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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春当然知道刘君投靠杜德松的事，别看他离开农口这么久，但身边的信息从来没断过，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原本他想嘱咐刘君几句的，但秦怀春实在心力不足，加上秦志杰已经订好了回国的日期，他不得不把精力放在这件事上。
老伴走了之后，秦怀春一生的寄托都放在了秦志杰身上，这就是他费尽周折让他留学的原因。为此，秦怀春背上了很大的骂名，他的冷血和无情便是从他阻止秦志杰照顾苏玉开始的，没有人理解他的做法，苏玉成了植物人，本该由秦志杰来照顾，但秦怀春没有因为此事而耽误秦志杰的求学。
这样决绝的做法，早就超出了望子成龙的心切。
崔挽明得知秦志杰回国的日期还是从苏慧口里得知的，虽然苏慧记恨秦志杰的软弱无能，但考虑到姐姐的身体，她有时候不得不和秦志杰保持沟通。
“用不用跟刘君说一声，他回国了，大家毕业之后就没好好聚过，我想错过这次机会，恐怕不会再有好的机缘巧合了。”
苏慧能站在这样的角度看问题，显然已经不是当年在地里抱怨撒娇的那个女生了，她在岗位这些年，已经看透了人情世故，早就不在乎什么情爱得失，而是更看重当年的那段同学情谊。
“刘君你来联系吧，志杰在外面不清楚大家的状况，这个电话还是你打比较合适。”
崔挽明对刘君显然从心理上建立起了一种隔断，就连打个电话都感觉很不舒服，他没想到情感的衍生和变异会这么快，居然短短数日的时间就滋生出那么多不适，更确切的说，是距离感。
一周之后，由秦怀春带领的北川大学水稻研究所老成员全都赶到了机场出口，孩子在苏慧手里抱着，秦怀春手里多了根拐杖，他的眼角爬满了鱼尾纹，面带微笑，却笑里藏着不尽的岁月伤痕。这个家让他的教条折腾得够呛，今天，他就要结束这一切。
尹振功扶着秦怀春，崔挽明，刘君，苏慧，零七年毕业的这批学生是秦怀春亲自从地里教出来的人，虽然他们均拜尹振功为导师，但真正意义上的育种启发者是秦怀春。除了远在长沙的崔小佳，所有人都到了。
随着机场广播的播送，秦怀春隔着镜片的眼睛在不停的打转，尹振功明显感到秦怀春的身体在发抖，他嘴里发布出来的声音全部转为肢体的信号，在向久违谋面的儿子呼唤。
一行人就像是一个整齐的队伍，在往来的人群中一动不动，机场出口蜂拥而出的人流从他们面前擦过，崔挽明手中举着的大牌子上醒目的写着“秦志杰”三个黑体字。
大约过了十分钟，一个穿戴整洁，头发干净利索的男人出现了，没有人会相信这就是三年前出国的秦志杰，那时候虽然结了婚，但还是乳臭未干，再看看现在，留了满嘴的胡须，墨镜的反光中写满一个成年人的干练和沉稳。
他远远的就看见了迎接他的队伍，没有过多的激动，只是轻轻举手挥了一下。秦怀春还来不及看清，他便将手放了下去。
脸上的肌肉变成了线条，他嘴角一撇，轻盈的笑了笑，手里除了一个皮包，再无任何东西。
“秦老师，是志杰。”崔挽明指着前面过来的男人。
秦怀春眯着眼，实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他伸出手指了指，“志杰？”
刘君和崔挽明主动走上前去依次同秦志杰拥抱，曾经的兄弟再次见面，几年一辗转，大家都变了样。
“志杰，真不敢相信，你现在变成了这样。”
秦志杰眯着眼不苟言笑，“是嘛，你也变了。”
秦怀春终于认出了儿子，把手从尹振功臂弯里抽出，忙不迭的走了过去。
“志杰，快快，咱们上车，回家。”
秦志杰又笑了笑，没有着急和秦怀春煽情，而是从苏慧手中接过秦勉。
“儿子，你爹我回来了。”
秦志杰把墨镜一摘，对儿子挤了个热情的微笑，秦勉在视频里和秦志杰见过，这下可好，秦志杰刚接过去，孩子就一个转身哭了起来。把秦怀春逗得哈哈大笑，这一笑，竟把泪水给笑出来了。
“秦勉，来爷爷抱，爸爸刚下飞机，等他休息好了再跟他玩。”
秦怀春知道孩子还不熟悉秦志杰，便伸手过去接孩子，秦志杰一抿嘴，看了眼苏慧。
“像她吧，有模有样的。”
秦怀春扑了一空，没有接到孩子，在场的几个人，秦志杰唯独没有跟秦怀春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这个微小的细节被苏慧和崔挽明看在眼里，不禁在心中起了疑团。
“志杰，秦老师跟你说话呢？”苏慧有些过意不去了，故意提醒了一下秦志杰，想看看父子二人的反应。
“回去再说，大家也都辛苦了。”秦志杰根本不接话，把话题扯到了一边。
秦怀春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场面，这与他朝思暮想的场景完全不符，他以为秦志杰回国后会异常感激他，会来个父与子的拥抱，会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诸如此类。但这些场景一件都没发生。
尹振功载着秦怀春子孙三人，刘君载着苏慧和崔挽明，两辆车从机场高速飞快的驶向市区，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从前。秦志杰很久都没有见过家乡的样子，他抱着儿子秦勉，一直望着窗外，秦怀春坐在副驾驶，时不时的从后视镜偷看儿子，他准备了很多话，但方才机场秦志杰的态度让他的嘴巴紧紧的黏在一起，不知该从哪儿撕开。
父子两就这样一直僵持着，有尹振功在，秦志杰不好说什么，但他对秦怀春态度的转变早就已经发生，秦志杰永远都忘不了苏玉出事他回国探望的那次，正是那一次，让他和秦怀春的关系一下子走到了冰点。
车走到一半的时候，秦志杰让尹振功拐弯去了理疗院。楚一茹此时正在帮苏玉梳理头发，她知道苏玉的男人要回来了，所以特地给苏玉打扮一番。
这是楚一茹第一次见秦志杰，看见苏玉亲夫回来，楚一茹的眼睛充满了猩红的血丝，恨不能将其生煎活剥掉。
她冷冷的看了眼他，“苏玉还给你了。”
秦志杰没有回应，站在玻璃门外静静的看了会苏玉，他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从眼睛里透出的光充满坚硬和冰凉，这种压抑的神情下面就好像覆盖了一层不透明的薄膜，让他喘气都异常费劲。
推门进去后，秦怀春示意楚一茹出去候着。
“你也出去。”秦怀春还没等迈出步子就被秦志杰止在了外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志杰的话变成了一种命令，没有商量，没有尊重。秦怀春竟也不作出反驳，变成了逆来顺受的老头。老伴的离世，儿媳的重病，加上自己退休后的百无聊赖，彻底让秦怀春从原来的工作面貌中解救出来，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再是什么院长，也不是什么老师，他现在甚至连做一个父亲的底气都没有。
没有谁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像封存在他父子二人身体里一样，成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秦怀春望着儿子，楚一茹过来将他搀走，他不依，他想站在那看看秦志杰的归来可否能唤醒沉睡的苏玉。他站了足足十多分钟，苏玉都没有醒来的意思，他终于没了耐性，回到了尹振功车上。
他好多年不抽烟了，上次抽烟还是年轻的时候，他主动朝尹振功要了一根。
“老师，您的身体？”
“不碍事。”秦怀春伸出手去接，勾着脖子让尹振功帮他点燃。
他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他感到了秦志杰的变化，感到了他和儿子的内心在较量着某种东西。
“志杰变了，振功？”
“是啊，看上去稳重多了。”尹振功附和道。
秦怀春摇了摇头，朝窗外吐了口烟，“以前总觉得他不务正业，你也看到了，现在他多有主见。他妈要在世的话，一定会欣慰的。”
他继续抽着烟，小口小口，每一口都像在品尝着生活的苦乐。
秦志杰把苏玉从床上抱起来，放到轮椅上，拿了条洁白的毛巾盖在她下半身。苏玉已经能睁开眼睛，但她没有行为能力，甚至连思考都还不会。秦志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尖锐得像一把刀。
“苏玉，我回来了，你张嘴跟我说说话。这几年我不在，你一定在怪我，别人都说我不配做你丈夫，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你也看到了，我把你抛弃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放心，我欠你的我会还给你，这次回来，我就是要来弥补你的，你要是不想醒来就再睡睡吧，我不想你看到我现在和以后的样子。你可能接受不了现在的我了，毕竟以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志杰死掉了。你放心，没有人再会欺负你，秦勉每周都来看你，我知道你能听见，只是你不想醒来，你更不敢醒来，我希望在他长大之前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掉，你说好吗？”
秦志杰看着窗外的阳光，他的胡须像是一根根仙人掌刺，紧紧的包裹着他，谁也不敢靠近。
秦怀春没听到秦志杰对苏玉说的话，但他清楚，秦志杰对苏玉的感情一点都未减。秦怀春的面色开始凝重，儿子回国带给他的欢喜一下子化为了泡沫。
眼前这温馨的一幕仿佛不是他所期盼的，执意让秦志杰出国似乎是件早已安排好的阴谋，而现在，这个阴谋成为了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