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领着孩子和崔挽明见面之前,刚从一辆私家车上下来。崔挽明隔着饭店玻璃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不知道车上的男人是谁,但可以肯定,海青已经进入到下一段感情生活了。他猛吸了一口烟,将烟头使劲拧碎在烟灰缸,把二郎腿放下,若无其事的笑对母子的前来。
“爸爸。”孩子早就会说话叫人了,听到这两个字,崔挽明眼泪差点出来。
海青将孩子递给崔挽明,一屁股坐下,看了看窗外,又抬起手看了眼时间,“点菜了吗,我下午还有个会要开。”
崔挽明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他将孩子抱在怀里,从包里拿出一瓶奶喂给孩子。
“就那么着急?我好不容易见孩子一面,你让我跟他多呆一会,实在不行你先回去开会,我领他到游乐场玩。”
“崔挽明,咱两可是有协议的,你不能单独把孩子带走,希望你可以按协议行事,别让彼此不愉快。”
“不至于,海青,他是我儿子,你关心他,我也关心。”
“得了吧,这种话你就别对我说了。”
海青招来服务员,点了几个家常菜,开始喝她自己带来的水。
“什么会议那么着急,就不能……”
“行了,我不想跟你吵架,请你别介入我的生活,好吗?”
崔挽明盯着她,什么也没说,也许他真的什么都不该问,好好享受此刻跟孩子的时光比什么都强,毕竟协议是冰冷的,对于海青这样决绝的人,他回天无力。
伺候孩子是个很费劲的事,为了让孩子吃饱肚子,崔挽明根本没时间动筷子,他希望时间可以慢点,这样留给他和孩子的时间就能多一些。
十分钟后,海青放下筷子,拿出手机来。
“你过来吧,我吃完了。”
海青对崔挽明诡笑一个,伸出手朝他要孩子,“他们接我来了,我们要走了,等下个月我时间充裕,你再多陪陪他。”
崔挽明很不情愿,但没办法,孩子在他手上脱离不开,他僵持到外面的车鸣笛,海青才一把将孩子抢过去。
看着母子二人上了车,崔挽明的心一阵剧痛,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汇德集团的方旭。这样的结局是他意想不到的,几年前方旭跟海青就走的很近,那时候他出来警告过方旭,但没想到海青刚跟他离婚,便又搭上了这个男人。
崔挽明眼睛挤成一条线,这条线尖锐有力,恨不能将方旭勒死。他知道,这次突如其来的结合不像是偶然,更像是早已安排好的预谋。他甚至怀疑那个跑到试验地偷他品种材料的人就是方旭一手安排的,而提供他品种编号信息的人正是海青。这样一来,整件事就捋清了,这样的分析再合理不过了,方旭近几年开始在林海省做优质米加工,专攻国内高端市场和海外市场,手里没有现成可行的种源根本不行,如果真如崔挽明所料,那崔挽明可就四面受敌了。本以为林海省除了于向知,不会有人再落井下石,现在看来,这样的人绝不在少数。
那天晚上,崔挽明难掩心头怒气,一个电话打到了主管农业的副省长家里。
这位张副省长最近因为林育稻1号的事已经很头疼,好不容易事情过去了,崔挽明又来找他要政策。但面对百姓的诉求,张省长不敢怠慢,故约他次日到办公室当面商议。
崔挽明终于不用受限于省政府警卫的安检,这一次,他坐上了张副省长的车,直接进了大院,也算是亲临了一下副省级待遇的滋味。
秘书端来茶水,递给崔挽明,并请他入座。张省长参加完常委会已经是两小时以后的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崔挽明正拿着笔和本子在写着什么。
“哟,育种家也有读书精神,久等了,崔挽明同志。”
一见张副省长进来,崔挽明赶紧起身回话,“张省长,我怕一会说错话,把问题写在纸上有助于我发问。”
“你还要发问,哈哈哈,说说看,你什么想法,昨天你在电话里说要改革,具体改什么?”
崔挽明一个健步凑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情绪差点失控,要知道,反映问题的事应该找信访办解决,这位张副省长不但没有推诿,态度还很热情,这让崔挽明不敢相信。
崔挽明端正话题,不客气的道:“张省长,你也看到了,最近农科院出了这么大的事,省里说压下就压下了,那可是老百姓的公道问题,用钱是解决不了的,咱们需要做良心事,你说呢?”
张省长之前没听过崔挽明这个名字,但今天过后,他恐怕要把他彻底记住了。一个高校的科研教师,居然想方设法把电话直接打到省委常委副省长家中,还来到办公室当面质问起省里的办事能力。这样的做法,在张省长看来可不像一个普通科研人员敢干的事。
幸好张省长这人幽默风趣,即便是这么尖锐的问题也能够一笑付之。
“看来你这个同志是有想法了?没少做工作啊,说说看,怎么个良心法?”
“张省长,那我就直说了,说错话你可别挑理。既然你是林海省主管农业的副省长,应该知道水稻对我省的意义所在,省里的宏观调控我管不了,但我有个问题想要张省长给个答案。”
“你这个育种家还是个有个性的人,说说看。”
“既然水稻对林海省意义重大,那我们这些育种家是不是该有个相对良好的科研环境?”
“怎么,你们育种家的科研环境不好吗?据我所知,像你们高等院校,搞育种也好,做学术也好,那是有项目支撑的,这些经费项目不就是给你们创造的经济环境嘛,你说的良好环境,那要靠自己去争取,每个行业都存在竞争,能者多得嘛。”
“我说的不是这个,对育种家来说,最重要的有三点,首先是品种审定能公平公正,其次是品种推广能高效适宜,最后是成果转化能服务百姓。但目前来说,多数育种家的生存现状令人堪忧,很多优秀的育种家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在品种审定环节,他们遭受到了很多不公待遇,这是咱们林海省品种霸权的第一步,这步如果走不好,就别提什么推广和服务百姓了。问题已经很严重,我希望张省长能重视这件事情。”
崔挽明的一番话让张省长陷入了惆怅当中,在他从政生涯里,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正经的谈过民生幸福问题,更没有像崔挽明这样直接和强硬。
“品种审定归省种子管理局管,你的意思,这些不公正待遇都是从我们队伍内部产生的?你对我们的品种审定很有想法嘛。”
“张省长,您在这个位置坐镇林海省农业发展,应该清楚我说的问题的重要性,下面要是胡来的话,我们育种家只会跟着遭殃。我仅代表个人向省委提几点想法,目前形势下,必须建立起品种监管的强硬机构,如果不重视,刘君逃跑的事件还会再次上演;同时省里应该创新品种审定方式,技术在不断更新,我们应该创制新的品种审定模式,让更多的育种家能参与其中;最后我想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民生问题,育种家是我省的一笔宝贵财富,尤其是老一辈,他们为林海省粮食产业链贡献了最重要的一环,但有谁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育种家辛苦培育的品种到了商人手里,摇身一变就翻了数百番,他们的生活水平和工作付出比例严重不协调,他们很多都是知识分子,但在企业家面前,他们连头都抬不起来。因为咱们没有给他们足够的待遇。这些问题如果不解决,不扫平育种环境的恶性障碍,恐怕今后从事育种行业的人会越来越少。”
张省长对崔挽明提出的几点问题连连点头,一个副省长,被一个副研究员当面提建议,其心中滋味可想而知。他面带微笑,给崔挽明加了杯水,从容的走过来。
“你还是一个有思想的育种家,我很惭愧啊,农业是本很厚重的书,很多方面都没熟读,你是第一个把育种家幸福感提出来的人,也许存在你说的这个问题,毕竟这是我省的省情,问题都是从根源生出的,很显然我们没有把关注的重心放在育种家身上,你今天给我上了很有意义的一堂课,我要感谢你。请你放心,这个问题我会下去调研,只要情况属实,该处理的绝不姑息,不能让刘君逃跑的事件再重演。”
“有张省长这句话,我就先替林海省四千万老百姓感谢你。张省长您先忙,我不打扰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您办公室。”
崔挽明之所以在张省长面前毫不避讳,就是因为他是主管农业的省长,加上刘君和曹海亮沦为了行业牺牲品,不得不让崔挽明横下心来。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一开始想找石海明,但他感到这条路可能早被堵死了,省种子管理局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干脆一步到位,直接找到管事的一把手,行与不行就这么一次,就算输了也输个痛快。
好在张省长在他面前没有摆领导架子,这才让他放松下来,上次替钟实到省农业农村处审核项目结题材料本已让他对省政府大院起了畏惧之心,但张省长的慈眉善目又将他的敬畏之心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