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周丛的爸妈又在吵架。
宫似的妈妈放下手中还没有喝完的汤,走过去将阳台铝合金窗户一拉,不满的情绪全都包含在那重重的金属摩擦声中。
宫似的爸爸叹了口气,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你这样做就有点过分了啊。”
宫妈妈在学校里呼喝惯了,在家里的时候,宫似和宫爸爸都让着她,像这样指着说她做得不对的情况不多见。
她当下就不高兴了,碗一甩,冷下脸说:“怎么,非要让小似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学坏了你就高兴了?”
“我就随口一说,大家都邻里邻居的,你这样做以后大家还见面不见?”
“哦,他们影响了别人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我一个受害者反倒去考虑那些。怎么了,你同情她啊,要不要我下去喊她上来你给哄哄?”
宫爸爸“啪”的一声将碗筷放下,很快,宫似家里也掀起了一场久别的、规模宏大的争吵。
宫似悄悄溜出门,在周家门口遇见了也准备逃离现场的周丛。
他们在黑暗的楼梯道里相视一笑,然后周丛自然而然地牵着她走到了楼下的花园中。
“我听我妈说,你今年考了咱们学校的第一名,你准备报哪一个高中?”
周丛双手撑在身后,盯着宫似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但是,我的成绩只能上我妈的学校。”
“那我也去。”
“不行,那多亏啊,你应该去一中,将来考清华北大。”
“阿姨的学校也不差,也能考清华北大。再说,”他笑,“我不在你身边,谁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宫似脸一红,只是在黑夜里看不清:“瞎说,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你好我就喜欢好的你,你坏我就喜欢坏的你。”
那个年轻幼稚到还不懂什么叫一语成谶的岁数,许诺,珍贵又沉重。日后实践起来,却也那般痛彻心扉。
后来,周丛并没有去宫似所在的高中读书,他随着父母一起从南京搬到了别处。宫似已经做好了开始漫长异地等待的准备,而周丛却在某个不那么炎热的清晨与她在南京的街头擦肩而过。
他留了精短的头发,日常搭配是大花裤衩、背心和人字拖,他不读书,混迹在一群社会渣滓里,打群架、抽烟、说脏话、泡妞儿、打各种零工。
最可怕的是,他不认识她。
她以前说过,他好她就喜欢好的他,他坏她就喜欢坏的他。
可她并没有想到,不好的他,完全忘记了要喜欢她这件事。
甚至把她还给了宫妈妈。那个倾盆大雨的午后,她望着站在仿古雕花楼下的周丛,小小年纪,总觉得已经过完了一生。
活着的意义,于每个人都不一样,而宫似的那个,恰恰就是周丛。
三年后,南京大学,新生军训的某一天,她在滂沱大雨里看到了正在人群中踢正步的他。
像是有人刨开了她的皮肉,在流淌着鲜红的血液里撒了一把催化剂,她整个人都在沸腾,再也顾不上眼前的大雨和耳边撕扯的军令,她张开双臂朝他奔去。
他站在原地,接住了她。
在几千人的新生队伍里,他将她紧紧抱住。
宫似知道,周丛回来了。
二十二岁,宫似嫁给了年少时喜欢的少年,却在举行婚礼后的第二天找不到自己的新郎了。
一如多年前那个令人沮丧和绝望的午后,她有理由相信,其他周丛出现了。在苦痛的挣扎与艰难抉择之后,她开始一场漫长的寻找与等待。
一个月后,民国风情一条街的花店外,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周丛。
折磨吗?
当然,他们都叫周丛,却各自拥有不同的世界,他们都爱她,但方式却千差万别。
她拥有一个周丛,却拥有三个世界。
午夜梦回,她经常是一身湿汗,如果周丛不在身边,她就要立即起身去寻找他,他可能正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花店附近的出租屋里开着昏黄暗淡的落地灯在等她回家;他可能正在秣陵狭窄的街道上乱发脾气。
他们正在等她,等她穿过人潮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然后绞尽脑汁地说出一个为什么这么晚回来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