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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招工的老板们一个个都开着皮卡或是轿子，当地苗族女工吵吵嚷嚷的奔着那些长着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过去。听不出她们在说什么，但从行动上能够判断，她们是准备跟轿子走了。老板见工人蜂拥而来，吓得赶紧下车。
“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下去，这么小的车，能坐下六个人吗？后来的那三个，都赶紧下去。”
女工眼巴巴的看着穿花衬衫的老板，屁股就像涂了胶一样不愿离开。她们的眼睛舍不得的是这一天的工钱，贪念的是来回接送的畅快，坐在老板的轿车里一来一回，摇下窗户吹着外面的风，那感觉就像是坐在自己家车里似的。但她们不知何时才会有属于自己的轿车，才会如此舍不得下去。
但老板也不是冤大头，用不了这么多人，只能撵走。
崔挽明的电动车熄了火，早就停在路边的椰子树下。对这边的情况早就观察了半天，苗姐家里孩子生病不能出工，所以他才又跑到市场来。今天工人少，市场上他看得上眼的也就这三个了。年纪没过五十，算不得老辣，也没有十六七的精明，基本是吃得下苦的人。别看她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真要耍起劲来，绝对是一把好手。崔挽明摆弄工人这么多年了，看人绝对一看一个准。
他见状便走了过去。
“播种干不干？”崔挽明打开轿子的车门，略带笑容的跟边上那女工问话。
“你是老板？”女工一看崔挽明穿了件破衬衫，踩着旧拖鞋，根本没把他当老板看待。
“我问你干不干？”崔挽明加重语调，根本用不着解释什么。
工人把身上的挎包往车门外一扔，一条腿跨了出来。
“工钱多少？”
“多少？不一百五一天吗？”
“大哥，你开玩笑，你说的是去年的价，一百五谁给你干工？加点。”
“这季节你们都没工可干，还嫌低？去不去，去就上车，不去就别废话。”崔挽明也是看准了市场上没有招工的人，才敢这么硬气。
那搭话的女工准备扭头要走，被另一个同伴拉住了。
“干了，车在哪儿。”
她们没有选择，崔挽明也只能收起教师的那一套斯文，雇主和工人永远在博弈着，谁妥协，谁的钱袋子就要折本。崔挽明兜里的钱是国家的，他不敢随便乱花，能省一分是一分。在市场和工人斗智斗勇的事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只要省了一个工人的钱，一亩地的追肥就出来了，育种是个漫长的事业，资金链不能断，所以花每一笔钱都得精算明白。只要不亏待工人，他绝对会为节约成本不惜形象和口舌。再说了，站在这里，他不再是大学教师，完全成了地道的农民，怎能不说点接地气的话，干点硬气的事。
崔挽明把抽剩半截的烟往地下一撇，道：“等着，车马上来。”
三女工盯着崔挽明的后背，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请得起工的人，而崔挽明随之招来的三轮摩托更是让三位女工大跌眼镜。
“上车上车，不赶趟了。”边说，崔挽明边将她们往车上赶。
“这就是你说的车啊？”
“这不是车是什么，有坐的就行了，瞎讲究什么。”
“师傅，走，北川大学南繁基地。”崔挽明交代完三轮摩托，自己先行一步了。
这里的人谁不知道南繁队，对这里的每一家育种单位都熟知，根本用不着带路。
坐上车之后，她们还在喋喋不休，不管愿不愿意，钱一定是要挣的，至于条件，崔挽明能提供的也就这些。
三轮车到了基地大院，崔挽明厨房里的包子刚刚好，他远远的站在椰子树下的活动房门口朝三人招手。
“过来啊，傻站在那干什么。”
人叫过来之后，先是一人手里塞两个大包子，然后盛了一碗鸡蛋紫菜汤。
“吃，使劲吃，吃饱了好干活。”
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出来干工十多年，从来没吃过老板亲手递来的东西，一直在外干工都是自己兜里带点干粮应付，今天遇到崔挽明这样的老板还真是头一遭。
“吃啊，我包的山野菜，你们不喜欢吃嘛。”
要说崔挽明的细心程度，绝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因为他知道，要想做好一件事，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他眼里能看到的东西绝对是要高于常人。这便是秦怀春得意他的原因。
吃完包子，喝了一碗汤，崔挽明便将昨晚从浸种药里捞出来的种子摊开来排序，一遍遍检查，就怕顺序一乱将种子也搞乱了。工人见状，赶紧将包子塞到嘴里，颠跑过来。
“来啦，听着啊，你们没干过这活，所以我说的话你们一定要听，听话知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是不要有自己的想法，我怎么教你们就怎么做，一步都不能错。”
工人手掐着腰，一副不屑的样子，心想：不就是农活嘛，有什么好嘱咐的。
“大家看着，我手里这一捆是从一到十的十个号，每个号两穗种子，这两穗种子和它们的标签绑在一起，播种的时候，先从小号开始播，将标签放在苗床上画好的方格里，一个方格一个号，标签永远放在你们的右手边，播的时候如果有散的稻粒掉下来，记住了，一定捡起来扔在不要的桶里，这个很重要。”
“反正都是播，播完就行了，掉了就掉了，还捡起来干什么？”
“你看，我刚说完不让你有自己想法，你就开始犯错误，因为我们这是很多年辛苦选育出来的材料，一粒都不能混杂，掉在地上的已经分不清是哪个号里的种子了，所以不能要。给你，你试试看。”
崔挽明示范完一个号，将剩下九个给了一个工人。
“不着急啊，一定要干好了，咱们不怕慢，但一定给我干仔细了。”崔挽明这话也就是安慰工人的，没有比他更着急的了。几千份材料必须今天播完，再来一天，算上路费和伙食开销，五百块又没了，一定不能拖到明天去。因为明天，他还有另一件要紧事要做。
带着工人干了一个小时，工人终于是摸清了门路。
“我们干了一辈子的工，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干活的。”
“没见过就对了，干了一辈子，我给你们换点新鲜活干，多好，又学一门手艺，以后就跟我干了。”
崔挽明每次找工人来都希望她们能做回头工，毕竟每来一次新人他就要重新教一遍，如果都固定的几个人，他能省心不少。但这样的情况从来没发生过，工人喜欢干点不费脑的活，同样是挣钱，在崔挽明身边干活却要时刻警惕着，稍有不慎，干错活就会被骂，一骂，便再也不敢来了，这些工人自然也就成了流水客。
崔挽明要对育种事业负责，他原则性很强，该骂的时候，绝不谦让。就因为他这样的性格秉性，在整个林海省水稻育种行业里，都深得大家敬重。
只是这样一个将事业视为生命的人，外表的冰冷严谨却掩盖不了内心真实的火热。
尊重劳动和尊重劳动者，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但崔挽明却能做到两不误。在他眼里，工人既是工人，还是人，工人的本质是干好工作，同时拥有人权和平等。崔挽明很好的维护了这个定律。
只是过了今天，这个有情有义的人便要去做另一件让他热血沸腾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