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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挽明的离婚无疑是令人伤感的，但在他看来，这恐怕是唯一解脱彼此的方式了。
凤凰城的冬就像一把长满冰凌的铁片，挡在了崔挽明的脚跟前，他想跨过去，却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秦怀春得知崔挽明婚变的消息，在大厅阳台坐了整整一下午，他望着窗外的阳光，那么温暖，那么舒坦。但他相信，外面的风一定是凛冽的，外面人的心在凛冽的风中来回摇摆，有的撑不住，不得不倒下，最终成为季节的陪葬品，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能从风雪中活过来，他坚信崔挽明能跨过这道坎，重新拾回他的灿烂人生。
他没有给崔挽明去电话，他知道，因果是一种常态，崔挽明内心的坚韧让他没有办法脱离理想的负担和崇高的职责。即便他知道这样做会牺牲掉家庭生活的大半部分，但同时他又明白，家庭生活也好，工作生活也好，都是他人生的一部分。每个人的一天基本在工作生活中度过，下班到家，身体早已疲倦不堪，所谓的家庭生活，不过是一种难得的放松和享受，如果不是这样，那家庭生活将跌向萧条，谁也无可挽回。
尽管崔挽明认为儿子跟海青过会给他的成长带来消极的一面，但刘君的意见正好相反。
“挽明，没想到你和海青关系到了这个阶段，我们以为……”
“刘君，看见了吧，这就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得亏你没跟我妹妹在一起，要不然你们也……”
“少给我扯别的，在这说你呢，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再说别人的事。你以为现在你很光彩？”
“不光彩又如何，你是了解我的，婚姻虽然值得尊重，但人在婚姻中也是需要被尊重的。反正孩子不能给她，实在不行，只好走司法程序。”
“算了吧挽明，好歹夫妻一场，海青虽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人家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嫁给了你，足见她本意不坏。”
“你体会不到我的感触，知道吗，自结婚之后，每天我都害怕回家，因为我挣的少，我心里没底啊，我也是着急想给她好的生活，越是抓心挠肝的难受。直到她第一次跟我谈到孩子的教育问题，那次我真是感到了压力，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一个女人，能把心思放在孩子的成长上面，我其实应该感到庆幸，但她太咄咄逼人了，我回家之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我害怕看她那双眼睛，只要她一看我，我就恨不能躲起来。”
“你就知足吧，你还有个家，我呢，光杆司令。”
“要我说，你就跟省局那芮静发展发展，我看她其实挺好的，这几年没少帮北川大学的忙，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通知我，很够意思的一个人。关键是她从不伸手拿东西，这样干净的人，在省局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个。”
“哟，你对人家评价这么高，难不成你有想法？”
“我跟你说正经的，少给我戴帽子，我现在浑身大包，还不知道找谁挠去，你就别挖苦我了。说说你想法吧。”
“这种事，我们外人不好提建议，孩子是你们两的，跟谁过我们外人无权干涉，从情理上说，孩子跟你合适。不过……”
“不过什么？”
“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孩子跟你恐怕不太合适。”
“刘君，你就这么给我提建议？我是让你支持我的，有你这样的朋友吗？”
“挽明，我说的就是很现实的事。别的不说，我就问你一点，孩子眼看就要上幼儿园了，你有时间接送孩子吗？孩子的生活起居你有时间管吗？你有过周六周天节假日吗？你是打算背着孩子工作还是找个保姆帮你看？这些问题你要是能解决，我举双手支持你。”
刘君的问话让崔挽明突然变得哑口无言，他光想着如何得到孩子的监护权，却忽略了细节和关键。不用他来回答，答案就摆在那，他崔挽明当然做不到这些，除非他辞掉工作，或者找个保姆。
“你犹豫什么？保姆就不用想了，你那点工资请不起保姆。再说了，你成天出差在外，别说保姆照顾孩子，就算是亲戚朋友，恐怕你也不会放心。反正现在事已至此，你结婚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冲动，没想到离婚的事你也草草了事，欠考虑是当然了，司法程序我劝你还是别走了，就算你们打官司，最后法院还是会把孩子判给海青。”
“刘君，过去我欠孩子太多，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争取，我可以少些时间在工作上，我真的需要陪伴他成长。”
“你说的容易，我就问你，现在你们徐处长马上让你上三亚处理试验基地建设的事宜，你说你去还是不去？孩子交给谁？”
崔挽明又一次的哑口无言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处境。钟实等不及崔挽明处理婚姻变故的事，提前上了三亚。
特种稻的成功也让崔挽明的工作负担翻了几番，今年南繁的工作重心主要是特种稻制种，为了解决这件事，老黎专门给他找了四十亩水田，崔挽明跟尹振功商量后，这笔承包费由课题来出。虽然老郭今年的合作社挣了钱，但在前期的宣传工作上，他自己垫付了十几万的成本，对崔挽明可谓仁至义尽。现在又提出拿水田的承包钱，崔挽明说什么也不干，这是现在他腾不出手，只能麻烦老郭亲自上三亚替他跟老黎完成交接。
老郭还没怎么见过曹海亮，到了三亚才弄明白，老黎弄的这块地和曹海亮新承包的地挨在一起，冤家路窄的局面让老郭心头很不爽，几次要给崔挽明反映都被钟实拦了下。
“挽明家里出了变故，心里已经很不痛快了，这点小事就别让他操心了。”
“可你知道的，崔老师最不喜欢跟别人凑热闹，他跟于向知一直势不两立，现在曹海亮在这，这不明摆着要干仗嘛。”
“忍忍就过去了，咱们特种稻刚起步，不能意气用事，凡事都要忍耐。”
老郭和钟实虽然这么想问题，但曹海亮可不这么认为。以前的曹海亮还算本分，就连让他搞育种这件事，刘君都跟他沟通过十来次。当年见何峰品种转化挣了大钱，曹海亮心里痒痒难受没处说，一直憋到今年才算把心里这口气捋顺。
林育稻1号挣了大钱，曹海亮自然鸡犬升天，二十万的奖金可不是小数目，干工作二十多年，他从未在领导手里接过这么多钱，这个伟大的梦想终于让于向知帮他实现了。他现在除了感激，还有种强烈的优越感。
自从知道崔挽明承包的制种地和他挨在一起，不管有事没事，他基本上天天都要过来晃荡一趟。他来了就背着手，站在田埂之上，看着地里的工人，稍有不对的地方便开始教育。
“你们几个都小心点弄，知道我要种什么品种吗？整地整不好，影响到我们制种，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骂完工人之后他便转过来看看这边的钟实和老郭，老郭眯着眼看着曹海亮，吐了一口痰在两块地的交界处，随之瞪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居然把曹海亮的兴趣勾了起来，他竟然走了过来，面带严肃，活像个大领导，他那双手还舍不得从后背放下来。
“我说这边怎么那么热闹，原来是老朋友啊。钟哥啊，我前段时间听说你退休回老家了，怎么又回来了？还跟崔挽明干啊？”
钟实把手里的锄头收回来，转头道：“曹科长好眼力，还能认识我？”
“哪里的话啊，在林海省混水稻，不认识钟哥行不通啊。”
“你忙你的，我们还有事，不说闲话了。”
“嘿，老哥，咱们大老远来到这做了邻居，这个缘分可不一般啊，晚上到我那，我还有不懂之处请教老哥呢。”
“曹科长见笑了，你请教谁也不如请教你们领导，他可是大育种家。”
“嗯嗯，这个倒是没错，现在我们正在写一个项目，听说农村部和科技部已经批了，到时候我们于所长当了项目首席，一定会把项目子课题分给你们来做的，到时候想要做哪方面，直接找我就行，我去帮你们跟于所谈。”
钟实做梦都没想到曹海亮鸡犬升天后还不如鸡犬，他憋了重重一口气说道：“曹科长，做不做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只要于向知在任的一天，我们北川大学水稻研究所是不会接受他任何好处的。”
曹海亮怎么也没料到钟实这么憨厚一个人竟然会说出这等挑衅的话来，他眼睛里光线聚拢，摘掉眼镜吹了几口气在镜片上，掏出纸巾擦了擦，“没听说风水轮流转吗？北川大学已经成为过去了，既然你们不接受，我们也不能强求。”
说着，他将擦眼镜的纸巾随手扔到了钟实的水田里，“不过，咱们可以成为好邻居。”
曹海亮得意洋洋的转身走去，还没出去五米远，老郭俯下身体将那张湿透的纸巾捏成一团，砸到了曹海亮后背。
曹海亮后背冰凉，把眼一闭，牙齿咯咯直响。旋耕机的发动机轰隆隆的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以前从没发现自尊心这种东西会如此敏感，但自他有了那二十万奖金，他的自尊心居然多出了一层金贵的薄膜，但凡风吹草动，他都会觉得心神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