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走了之后,秦怀春始终一个人,秦志杰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的心也越来越焦急。省内行业的形势不容乐观,曾经足下的两个得意弟子也纷纷陷入到这场斗争中来。这样一种状况搁在秦怀春心中,堪比嚼蜡。
利民食品保健有限公司的质检员最近已经入驻天源县,对订单范围内的大米逐一抽样测试,从氨基酸成分到组蛋白含量,从微量元素到农药残留都进行了详细的理化测验。
张玉祥受崔挽明之托,朝刘君要了两斤他大面积扩繁的林育稻1号,然后才到天源县帮忙指挥晾晒和临时仓储的事。崔挽明见了张玉祥,突然想起李国华来。
“祥子,你们所长现在怎么样,还在调查呢?”
“哎,哥,你不了解李所长,他跟北川稻1号是有感情的,想当年,这个品种的推广如果没有李所长的努力,不会有这些年的成绩。这两年业绩下来了,一方面是个别地区出现小范围发病,再一个就是优质米市场遍地开花,琳琅满目的品种类型把市场给搞乱套了,但最重要的还是林育稻1号,有省局和省农委在背后扶持,谁也撼动不了它的发展。李所长心里明白,但就情感上难以认同,才会钻进死胡同里。种子市场的竞争一直都存在,这次明眼人一看便知,金怀种业暗地里给我们来了这一招,我们是一点防范都没有。就算他们不在背后搞鬼,北川稻1号也迟早会退出舞台。”
“是啊,外面传闻很多,箭头都指向了金怀种业,但李所实在没必要查下去,既定的事,何必再自寻烦恼。”
“没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林海省就这么点圈子,犯不着把人都得罪个遍,毕竟未来是年轻人的,老一辈应该少给晚辈带来负担才对。不过哥,李所这个人确实较真,我女朋友的父亲已经从农业局那边查过了,许三金确实收了金怀种业的好处,说明掺假事件就是金怀种业整出来的。现在李所也不怎么上单位了,自销售团队解散之后,大家都在传省水稻所要改革的事,目前我们都在等省院通知。”
“没想到这件事对你们所影响这么大,李所长干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没落个好命,就这么退了,实在是委屈他了。”
“委屈倒谈不上,我是觉得挺憋屈,哎,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谁也不可能风调雨顺的过完一辈子。他们的恩怨咱们就不管了。还是把你眼下的事研究明白再说吧。”
“嗯,事实已改变不了,咱们是该把注意力放到有意义的事上。祥子啊,这次叫你过来,我是有顾虑的,倒不是怕李所有什么想法,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在林海省不招人待见,你要是离我近了,我怕对你影响不好。”
“哥,你别忘了,我能有今天,是你给我的,现在你需要人手,我肯定要一马当先”
崔挽明没有看错张玉祥,虽然他改变了,变得喜欢露财,但品性没变,至少对朋友是这样的。
交代完这边的收获工作,崔挽明便赶回凤凰城忙育种材料的收获。近半年来,尹振功都没怎么和崔挽明沟通过工作上的事,难得崔挽明老老实实的在凤凰城待了一个月,尹振功也放下实验室的项目,穿上工作服陪崔挽明一起下了地。
“尹老师,你那头忙,就不用顾我这边,我找几个工人和研究生就能干过来。”
“挽明呐,当初秦老师把水稻育种的重担交给你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放心,但这几年下来,我要对你伸大拇指了。”
“哟,尹老师,怎么还表扬起我来了,别忘了,我可是犯过大错的人。”
“你那不叫犯错,你是被小人算计了。这几年来,你和钟实很辛苦,一年四季没有歇的时候,搞得家庭很不和睦,这些院里都理解,所以你看,院里面的教学任务一直没下发给你,也算是对你工作的支持。你也不负众望,这几年审定了四个品种,虽然成果没有转化,但也算给院里立功了。现在林海省在调整育种目标,大家都跟风往优质米上靠,我看不是好兆头。”
“尹老师,没想到你成天坐在实验室,居然对外面的事这么清楚,看来我还得多和你学习。”
尹振功扶了扶眼镜,故弄玄虚道:“真想学?”
“想啊,怎么不想?”
“好,那我今天就没白来。”
崔挽明见尹振功一脸得意,马上回道:“尹老师,你太不厚道了吧,我以为你今天诚心来帮我干活的,搞了半天你在这等我呢?”
“哈哈哈,挽明啊,别忘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硕士导师,搞定你还不轻松?不开玩笑了,跟你说点正经事,这几年我这边啊,也在做一些育种上的事,你是从常规育种的角度,我呢,从分子育种角度。咱们实验室这些年发表了好几篇不错的文章,里面有几个抗性基因和高产基因,我通过分子育种的方法,已经把他导入到几个优质品种里,改良了它们的抗性和产量。现在我想把这些改良后的品种交给你来做,想让你从常规育种的角度再选择一下,毕竟现在世代低,性状不纯合,分离还很多。这方面经验和实践你都比我多,交给你来做最适合,但就看你有没有精力做这个事。”
“分子改良?我也听说了,现在啊,像你们这样的学术性专家,很多都在搞这个事情,尹老师,你也知道,分子育种现在还不被人看好,你费了这么大精力,我是担心出不了好材料。”
“是啊,你们搞常规育种的专家多数都不认同我们搞分子改良这一套,但挽明,你不太接触这方面东西,现在水稻基因组测序已经完成,将来改良某个水稻性状,很可能会精细到单个核苷酸的变异,你想想看,这是多么可怕的事。过去咱们在地里育种,凭借什么?一双眼睛,一杆秤,一把测量尺,得到的都是表观上的东西,现在能深入到具体染色体上的单个碱基来研究,那可是从本质上破解性状的遗传特性啊。”
“尹老师,我常年在地里,脱离学术太久了,听你一说,我感觉自己落伍很多。没问题,你不就是几个分子改良的材料嘛,只要不是转基因材料,种在大田绝对没问题,你也知道,国家对转基因植株的种植是严格要求隔离的。”
“哈哈哈,不是不是,我做的是分子标记辅助选择育种,和转基因无关,你尽管放心。”
崔挽明之所以没继续跟尹振功讨论下去,不是因为他被尹振功说服了,而是他尊重每个科学研究工作者的成果,不管尹振功那一套他认不认同,都不能过激的表达自己。正所谓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他想将尹振功改良的品种种一年之后再做定论。
不过,他已隐约感觉到尹振功的想法,自秦怀春退了之后,他们实验室就没有正教授,尹振功这两年虽然文章发表了很多,但要想在北川大学获得正教授资格,还缺一个专利或成果。他之所以来找崔挽明,就是想弄一个品种审定权在手,但碍于是自己学生,便不好意思直抒胸臆。
好在崔挽明心里明白,把他这个老师看得真真切切。但即便这样,崔挽明也没觉得尹振功有什么歪心思,他不直言是可以理解的。况且这些年来,崔挽明搞育种所需经费,但凡尹振功手里有,都会提供给他,可谓竭尽全力了。
考虑到这些细节,崔挽明在心里有了定论,来年的品种申报,他决定挑两个潜力最大的品种,以尹振功为第一育种人进行申报,也算是报答他这几年来的资金支持。何况他现在开的车都是当年尹振功留给他的,没有这辆车,他的不便之处可想而知。
利民食品有限公司的车陆陆续续进驻到天源县,收上来的特种稻经过选种机清选之后,马上拉回公司厂部进行加工包装。富含花色苷和原花色素的特种稻,只进行糙米加工,因为这两种元素基本附着在糙米外层。其余类型的特种稻均加工成精米,抛光后加精包装,方算完事。
崔挽明亲自跟着第一批货,从入厂房到包装礼盒的形成,他都跟了一遍,也都亲自参与其中。这批订单的成交价虽然没有达到心理预期,但相比普通水稻的价格,老百姓已算打胜仗了。
这些天老百姓络绎不绝的赶到老郭的合作社,都来感谢崔挽明,老郭拿了条凳子坐在合作社大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跟大家说:“崔老师看到大家有钱挣,就很高兴了,你们都回去吧,人家崔老师早就不在天源县了,都像你们一样?收完地里庄稼就到处闲跑,人家崔老师还有很多事,马上就要到三亚南繁,都回去吧。”
能不能见到崔挽明都无关紧要了,对崔挽明来说,老百姓能认可他,就证明他的出发点是对的。但他特种稻大卖的事也从小小的天源县传到了各大育种单位,大家正愁怎么摆脱林育稻1号的阴影,看到崔挽明另辟蹊径的做法,都醍醐灌顶般的醒悟过来了。
好在现在的于向知腾不出时间顾及大家的动向,在他眼里,林海省的水稻育种家一下子成了小鱼小虾,他这只大鳄鱼可以四通八达的在这片水域强势的生存下去,就算身边的鱼虾吃点他嘴里剩下的残食也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