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时间进入九月份。崔挽明受学校之托赶去三亚接触基地建设的前期事宜,一切问题都由老黎负责联系。学校基本拿出了方案,十月份就会进行基地围墙和道路硬化的工程招标。崔挽明期盼已久的工程终于有了实质性进展。
可还没等他从喜悦中回过头来,林海省北川大学试验基地的老梁传来了坏消息。试验地昨夜造了贼,位于西边的三分水稻地被人全部收割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崔挽明感觉世界都塌了。丢种子这种事在三亚时有发生,林海省却很少出现,而且他刚被于向知算计了一把,现在又在同一个地方以更糟糕的方式被人宰割,实在令他气愤。
没有任何人比他清楚那块地的重要性,那是崔挽明刚刚选育出来的五个高产品种,准备明年申报试验用的。什么人这么精准,上百亩的水稻地他不偷,偏偏针对这块地下手。
地里的编号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所以不会有人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蹲在三亚炎热的烈日底下,崔挽明思前想后的在脑海里寻找“凶手”,他排查了好几遍,终于在心底找到一个人。
他早就怀疑妻子海青了,特别上次看见她翻看自己实验材料账本的时候,就对她有了很大防范。这次种子丢失,让他坚定了这个猜想。
情急之下,他先让老梁上街道派出所立案,然后马上联系市交警大队的同学,将附近街道的监控调出来一起盘查,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批稻种追回来。
这边挂完电话,他即刻对海青发飙。
“我问你,我地里的水稻被人盗了,是谁干的?”崔挽明的问责态度不像是对妻子,更像是对仇人。
“我哪知道,我连你试验地都没去过,怎么知道谁偷的,你丢什么试验材料了?”
“海青,趁现在事情还没酿成后果,你赶紧告诉我真相,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他们这么做是在犯法,你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你让我告诉什么,我根本不清楚你说的事。”
“好,好啊,你既然不肯说,我也不逼你,但如果这件事跟你有关,你记住,我不会原谅你。”
“原谅我?这话应该我来说吧?崔挽明,跟你结婚这些年,你对家庭付出过多少,心里没数吗?”
“是,我承认这点,但只要我在家的时候,哪一次不是我带孩子出去玩,我每个月拿出大半的工资来支持这个家,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让你和孩子少受委屈。我的工作改变不了,南繁的事必须要坚持,每次过年,我省吃俭用为你买机票到三亚和我团聚,这些我都做错了吗?”
崔挽明说完便挂掉电话,工作的不顺遂连同着所剩不几的夫妻情谊,全部塞进崔挽明心中,让他难以喘息。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此刻他恨不能即刻飞回林海,但领导交代的事还没办完,所以他很痛苦也很担忧。他一直没敢睡,到了半夜还在给老梁打电话,但那边的调查结果很不如人意。
好在监控抓到了一辆翻斗小货车,车上载有两人,两人于凌晨一点摸索到水稻地,一小时后再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货车拉着收割完的稻子一直往东边的绕城公路行驶,越开越远,到达最后一个监控出现的地方,车子拐进了乡镇匝道,再也没出现过。
尹振功接到派出所通知,从事发地顺着监控路线一直追到乡镇小路,行驶了约一个半小时,终于在道边的阴沟里发现了丢失的稻子。不幸的是,五个品种混收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崔挽明听说情况后,马上让尹振功将稻子全部收回去,然后晾干,等他回来处理。
尹振功劝崔挽明算了,这么乱,一定是混杂了,崔挽明不同意尹振功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这五个稻子的样子他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他在现场,很快就能把他们区分出来。但现在他回不来,只能让尹振功先将其收藏起来再说。
半个月后,这边的事才处理完,回到林海省的第一件事,崔挽明不是着急处理小偷留给他的稻子,而是直奔天源县,在收获到来之前,组织合作社农户下田劳动,把特种稻种植区里的杂株全部清理掉,为保证特种稻的质量做好准备。
廖常杰已经联系厂家开始做大米包装袋,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崔挽明已经把几款特种稻推到了市里一家食品保健公司,包括富硒稻和低谷蛋白稻也已经签订了大批的采购订单。廖常杰这边虽然订单不多,但他通过互联网开通了电商平台,这批大米马上就能上市出售。
因此,崔挽明要亲自到天源县监督工作,从收获时间,磨米时的水分含量,加工环境等方面进行全部监督。如果不努力做到最好,之前的工作就可能付诸东流,他没有金怀种业那样的家业,这几年攒下的钱近半年来基本都投在了这个事情上,如果失败,将无回旋之地。
沿途而过,公路两边金黄色稻海吸引着崔挽明的眼球,他一眼便认出来,这些遍布林海的稻子基本都是林育稻1号。虽然功劳让于向知窃取了,但一想到自己培育的品种被老百姓认可,他的心还是很满足,毕竟老百姓受益了。
这样一想,他突然不那么记恨于向知了,他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没有于向知这么死皮赖脸的人,没有他跟金怀种业策划的霸权营销,林育稻1号说不定就没有这样的市场成绩。
那稻田埂子上插着五彩旗,打着金怀种业的广告标语,林育稻1号已经成功了,它已经是林海省的巨星品种,没有谁能撼动得了。
省农委和省种子管理局为了这个品种,八月份的时候专门成立了调研小组,深入下面实地考察了它的推广面积,据说数据已经出来了。崔挽明侧面跟芮静打听过,他无法想象一千万亩是什么概念,林海省这几年水稻种植面积稳定在五千万亩左右,仅用了一年的时间,林育稻1号就取得了独占鳌头的局面。
崔挽明内心既激动,又惶恐。这样一种发展方式很不健康,它就像突然从天而降的蛋糕,强行塞进了林海省的土地上,不让它有半点反应和适应的时间。崔挽明感到,这绝对不是正常现象,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来年的推广面积还要往上涨。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回想起刘君跟他提过的事,金怀种业在林海省扩繁了一万五千亩林育稻1号,其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想在来年冲击整个林海省水稻市场。崔挽明想想都觉得后怕,赶紧联系刘君。
“挽明,你从三亚回来啦?”刘君正在繁种地做收获前的准备工作,见崔挽明来电,马上接听起来。
“刘君,有个事问你一下,今年你们真的扩繁林育稻1号了?”
“是啊,为了来年的市场考虑嘛,也是领导的意思。”
“我问你,你们今年卖出去那么多种子,怎么可能还有剩余?居然又扩繁了一万五千亩,这些种子哪儿来的?”
“这个……于所定的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刘君,你还跟我撒谎,你忘了两年前于向知在三亚雇了两夫妻干嘛了?他把我当瞎子,你也把我不当回事?”
“挽明,这件事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
“行了刘君,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也理解你的处境,他是你领导嘛。我今天打来电话就是想告诉你,这一万五千万亩的林育稻1号绝对有问题,你最好调查一下。我敢打包票,这么短的时间内,于向知根本拿不出那么大种子量,除非用了别的品种。”
“不会啊挽明,我看地里长势跟林育稻1号没有区别啊,是不是你多心了。”
“你尽快调查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不想看老百姓吃亏上当。”
挂掉电话之后,崔挽明把情况反映到秦怀春那里,秦怀春雷霆动怒,差点把手机摔掉。
“刘君这小子越来越不长脑子了,于向知不是东西,他也稀里糊涂的跟着乱来?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主见没有,照这样下去,我看迟早要出差错。每个品种的推广面积是有限度的,海拔每上升一百米,种植风险就会上升一倍,于向知想把这个品种在全省大面积推广,海拔差至少有三百多米,这个风险,老百姓承受不起。一旦成灾,根本挽救不了。”
秦怀春早在于向知推广品种之前就提醒过他,那次两人吵得很凶,秦怀春已经表达过推广的风险问题,但那时候于向知不予理睬。没想到他贪得无厌,居然有霸占市场的野心。
“老师,我想这件事必须和省农委沟通,否则一旦出事,后果谁都承担不起,林育稻1号的推广面积必须严格控制,前几年省里还在搞消除品种种植单一的问题,现在又开始搞明星品种,这明显在和前几年的声音唱反调。”
“挽明,省里自有他们的想法,据我所知,他们之所以这么支持林育稻1号,好像要出台种植政策,意在扶持优质米,你也知道,咱们国家优质米市场一直是个问题。咱们这个时候去碰钉子,不合适吧。”
“省里是想扶持老百姓还是想树立林海省水稻标杆,我不知道,也无权过问,但这么做太过草率。刘君手里那一万五千亩水稻肯定有问题,金怀种业野心勃勃,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谁敢保障他们不会见钱眼开。”
“这个问题还是稍安勿躁的好,等我找个机会上一趟农委,我的几位老部下还在推广处任职,等我碰碰面,摸摸底再说。”
秦怀春嘴上没说,但心里明白,农委之所以这么做,金怀种业肯定下了血本,他这个时候跑去农委办公室表意,别人只会拿他当绊脚石,虽然他在那任职过副主任,但时代不同了,即便有想法,也很难再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