逢于何是不能埋葬母亲的人。’”晏子说:“知道了。”于是进宫去见景公,说:“有一个叫逢于何的人,他的母亲去世了,墓穴在路寝台的墙下面,他请求将父亲和母亲合葬。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景公听后变了脸色,不高兴地说:“从古至今,您听说过请求把死人埋葬在君主宫殿中的事吗?”晏子回答说:“古时候的君王,他们的宫室很狭小,不侵占百姓的居所,他们的台榭很朴素,不破坏死人的坟墓,所以没有听说过请求把死人埋葬在君主宫殿中的事。现在您修建奢华的宫殿,侵夺了百姓的居所,大量修筑亭台廊榭,破坏了死人的坟墓,这就使得活着的人忧愁,没有地方安居,死了的人分离,得不到合葬。纵情享乐游玩,对活人和死人都傲慢轻视,这不是君王的行为。只顾满足自己的欲望和要求,不顾百姓,这不是保存国家的方法。而且我听说,让活人得不到安居,叫作积蓄忧愁;让死人得不到安葬,叫作积蓄哀痛。积蓄忧愁导致怨恨,积蓄哀痛导致危亡,您不如答应他的要求。”景公说:“好吧。”晏子出去后,梁丘据说:“从古至今,没听说过请求把死人埋在国君宫里的,您为什么要答应呢?”景公说:“削夺百姓的居所,破坏百姓的坟墓,侵犯百姓的丧事,而又禁止他合葬父母,这样做对生者是没有施恩,对死者是无礼。《诗经》里说:‘活着的时候不能住在一起,死去之后也要葬在一起。’我怎么能不答应呢?”逢于何于是就把他的母亲葬在路寝台的墙下,他解下丧服,穿上布衣藤鞋,戴上黑色的帽子,紫草结带,极为哀伤但没有痛哭,扑倒在地而没有下拜,葬礼结束之后才流着眼泪离开。

2.21 [46] 景公嬖妾死守之三日不敛晏子谏
齐景公的嬖妾去世,景公守了三天不收敛,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之嬖妾婴子死,公守之,三日不食,肤著于席不去。左右以复,而君无听焉。晏子入,复曰:“有术客与医俱言曰:‘闻婴子病死,愿请治之。’”公喜,遽起曰:“病犹可为乎?”晏子曰:“客之道也,以为良医也,请尝试之。君请屏洁,沐浴饮食,间病者之宫,彼亦将有鬼神之事焉。”公曰:“诺。”屏而沐浴。晏子令棺人入敛,已敛,而复曰:“医不能治病,已敛矣,不敢不以闻。”公作色不说,曰:“夫子以医命寡人,而不使视,将敛而不以闻,吾之为君,名而已矣。”晏子曰:“君独不知死者之不可以生邪?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君不道顺而行僻,从逆者迩,(导害)〔道善〕者远,谗谀萌通,而贤良废灭,是以( )〔谄〕谀繁于(间)〔闾〕,邪行交于国也。昔吾先君桓公用管仲而霸,嬖乎竖刁而灭,今君薄于贤人之礼,而厚嬖妾之哀。且古圣王畜私不伤行,敛死不失爱,送死不失哀。行(荡)〔伤〕则溺己,爱失则伤生,〔哀〕失则害性。是故圣王节之也。〔死〕即毕葬,不留生事,棺椁衣衾,不以害生(飬)〔养〕,哭泣处哀,不以害生道。今朽尸以留生,广爱以伤行,(修)〔循〕哀以害性,君之失矣。故诸侯之宾客惭入吾国,本朝之臣惭守其职,崇君之行,不可以导民;从君之欲,不可以持国。且婴闻之,朽而不敛,谓之僇尸,臭而不〔收〕,谓之陈胔。反明王之性,行百姓之诽,而内嬖妾于僇胔,此之为不可。”公曰:“寡人不识,请因夫子而为之。”晏子复〔曰〕:“国之士大夫,诸侯四邻宾客皆在外,君其哭而节之。”仲尼闻之曰:“星之昭昭,不若月之曀曀,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废,君子之非,贤于小人之是也。其晏子之谓欤!”

【今译】

齐景公的爱妾婴子去世了,景公守着尸体,三天没有进食,皮肤沾到席子也不离开。左右的人劝说,但景公不听。晏子来见景公,禀报说:“有懂巫术的外来人和医生都说:‘听闻婴子病死了,请让我们来救治她。’”景公很高兴,赶忙站起来说:“病死的人还能救治吗?”晏子说:“外来人懂得巫术,自认为是不错的医生,请求试一试。请您回避一下,沐浴更衣,吃些食物,远离婴子的房间,他们可能会进行祭祀鬼神的活动。”景公说:“好。”于是离开这里去沐浴更衣。晏子命令负责丧葬的人把婴子的尸体入殓,装殓好之后,向景公回禀说:“医生不能治疗婴子的病,已经入殓了,不敢不把这件事告诉您。”景公变了脸色,不高兴地说:“您用医治她为借口让我离开,不让我看,将要入殓的时候也不告诉我,我当国君,只不过虚有其名而已。”晏子说:“您难道不懂得死去的人不可以再复活的道理吗?我听说,国君行为端正臣子服从叫作顺,国君行为邪僻臣子服从叫作逆。现在您不行正道而行邪僻,跟着您行邪僻的您就亲近,劝导您向善的您就疏远,谗佞阿谀泛滥流行,贤良正直废弃消失,因此谗佞阿谀之人充斥闾巷,行为奸邪的人遍布京城。以前我们先代的国君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诸侯,宠信竖刁就身死国衰,现在您对待贤臣礼敬不够,对侍妾之死却过于哀伤。况且古时候的圣王蓄养私宠而不损伤德行,人死即敛而不有损宠爱,送别死者而不过度哀伤。德行损伤就会沉溺于私欲,宠爱失度就会损伤身体,哀伤过度就会损伤性情。因此圣王对这些都很节制。人死了就埋葬,不应停留太久给活着的人增加事端,棺材衣物应该适度,不要因此损耗活人的供养之资,哭泣表达哀伤,不要过分悲痛妨害生存之理。现在腐朽的尸体还留给活着的人服侍,太多的私情损伤自己的德行,无休止的哀伤损害自己的性情,这是您的过失!因此诸侯国的使节羞于来到我国,本国的臣子也耻于安守本职,推崇您的行为,不可以教导百姓;顺从您的欲望,也不可以执掌国家。而且我听说,尸体腐朽而不收敛,叫作僇尸(侮辱尸体),尸体发臭而不收敛,叫作陈胔(陈列腐肉)。您违反圣王的原则,做百姓非议的事情,把爱妾纳入腐尸烂肉的行列,这样做是不行的。”景公说:“我没什么见识,就按您说的去办吧。”晏子又说:“本国的士大夫和相邻诸侯国的使节都在外边等着举行丧礼,您哭的时候要节哀啊。”孔子听说后说:“闪烁的星辰亮不过被云遮住的月亮,小事的成功比不上大事的失误,君子的过错,好过小人的正确。这大概说的就是晏子吧!”

2.22 [47] 景公欲厚葬梁丘据晏子谏
齐景公打算厚葬梁丘据,晏子进谏

【原文】

梁丘据死,景公召晏子而告之,曰:“据忠且爱我,我欲丰厚其葬,高大其垄。”晏子曰:“敢问据之忠与爱于君者,可得闻乎?”公曰:“吾有喜于玩好,有司未能我共也,则据以其所有共我,〔吾〕是以知其忠也;每有风雨,暮夜求〔之〕必存,吾是以知其爱也。”晏子曰:“婴对则为罪,不对则无以事君,敢不对乎!婴闻之,臣专其君,谓之不忠;子专其父,谓之不孝;妻专其夫,谓之(不)嫉。事(父)〔君〕之道,导亲于父兄,有礼于群臣,有惠于百姓,有信于诸侯,谓之忠;为子之道,以钟爱其兄弟,施行于诸父,慈惠于众子,诚信于朋友,谓之孝;为妻之道,使其众妾皆得欢忻于其夫,谓之不嫉。今四封之民,皆君之臣也,而维据尽力以爱君,〔何爱者之少邪〕?〔四封之货〕,〔皆君之有也〕,〔而维据也以其私财忠于君〕,〔何忠者之寡邪〕?〔据之防塞群臣〕,〔壅蔽君〕,〔无乃甚乎〕?”〔公曰〕:“〔善哉〕!〔微子〕,〔寡人不知据之至于是也〕。”〔遂罢为垄之役〕,〔废厚葬之令〕,〔令有司据法而责〕,〔群臣陈过而谏〕。〔故官无废法〕,〔臣无隐忠〕,〔而百姓大说〕。

【今译】

梁丘据去世了,齐景公召见晏子,告诉他说:“梁丘据忠诚而且爱戴我,我打算隆重地安葬他,把他的坟墓修的高大气派。”晏子说:“请问梁丘据对您忠诚和爱戴的表现,可以让我听听吗?”景公说:“我喜欢玩赏的东西,主管的官员不能给我提供的,梁丘据就把他自己的拿来供奉给我,所以我知道他对我的忠诚;或者刮风下雨的夜晚我召见他,他一定会来,所以我知道他爱戴我。”晏子说:“我回答就会得罪您,不回答又是没有侍奉好国君,怎么敢不回答呢!我听说,臣子集中全部精力侍奉君王,叫作不忠;儿子集中全部精力侍奉父亲,叫作不孝;妻子集中全部精力侍奉丈夫,叫作嫉妒。侍奉君王的原则,是要引导君王和父兄亲近,对群臣有礼,对百姓施以恩惠,对诸侯有信誉,这才叫忠诚。做儿子的原则,是要劝导父亲钟爱兄弟,对伯父、叔父施以善行,对所有儿子施以仁爱,对朋友忠诚守信,这才叫孝顺;做妻子的原则,是要让众侍妾都能得到丈夫的欢心,这才叫不嫉妒。现在四方疆域内的百姓,都是您的臣民,而只有梁丘据竭尽全力来爱戴您,为什么爱戴您的人这么少呢?四方疆域内的财货,都归您所有,而只有梁丘据用他的私财来表达对您的忠诚,为什么忠诚的人这么少呢?梁丘据防范群臣、堵塞言路,蒙蔽国君,是不是太严重了呢?”景公说:“对啊!如果不是您这番话,我还不知道梁丘据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于是罢去了修造坟墓的劳役,废除了厚葬的命令,下令有关部门根据法律来明确职责,群臣陈述君王的过失而进谏。因此朝廷没有无用的法律,群臣没有隐没的忠诚,百姓们极为高兴。

2.23 [48] 景公欲以人礼葬走狗晏子谏
齐景公打算用人的礼节安葬猎狗,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走狗死,公令外共之棺,内给之祭。晏子闻之,谏。公曰:“亦细物也,特以与左右为笑耳。”晏子曰:“君过矣!夫厚藉敛不以反民,弃货财而笑左右,傲细民之忧,而崇左右之笑,则国亦无望已。且夫孤老冻馁,而死狗有祭,鳏寡不恤,而死狗有棺,行辟若此,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怨聚于百姓,而权轻于诸侯,而乃以为细物,君其图之。”公曰:“善。”趣庖治狗,以会朝属。

【今译】

齐景公的猎狗死了,景公下令在宫外给它准备棺材,在宫内给它准备祭品。晏子听说后,前来进谏。景公说:“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特意拿来和身边的人取乐的。”晏子说:“您错了!加重赋税聚敛财富而不回馈百姓,舍弃财物而与身边的人取笑为乐,轻视百姓的忧愁,重视近臣的玩乐,那么国家就没什么希望了。况且孤儿老人受冷受饿,而死狗却享有祭祀,鳏夫寡妇不知抚恤,而死狗却拥有棺材,行为邪僻到这个样子,百姓听说的话,一定会怨恨您,诸侯听说的话,一定会轻视我们的国家。百姓聚积怨恨,诸侯轻视国家,却认为是小事,请您好好考虑吧。”景公说:“好。”于是命令厨师杀狗烹肉,用来会宴群臣。

2.24 [49] 景公养勇士三人无君臣之义晏子谏
齐景公豢养的三个勇士没有君臣之义,晏子进谏

【原文】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闻。晏子过而趋,三子者不起,晏子入见公曰:“臣闻明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有君臣之义,下有长率之伦,内可以禁暴,外可以威敌,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故尊其位,重其禄。今君之蓄勇(士)〔力〕之(力)〔士〕也,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可〕以禁暴,外不可〔以〕威敌,此危国之器也,不若去之。”公曰:“三子者,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也。”晏子曰:“此皆力攻勍敌之人也,无长幼之礼。”因请公使人少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公孙接仰天而叹曰:“晏子,智人也!夫使公之计吾功者,不受桃,是无勇也,士众而桃寡,何不计功而食桃矣。接一搏豜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田开疆曰:“吾(伏)〔仗〕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古冶子曰:“吾尝从君济于河,鼋(御)〔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若冶视之,则大鼋之首。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耴)〔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而死。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其〕桃而宜。”亦反其桃,挈领而死。使者复曰:“已死矣。”公殓之以服,葬之以士礼焉。

【今译】

公孙接、田开疆和古冶子一块儿侍奉齐景公,因为勇猛有力能和猛虎搏斗而闻名。有一次晏子从他们面前快步走过,三人没有起来行礼,晏子进见景公说:“我听闻贤明的君主蓄养的勇士,上能遵守君臣之间的道义,下能遵守长幼之间的伦理,对内可以制止凶暴,对外可以威慑敌人,君主因为他们的功劳而获利,臣民因为他们的勇武而服膺,因此尊崇他们的地位,增加他们的俸禄。现在您蓄养的勇士,上不能遵守君臣之间的道义,下不能遵守长幼之间的伦理,对内不能制止凶暴,对外不能威慑敌人,这是危害国家的人,不如除掉他们。”景公说:“这三个人,靠搏斗来击败他们恐怕做不到,派人刺杀他们又怕刺不中。”晏子说:“他们都是些靠蛮力攻打强敌之人,不懂得长幼尊卑之礼。”于是请景公派人送去两个桃子给他们,说:“三位勇士为什么不按功劳大小来吃桃子呢?”公孙接仰天叹息道:“晏子真是个聪明人啊!他让景公用这种办法来计算我们的功劳,不能得到桃子,就是没有勇力,人多而桃少,怎能不按功劳大小来吃桃呢?我公孙接曾经搏杀了一只体大力强的野猪,又搏杀了一只正在哺乳的老虎,像我公孙接这样的功劳,可以吃桃子而且不用和别人同享了。”于是拿了个桃子站起来。田开疆说:“我手持兵器击退敌军两次,像我田开疆这样的功劳,也可以吃桃,不必和他人同享(桃子)。”于是拿了另一个桃子站起来。古冶子说:“我曾经跟随国君渡黄河,有一只大鼋咬住左边拉车的马潜入砥柱激流之中。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会游泳,可我潜入水中逆流行进百步,又顺流行进九里,找到大鼋杀了它,我左手拿着马尾,右手拿着鼋头,像仙鹤一样从水中跃出。渡口的人都说:‘河神!’在我看来,他们说的河神就是大鼋的头。像我古冶子这样的功劳,也可以吃桃子而不用和他人共享。二位为何不把桃子还回来!”说完拔剑而起。公孙接和田开疆说:“我们不如您勇武,不如您功高,没有谦让就先拿了桃,这是贪婪;这样还不去死,就是不勇敢。”于是二人都将桃子还回去,自刎而死。古冶子说:“二人因桃而死,只有我还活着,这是不仁;用言语羞辱人,而夸耀自己的名声,这是不义;怨恨自己的行为,而不赴死,这是不勇敢。即便如此,但还是他们二人同吃一个桃子,我独自吃一个桃子最合适。”于是也还回桃子,自刎而死。送桃的使者回报景公:“三人都已经死了。”于是景公命人给他们穿官服入殓,用安葬士的礼节埋葬了他们。

2.25 [50] 景公登射思得勇力〔士〕与之图国晏子谏
齐景公举行大射礼想要得到勇武有力的猛士和他们谋划国家大事,晏子进谏

【原文】

景公登射,晏子修礼而侍。公曰:“选射之礼,寡人厌之矣!吾欲得天(勇下)〔下勇〕士,与之图国。”晏子对曰:“君子无礼,是庶人也;庶人无礼,是禽兽也。夫〔臣〕勇多则弒其君,〔子〕力多则杀其长,然而不敢者,维礼之谓也。礼者,所以御民也;辔者,所以御马也。无礼而能治国家者,婴未之闻也。”景公曰:“善。”乃饰射更席,以为上客,终日问礼。

【今译】

齐景公举行大射礼,晏子按照大射礼的规定做好了准备等待景公。景公说:“选射的礼节,我早已厌倦了!我想得到天下的勇士,和他们共同谋划国家大事。”晏子回答道:“君子不遵守礼仪,就成了平民百姓;百姓不遵守礼仪,就成了禽兽。臣下勇武太盛就会弑杀君主,年轻人力量太大就会杀戮尊长,然而他们之所以不敢这样做,就是因为有礼仪啊。礼仪是用来控御百姓的,辔头是用来控御马匹的。不讲礼仪而能治理好国家的,我没有听说过。”景公说:“好。”于是郑重参加大射礼,改变了晏子的座席,将其奉为上宾,整天询问礼仪的事。 f/4pxiP+faFHFq3NB5VIg3v23s+IHM0JxTCvEgchXsfYzJfCz6DoYQoTbcMpIR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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