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会议对秦怀春来说,可以说是一个下马威式的会议,大家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苦一直在说,一直也都没得到解决。省水稻所靠着北川稻1号,在过去二十多年里,创下了数百亿的利润,在农科院十七个研究所中,绝大多数都靠国家拨款活着,要不是北川稻1号创下这么多利润,根本养不活这么大一个体系。
但问题是,市县级科研单位就得不到什么好处了,也正是这类人在会议上发起了牢骚。
于向知是第一个站出来展开批评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品种垄断,我问你们,要是你们手里真有像样的品种,老百姓能不接受吗?今天秦院长在现场,大家也不用藏着掖着,谁敢站出来拍着良心告诉我,你们的品种有北川稻1号好吗?要是没有的话,你们今天没有资格谈这个问题,回去后抓紧努力,要是真有这样的品种,那么拿出来看看,咱们作为省农业院所,肩负着全身农业的发展和改良重任,难道会不知道考虑老百姓利益问题?”
于向知的话切中要点,他也清楚在座这些人的兜比脸都干净,果然话一出,没有一个敢出来叫板的。
秦怀春一直没机会站在这样的场合说话,现在他身在其职,是时候说说自己想法了。
“同志们,这些陈年旧事还是不要谈了,如果说我秦某人在过去二十年做了对不住大家的事,那么我给大家赔个不是。但有一点,我的良心清白,我对得起林海省生我养我的老百姓,省水稻所的工作干得很漂亮,成功推广了北川稻1号,给农民带来了创收。从这方面来说,我一点都不亏欠大家。咱们是干什么的?这个问题不考虑清楚就贸然行决断,恐怕欠考虑。你们当中的一些人为什么心有不满?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在替老百姓不满还是替自己不满?成果得不到认可不代表咱们一事无成,只能说明咱们做的不够,但不管做到什么程度,要是放下了人民的利益去谈公平的话,我想不会有好结果的。老董没做完的事我会继续做下去,单一品种栽培风险的问题我会同省里汇报,尽量从政策调控上鼓励老百姓的积极性,你们一个个不就想把成果变成利润吗?你们走出去问问,北川稻1号利润上百亿,我拿过一分钱吗?今天你们跟我要成果,我可以很负责人的告诉你们,只要我在这里的一天,你们不静下心来好好干事,钱的问题不用跟我谈。”
秦怀春的发言让在座的同行蒙上了一层望不到头的恐慌,他的决绝和坚韧,他的立场和方向,完全将这些人心中的如意算盘打翻了。
不过,于向知不这么认为,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秦怀春现在不搞育种了,但很快北川稻1号的授权期限就到了。他不相信秦怀春对这么大一块蛋糕不动心,二十年前就算是秦怀春一时糊涂把品种权无偿捐了出去,但现在它变成了利益和财富,他不可能这么干净和无私。这个钱,就算他拿,也拿的合情合理。
本着这样的想法,于向知一直在找个合适的机会,却迟迟等不来。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一旦成功,他们育种所便会如日中天,告别以前那种勉强度日的岁月。
他能想到的只有刘君,这是他和秦怀春唯一的桥梁。秦怀春来到农科院之前,刘君一直在实验室做些测量的事,自从秦怀春来的第二天,马上把他调到生化栽培科室做了副主任。
于向知的手段和行径自然令其下面的人不满,但大家也不能说什么,副主任一职一直空缺着,人事部那边当然也知道秦怀春和刘君的关系,这个面子如果不给于向知的话,得罪的就会是秦怀春。当然了,那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秦怀春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不敢轻易揣测。
“怎么样小刘,这边工作还习惯?”
“于所长,习惯,怎么不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这里啊,场面没有你们学校水稻研究所铺得大,你来这真是屈才了。”
“于所长言重了,能来你这里是我的荣幸,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敢委屈呢,就怕我工作干不好拖了所里的后腿。”
“太谦虚,你们北川大学出来的人都这样吗?你啊,跟你们老师一模一样,什么样的老师教出来什么样的徒弟,没别的,就是优秀。”
于向知的嘴开始跑火车,刘君虽然初出茅庐,但也不是愣头青,话里话外听得出于向知的意思。不禁在心中骂道:“我怎么会跟了这么一个势利眼。”
“于所长才是我们的标杆和榜样,来育种所的每一天我都在进步。”
刘君心里骂着于向知,嘴上却不得不奉承。
“对了刘君,你恩师如今成了咱们农科院院长,你怎么看?”
“怎么看?我自然是替老师高兴了。”
“噢?除了高兴就没有别的?我可听说秦院长走的时候把手里的育种材料都给了崔挽明,真有这事?”
刘君心里一掂量,悟出了于向知的心思,“于所长,秦老师的事我还真不清楚,毕竟我不在那边,他们怎么处理的我也没打听过。我现在是育种所的一员,不能总想着北川大学的那档子事,对吧于所长。”
“你小子,人不大,脑瓜子倒是转得挺快的,我就是跟你简单闲谈,你用不着紧张。不过说实在的,秦院长的北川稻1号可惜了,这么多年,你们做学生的也不劝劝他,拿回来啊,拿回来落到你们北川大学名下,一年那么大利润,你们学校领导也太不会算账了,给省水稻所干什么,你们一分钱捞不着,不白干这么多年工作了吗。”
刘君这才听出来于向知想要什么,为了不继续讨论下去,他只好借故离开。
“所长,我忘了个着急事,先出去一下。”
刘君的逃走也让于向知清楚的意识到做这件事的难度有多大,要想劝说秦怀春从省水稻所拿回北川稻1号的品种经营权,下放到他们省育种所,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于向知坐在办公室里如同热锅蚂蚁,怎么都觉得不自在。他几次想请水稻所的张所长吃顿饭都被拒之门外。张所长最近也挠破头皮在想北川稻1号经营权的事,按理说,他们水稻所经营了二十多年,挣得钵满瓢满,期限到了应该还给秦怀春才对,但现在张所长无疑是起了野心,这么大的肥肉,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留不下来。
秦怀春这些年岂会不知道水稻所的盈利情况,他只是不关心也不过问,看到老百姓收入上来了,至于中间谁把钱赚取了,他一概不管,只要合法经营,没有损害品种名声,他绝对不会追问的。
就因为这样,秦怀春的无私换来了他今天在林海省的地位,听说最近省里正帮他组织材料,用于申报国家科技进步奖,而且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个奖发不发都无所谓,功绩摆在这里,谁都撼动不了,也无从怀疑。
但于向知想打他品种主意的事,他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而这个时候的于向知已经连续两天没来单位了,他去了一个他认为很有意义的地方。
凤凰城百优米业离省农科院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这家米业注册法人不是别人,正是秦怀春之子秦志杰。
于向知老谋深算,动不了老子,竟然开始从小子身上动手。据于向知了解,秦志杰毕业这半年来,一直忙着这家米业的事,忙到现在,连成本都没赚回来,他这次过来,就是来雪中送炭的。
“志杰啊,最近生意怎么样?”
秦志杰坐在柜台后面翻看着一本杂志,听见有人叫自己,略微的抬起了头。
“你是?”
“哦,不好意思,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于向知,你父亲是我的……”
“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刘君领导,找我干什么?”秦志杰一向这样,他爹在处级干部位置干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这种人的套路。
于向知以前只是听说秦志杰是个怪人,但没接触过,现在他算是领教了。
“不干什么,我听说你在这开了家店,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秦志杰把杂志往桌上一拍,不客气的说,“好啊,于所长这么给面子,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你走进了这里,想必这里的情况你比我都清楚,要怎么帮?你来拿主意。”
于向知做梦都没想到,秦怀春一身浩然正气,居然生出这么一个儿子。不过,这也正和他意。
“做生意嘛,当然要跟市场衔接,咱们都不是干这个出身,做起来当然吃力了,不过,咱们可以寻找合作嘛。”
“跟谁合作?”
于向知点了根烟,胸有成竹的说,“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金怀种业?”
“金怀种业?干什么的?”
“哎呀,你看,你啊,早就应该出来跑跑市场,金怀种业是现在林海省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去年刚刚并购的,做的就是从种子生产,销售,再到大米回收和加工为一体的产业链,你要跟他们合作,这点米还愁卖不出去?”
“怎么合作?你说说看?”
“巧了,他们的销售总监是我朋友,他要是肯帮忙,不说别的,从他手里随便分你点客户,你这点东西都不够卖的。”
“好,那我等你消息。”
秦志杰明知于向知在打小算盘,还是接纳了他的橄榄枝。他明白,不管于向知做什么,那肯定是要从他父亲手中得到点什么,要不然,凭什么来这里无事献殷勤,他们两之前都不曾照面过,初次见面就要帮这么大的忙,没有鬼才怪。
也好,反正秦怀春一直都反对他做大米生意,因为这个事,父子两现在闹得很不愉快,更别提想办法帮他提高销售额了。于向知既然送上门来,他又何必拒绝呢,反正人情都是他爹的,他用不着操心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