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谢正言正在例行局里每周的会议,秦怀春不得不等在他办公室外面,这个时候的秦怀春看起来十分憔悴,犹如一把腐掉的笤帚,失去了活力与峥嵘。
局里稍微上岁数的干部都认识秦怀春,会议结束后也都过来跟他照面,但都是抬手点头般的交情,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情谊。谢正言见秦怀春来,赶紧把手里的文件夹在臂间,伸出手将老院长请进了办公室。
还没等秦怀春说话,谢正言就把话匣子先抛了出来。
“秦院长,天源县发生的事传得很凶,局里的同志都知道了,本来嘛,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发现及时,卖出去的种子都收回来了,没有给老百姓造成直接的经济损失。听说你为这个事着急上火,其实没这个必要。岗位上干了一辈子,现在退下来了,操心的事就留给年轻人做,你呢,好好在家享受享受生活。”
“我来呢,不是听这些的,我早就想好了,北川稻1号还是别再推广了,有好东西出来,该让位就要让出来,咱们做这个都是为百姓创收最大化。你这边支持支持,明天我写份申请书送过来,你走走程序,撤销推广权吧。”
谢正言做梦都没想到,秦怀春前来竟然为了这个事情,秦怀春的这个决定可以说关乎林海省绝大多数水稻产业链上的从业者利益,一旦取消推广,意味着所有跟北川稻1号有关的企业都会随之改革,种子经销商、大米经销商、副食品产业链等都会牵连其中,这么多年围绕北川稻1号建立起来的生产链条必定会受到冲击,利益受损一方肯定接受不了。
但对育种家来说,这可算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五年前董俊芳先生追悼会上就有人抱怨北川稻1号的霸市行为,现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北川稻1号一走,市场马上就会腾出一个巨大的空间,众多觊觎已久的育种家就有更大的空间来推广自己的品种。
不过,这样一种假设完全是在林育稻1号出世前才能成立,凭借金怀种业的推广能力,和北川稻1号相比,林育稻1号的影响力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院长,怎么这么突然,这件事我一人决定不了,你也知道,这个品种牵扯到很多家单位,二三十年扎下的根,你要想一下子拔出来,不太实际。我只能把你的想法往上反映,让省农委来作出决定。”
“这些我都考虑过,但这件事必须要做,不能再耽误下去。农委方面我会配合出台详细运作细节,就像你说的,不可能连根拔除,要是硬来,恐怕只会给大家带来很多工作的不便。”
“没错,咱们本着做好事的态度,怕的就是再生出不好的事情,秦院长请放心,省里如果拿出方案来,局里会积极做好这个工作。”
秦怀春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难办,尽管在谢正言面前夸下海口,但走进这栋楼之前,他并未想好具体策划,但为了不在谢正言面前露怯,他一张口就把此事应了下来。本来很轻松的事,到头来却成了麻烦。
他走后,谢正言马上给于向知去了电话,这个消息对于向知来说简直比中了彩票还要高兴。
“好啊,谢局,你每次给我打电话都有好事发生,没想到这次带来这么大的消息,你放心,这件事有需要我们育种所,或者我个人帮忙的,尽管开口。秦院长的心愿咱们得帮他完成,作为老部下,我责无旁贷。”
“于向知啊于向知,你现在可谓如鱼得水,北川稻1号完了,林海省就剩你一家独大了。”
“诶,谢局,你可不能往我于某人头上戴高帽啊,会害死我的,省里这几年一再强调不准搞品种霸权霸市,你怎么还鼓动我呢,小心让外人听到,不妥,不妥。”
“能者多劳嘛,你要真能把林海省优质米做起来,我就不信省里会出来干涉,你没看见吗,现在很多地方在搞农田改革,农业发展的很重要一个前提就是精准化和规模化,咱们现在走的就是大农业路线,小打小闹,你家一点我家一点的种植模式已经不符合时代发展需求了。这个思想放在品种市场也符合逻辑,你说呢?”
于向知虽然在心里不赞同谢正言的观点,但毕竟是领导,他不好再驳回,顺着话说到:“既然谢局都这么说了,我还是有信心做好的,现在推广的事刚开始,以后很多方面都离不开领导的指导和支持,谢局今后要费心了。”
“你们按规矩办事就等于帮我们省心了,好好干吧,你们做优质米的决心,省里是看得到的,相信相关政策也会配套出台。秦院长的事着急,我先把这头忙完再说你的事。”
在这个焦灼的紧要关头,大家都各自忙碌在战线上,老郭也当仁不让。
何胜利在他这吃了亏,自然也就结下了梁子。现在林育稻1号势头正盛,老郭吃了辛威的亏,不可能再种金怀种业的品种了,现在他已经和董安平取得了联系,崔挽明在海南繁殖的特种稻马上就要迎来收获,就等老郭和董安平这边做好动员工作,然后就发货回来。
不过,经历了李国华的一次怀疑,董安平自是不敢直接来天源县和老郭接触了,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柳多一来代管,专门负责天源县特种稻的秘密推广。
老郭名下的合作社自是他说了算,崔挽明告诉他,为了保险起见,建议小范围种植。但老郭脾气上来谁都劝不住,他相信崔挽明,执意要将流转的土地全部种上特种稻,把优质米和常规稻全部清出去,选择一次高风险投资。
面对老郭的固执,崔挽明压力倍增,虽然出于好心,想要帮他把市场搭建起来,可一旦市场垮掉,合作社里的老百姓也得跟着倒霉赔钱。不过,崔挽明也想过了,目前他手里的销售途径除了廖常杰和方旭之外,并没有别人。这两年和方旭来往不多,但这个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琢磨林海省的大米市场,现在已经轻车熟路的渗透进来,出手途径应该少不了。加上廖常杰在南方开拓的部分市场,应该能消化掉不少货源。
但老郭心里清楚,秘密运作这件事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做成功,就必须敞开来做,偷偷摸摸不是办法。
依照崔挽明之前定下的意思,做价值营销的话,目前还不具备这个实力,会展营销倒是可以,但会暴露自己的产品,特种稻包装模式容易被实力强的公司复制过去,造成得不偿失的局面。
开连锁店就不用想了,现在只能回到老一套的促销卖种模式。以老郭的合作社为辐射点,柳多一从董安平手中拿客户资源,然后负责拉动客流量,所有种子储存在合作社的库房,派专人看守。种植措施由崔挽明全权负责,并以文字的形式汇成小册子,发放到客户手里。然后走售后服务,亲临指导具体的栽培细节。
这一套下来虽然工作量不小,但崔挽明知道,和金怀种业相比,他只付出了冰山一角,没有经济实力的前提下,只能靠卖名声和信誉维持下去。
老郭明白崔挽明的顾虑,因此,在种子推广这件事上,他决定把崔挽明定好的促销规格进行一个大的升级。由原来的“凡是购买种子一百斤,赠送有机肥五斤”改为“凡是在这购买种子的农户,提供水稻全生育阶段的化肥农药”,这么大的补贴力度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老郭对老百姓很清楚,化肥农药是种植成本里很重要的一部分,老百姓一年到头坐在田间地头算账,算到头也不一定把成本赚回来。如果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增加他们的利润率,营销绝对会成功。
带着这样一种想法,老郭自掏腰包开始进肥进药,安排合作社的农民参与到活动中来。崔挽明的种子刚从三亚发回来,老郭便组织大家到村社进行秘密探访和情报输送。十个人出去,每人每天跑下来十五户人家,就算是成功。
柳多一看出了老郭的想法,有些不解其意,便跑来问他。
老郭笑眯眯的对柳多一说:“崔老师对我有恩,对合作社有恩,重情义,有担当,最重要的是正直。花点钱不算什么,咱们不亏待老百姓,还为他们铺垫了销售渠道。现在做销售,最重要的就是客户的稳定性,老百姓的思想多难更正啊,要想打动他们,没有诚意肯定不行。这样做,不用担心客户量的问题,好在崔老师今年的种子量有限,否则我也垫付不起那么多优惠福利。”
怪不得老郭能成为农民企业家,人家就是有远见,能一眼看到事情的真相和突破点,对老百姓的心理琢磨得很透彻,做的事都能直达人心。崔挽明有这样的朋友,可谓三生有幸。
所不同的是,今年的崔挽明破天荒的坐上了飞机,这得益于尹振功去年申请下来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没有这笔经费支持南繁差旅费,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因此,崔挽明坐在飞机上,也多了分紧张,他的手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大学教师该有的样子,粗糙而厚重,但他的思想和情怀却远远超出了一般人,仿佛和这飞机一样,蹿到了云霄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