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之勇武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 ^① ，文王事昆夷 ^② 。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 ^③ 事獯鬻 ^④ ，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 ^⑤ 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诗》云：‘王赫 ^⑥ 斯怒，爰 ^⑦ 整其旅，以遏徂莒 ^⑧ ，以笃周祜 ^⑨ ，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书》曰 ^⑩ ：‘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 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注释】

①汤事葛：详见《滕文公下》第五章。葛：商的邻国。②昆夷：亦作“混夷”，周朝初年小国名。③太王：周部族首领古公亶父。④獯鬻（xūn yù）：亦作“薰育”，即猃狁（xiǎn yǔn），当时北方少数民族。⑤于时：于是。诗句出自《诗经·周颂·我将》，是祭祀上天和周文王的诗。⑥王赫：王，指周文王。赫，大。⑦爰：于是。⑧以遏徂莒：遏：阻击遏制。莒：《诗经》作“旅”，指军队。⑨以笃周祜：增添周人的福祉。笃：加厚。祜（hù）：福。以上诗句出自《诗经·大雅·皇矣》。⑩书曰：后面几句出自《尚书·汤誓》。 一人：指商纣王。衡：通“横”。

【细读】

齐宣王执政时，是战国中叶战争最频繁的时期。当时活动在外交舞台上的张仪和苏秦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大肆推行各自的连横或合纵之术，即后世所谓的纵横家最活跃的时代。五国联军攻秦，秦楚蓝田之战等历史上著名的战争很多发生在这一时期。与秦国接壤的韩国、赵国、魏国、楚国都卷入连年的战争中。齐国和秦国不接壤，中间有很大的缓冲空间，这样战争相对就少一些。齐宣王向孟子提出的关于如何处理和邻国关系的问题时，正处于这种复杂局面中。可以推测他有些举棋不定，不知如何是好。

孟子在开头一段说明了外交的总原则，提出有仁者和智者两种人，仁者能够以大事小，智者能够以小事大，并举出历史上成功的例子。齐宣王对于仁者和智者都不感兴趣，迫不及待地说出“寡人有疾，寡人好勇”的话，意谓你的话道理太大了，而我爱好的是勇敢。孟子立即因势利导，阐释了匹夫之小勇和仁者之大勇的区别，即实行仁政、爱护百姓。首先要得到百姓的拥护，一切都从人民的利益出发，百姓就会衷心听从统治者的号召。一旦发生战争，便可以一战定乾坤。这便是“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是对齐宣王最大的鼓励。朱熹评价孟子的观点：“小勇者，血气之怒也；大勇者，理义之怒也。血气之怒不可有，理义之怒不可无。知此，则可以见性情之正，而识天理人欲之分矣。”此即小勇和大勇的区别。 0isT3DETvYOzYKc26XKdtYueocmYMpBw8eiuSKK1uQ0k6q6aZWJRotcOB17ZLVY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