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飞机他便开始琢磨刘君此时可能的动向。崔挽明有种感觉,他的电话一定被监听了,因此出门前,他便将电话卡扔在了家里,以防透露了行踪。
他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刘君虽然做了对不起老百姓的事,但要是让司法部门的人将他拷回去,对于他这样一个心气拔高的人来说,必将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崔挽明想通过自己的方式挽救刘君。但这些话,他不能和公家的人澄清,法律面前,刘君捞不到好处,除非他能做点什么。
而崔挽明正是那个雪中送炭的人,这段时间,他没有一天不在揣测补救措施,前几日他已经联系到中介老黎,但凡和农业挂钩的事情,只要合法,找他就一定能解决。而且通过北川大学建立南繁基地一事,老黎就挣了二十多万的中间费,对崔挽明那是相当感激了。但当地人办事有自己的规矩,只要能顺利解决问题,花点钱也没什么。崔挽明想让老黎帮着承包五十亩水田,先问好价钱,等他见完刘君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承包。
飞机起飞后,林潇潇便开始睡觉,崔挽明将身体扭到另一边,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天,心里想的全是刘君的事。尽管担心这次行程,但好在他没携带手机卡,心里也稍微能安稳一些。但昨晚秦怀春来电,告知他林海省刑警大队已经入驻长沙。这个消息让他开始有些担忧,这说明刘君到达湖南的事已经暴露,至于具体去了哪儿,刑警队有没有掌握新情况,崔挽明一无所知。
面对这样一种模糊的情况就冒然前去,崔挽明心中一点胜算的底气都没有,搞不好连自己都得搭进去。这是他最不希望发生的。头绪一丝一丝的交织,让他一分钟也静不下来,口干舌燥之下,一连要了好几杯水饮下,不几分钟就将他从座位逼了起来。
林潇潇横在那,他没办法跨出去,只得将她叫醒,他又用手碰了碰林潇潇的肩膀。
“喂,醒醒,我去卫生间,给让让道。”
林潇潇不情愿的睁开一只眼,慢悠悠的瞅了瞅他,嘴里蹦出几个字:“你这人有病吧,你是故意的吧,我一睡觉你就要把我弄醒,怎么回事呢。”
崔挽明没有理会她,因为他知道,一旦回嘴,将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斗嘴。这里是公共场合,他宁愿忍受也绝不反抗。借着林潇潇侧身的功夫,他一个大步跨了出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林潇潇却挪到了他的座位上。崔挽明也不说什么,坐在了林潇潇的位置上,从前排椅子后背抽出一本时尚杂志开始翻阅。
过了几分钟,林潇潇开始用余光扫他,他假装没看见,继续看他的书。林潇潇冷笑了一声,让崔挽明不得不合上本子。
“有什么好笑的,心情不好就自己老实呆着,你欠我的人情也不用还,但你就不能让我安静的待会吗?”
林潇潇的眼光柔了下来,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打在她白皙的脸颊和金黄的发丝上,让她变成一只裹在襁褓里偷懒的猫咪。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林潇潇认真的盯着崔挽明的眼睛,对这个无事不知的大叔有了种说不上来的崇拜。
既然话题说到这,崔挽明干脆合上本子,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脸,都快扭出水了,你我素不相识,即便是我做的不对,你也不至于出口伤人,除非你心情不好。还有,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手里拿着两个护照,我没猜错的话,你刚从国际航班下来。现在说说吧,那个惹你不开心的人在哪儿呢,莫非被你卖了?”
林潇潇惊诧的表情证实了崔挽明的言论,内心的秘密被一个陌生人当场揭穿的感觉就好比被人扒光衣服,安全感瞬间就没了。
“不要你管。”她显然接受不了自己轻易被别人看穿的事实。
“那最好。”崔挽明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两人就这样下了飞机,林潇潇很大度的递了一张名片过去。
“有机会联系我,我欠你一个人情,我这人最烦欠人东西,尤其是情谊,所以一定联系我。”
崔挽明接过来,直接揣进兜里,什么也没说,自顾自走了。
刚要走向各自的生活,崔挽明却在机场出口看见了刑警队长江涛一行驻岗,江涛在林海省是破过大案的人,经常出现在各大媒体的镜头之下,崔挽明自然是认识他。
敏感的崔挽明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可能败露,来不及跟一旁的林潇潇打招呼,想要夺下她的鸭舌帽掩饰自己。手刚要伸过去,江涛小跑着过来了。崔挽明一个转身退了回去,根本不敢回头。
当他发现江涛没追上来,再回身的时候,却见林潇潇上了江涛的车。
“他俩怎么认识?”崔挽明心中嘀咕道,一回想林潇潇的身份证,地址正是林海省凤凰城。
“他们是父女关系?”崔挽明继续猜测,“不对,一个江姓,一个林姓,不是一家。那会是什么呢?林潇潇刚从国外回来,江涛也刚到长沙,为何选择在这里碰面?”
崔挽明将这些事全部串联起来,想要找到头绪所在,但终究未果。眼下要紧之事是迅速赶到清河县,找到刘君,在警察到来之前,把计划跟刘君商议后部署下去。
清河县地处山区,位于湖南省以西的偏远地带。交通问题一直未得到解决,很难想象崔挽明当年是如何走出去的。下了飞机,他一刻不敢耽搁,径直往老家深山赶来,他要见的人,十有八九在这里。
六年前崔小佳毕业返乡支教,这对于一个女孩来说并不容易,作为兄长,崔挽明对于妹妹的决定并不支持。他永远都忘不了毕业前夕的那个夜晚,那次争吵彻底让价值观不同的兄妹两各自踏上了人生道途。一个誓死走出大山追求理想,一个则回归故里造福家乡,可以说都不是错误的人生抉择。不过,当个人的观念强行加到对方身上的时候,误解也就成为自然。
然而,一想到这段往事,崔挽明的心就像扎满了剑麻,充斥着麻木的剧痛。
到达村口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钟,晨雾才刚刚退去,由于海拔太高的缘故,这里的湿度和光线都很强。他碰见几个从村口出来的上学娃,一个个的脸都红扑扑的,像是挨冻的苹果。
“孩子,你们背着书包是要上学去吗?”他蹲下来,同一对七八岁的兄妹搭话。
哥哥将妹妹拉到身后保护起来,作出防备坏人的态势,眼睛里略带怯意,道:“嗯。”
崔挽明顺着村口的路望出去,什么也没看到,“学校在那边?”他指了指。
男娃又“嗯”了一声。
“你们能带我去学校吗?我是你们崔老师朋友,过来看看她。”说着掏出他和崔小佳大学时的合影,“诺,看见没,我们以前一起上大学,是很好的朋友。”
见到照片之后,男娃才放心的挪出身子,“跟我走吧。”
他牵着妹妹的手在前面走,边走边回头打量崔挽明,对于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孩子做的十分恰当。而崔挽明看着眼前这对兄妹,一下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想起了他们兄妹小时候也是这般的亲密。时光荏苒啊,多年后的今天,却是要带着未解的心结来相见,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半小时的山路对孩子来说算不得什么,那三间教室,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点缀在山腰的白色鸽子,透着奔走的力量和崭新的风貌。
孩子的脚刚踏入学校院子,最外面一间教室便传来“老师好”的上课声。兄妹两回头看了眼崔挽明,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崔小佳,不肯进去。
“李三娃,你怎么不进教室,快请进。”
李三娃侧身,伸出手一指,“崔老师,有人找。”
崔小佳听闻,脸色刷的白了下来,感觉心里那根绷着的弦被使劲拉扯了一下,发出不合氛围的调子,双腿踉跄一下,慌跑出来。
前来找她的是手里提满东西的亲哥,崔小佳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小佳,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怪我……”
崔小佳犹豫了一下,意识到崔挽明无故到来绝没有那么简单,“等我下课再说。”
崔挽明走到院子边上的篱笆旁站住,点了根烟,看向脚下成片死去的茅草,在秋风摇曳下,一根根针芒般的冲着天空,好像在说,就算死去,也要站稳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