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玉祥在电话里跟李国华解释了此事,但他清楚,事情不会这么结束的。回到所里,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找李国华汇报调查结果。
这时候的李国华已经被外界舆论压得喘不过气,他急需一个宽敞的空子钻出去。因此,对张玉祥此次调查结果可谓满怀期望。
为了保住董安平,解除李国华的怀疑,张玉祥在走进李国华办公室的前一分钟终于找到了一个替死鬼。
“李所,这次我两上三亚调查了这批货的情况,一般来说,这几年长途发货,用的都是德邦物流,而三亚市崖州区,唯一一家德邦物流点便在南山花园小区对面的胡同里。我们查过了,过去一个月内,从这个物流点流向林海省天源县的单子一共就两单,但物流点对发货和收货方信息完全保密,所以具体查不到谁发的货。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单子,有一个确实是水稻,因为那批货量很大,因此德邦给了他们很大优惠,所以印象很深刻。”
“就这些?”李国华两手一摊,感觉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还有一点值得怀疑,听物流小哥交代,那批货用了两种颜色的包装袋,一个是红色,一个是黄色。”
“出事那批货的包装就是红色的。”
“没错李所,我敢断定,问题就是那批货牵扯出来的,不过,想要查出具体收件人,目前还想不出好办法。”
“这还不简单,上天源县物流点,给大家意思意思,我就不信连个信息都查不到。”
李国华的话点醒了张玉祥,不过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如果真要查个水落石出,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现在假种子的事已经成了定论,即便查出来,也无济于事。老百姓不会管你怎么被人诬陷的,他们只知道柳多一的店出现了假货,北川稻1号开始掺假欺市,而且他们会把这件事迅速传开,其恶劣影响会以点及面的铺开。
“李所,查肯定是要查,不过,这件事最好秘密进行,咱们既然吃了亏,更不能把事情挑明,现在只有躲在暗处才是最安全的,养精蓄锐,瞄准目标,才是最明智做法。”
“你是说不要声张?那咱们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李所,也不完全是,你别忘了,这件事有一个人咱们可以好好利用。”
“谁?”
“许三金。”
“他?”
“李所可能不知道,许三金这个人,占着自己在天源县做植保站站长的权力,这几年可没少难为咱们的销售代表和经销商,动不动就来店里查品种检疫证书,董经理这些年都是报喜不报忧,实际上没少被许三金的歪脑子使坏。”
“有这种事?他一个搞植保的,怎么跑到种业市场指手画脚了,你的意思他参与了这件事?”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八九不离十,许三金这种人,你给他五斗米就能把主子卖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要真是这样,看来我得找农委领导谈谈了,正好何菲的父亲你也认识,他在农业局干了这么多年,天源县这点小地方的领导他还是能说上话的。”
“李所,你要动许三金?这个人咱们可以拿来用用,但千万动不得,咱们要是有动作,你想想看,金怀种业会坐以待毙?李所啊,做种子最怕的就是出事,现在咱们要想翻身,恐怕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要做缩头乌龟了?”
“李所,趁现在事件还没在全省造成大面积影响,咱们尽量把精力用在这边,能挽回多少是多少吧。”
张玉祥站在一个很高的角度替省水稻所,替李国华做这么一个长期而理智的规划,绝不是随便说说的。别人他不了解,于向知是什么人,只要让他逮着你尾巴,不管你钻到多深的洞里,都要想办法把你拽出来,你越是挣扎,他越是来劲。
李国华接手北川稻1号这么多年,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挫败过,但他最难以释怀的便是愧对秦怀春。听了张玉祥的一席话,李国华也冷静的思考了几天,慢慢也接受了张玉祥的一些观点。然后才亲自上秦怀春家登门请罪。
尽管这件事对秦怀春打击很大,但李国华的来访却让他有些意想不到,其来意他也是心知肚明。
但此次前来,李国华却给秦怀春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礼。小孙子秦勉转眼快两岁了,一直都留在他身边,前一年请了保姆照料,现在基本能走路,简单的能说几个词,整天在秦怀春身边咿咿呀呀的,别提心情有多好了。
但李国华放在他茶几上的这张银行卡却好比塞进喉咙的骨刺,让他疼痛难痒又不得下咽。孙子扶着秦怀春的膝盖,亮汪汪的大眼睛带着童真笑趣,看着秦怀春的眼睛。
秦怀春摸了摸孙子的头,转过脸来对李国华说:“我这么多年来对省水稻所做的事,算是白做了,竟然养出你这么一个人。你把我秦怀春当什么了?我是吃老百姓粮食长大的,知道良知,也自持清廉,你赶紧拿着东西出去,正好品种出了这个事,我会向省种子管理局提出申请,把推广权撤掉,你不要再有歪心思。给自己,也给水稻所的同志们留点清白之身。”
秦怀春的动怒是李国华未曾想到的,李国华还一句话没说就遭此批评,可见秦怀春对此事有多介意。
“秦院长,你听我说,这件事都因我管理工作的疏忽所致,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品种是您老的心血之作,别说你自己,我们这些小辈也不能看着它就这样退市啊。所以我才代表大家前来求你,你想想办法,到省里走动走动,你也听说了,这件事完全是金怀种业在背后搞鬼,还有那个于向知,都是他们……”
“李国华”秦怀春大吼一声,恨不能将水杯捏碎,“你难道要让我在孙子面前做龌龊之人?赶紧走,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说着,秦怀春便将银行卡扔了出去,端起水杯砸了过去,李国华吓得是拎包就走,慌忙之中拾起他的卡,仓促而逃。
小孙子秦勉也被秦怀春的一声叫骂吓得哇哇大哭,孩童纯真无邪的世界突然泼进来这么一盆烟尘弥漫的脏水,秦怀春岂能由着它乱来。一看见这个孩子,秦怀春便想到了儿子秦志杰,秦志杰出国攻读博士学位也快回国了,但理疗院的苏玉还没醒过来,他一个老人只能靠着孙子秦勉带给他的快乐度日,说难熬,也有他幸福的一面。
不过,提到这里,秦怀春才发现,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到理疗院看望苏玉了,正好现在心情不好,顺便就去一趟。
到了地方才发现苏慧也在,为了给姐妹两足够空间,秦怀春站在门外足足等了一个小时,苏慧出来的时候,看见秦怀春怀里的秦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却没跟秦怀春说半个字便走掉了。
苏慧前脚刚走,楚一茹便从里面跑出来跟秦怀春搭话。秦怀春一脸阴沉,说道:“跟你强调多少次了,不要让这些人随便跑来打扰苏玉,这样不利于她康复。”
楚一茹连连点头道:“秦先生,我不是没拦着,但她们是亲姐妹,我再怎么拦也无济于事呀。”
秦怀春也知道楚一茹的难处,移到玻璃门跟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苏玉道:“这半个月怎么样了?”
“哎,秦先生,还是老样子,一点好转都没有。”
秦怀春把眼一闭,叹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老样子老样子,怎么可能,刚生秦勉的时候,你不是说看见过苏玉流泪了吗,这转眼两年都快过去了,怎么还这样呢。”
“秦先生,你要相信,苏小姐是有福之人,她要是知道你这么对她,肯定会感动的,你家儿子远在国外,让你一个老人照顾晚辈,很不容易的。照我看啊,秦先生,以后你该多领孩子多来看看他妈,都说母子连心,说不定苏玉经常跟孩子呆在一起,反而能让她快点醒过来呢。”
秦怀春扶了扶眼镜,慢慢放下眼皮,冰冷的说道:“她什么都做不了,我虽然老了,但起码能教孩子识字说话,等她醒了,我再把孩子还给她。”
楚一茹不敢再说什么,每次秦怀春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秦怀春呆了半小时便离开了理疗院,临走的时候把秦勉交给了楚一茹代管,因为他着急上一趟省种子管理局,关于北川稻1号申请撤销品种推广权的事他还要找一趟谢正言。
戎马一生的秦怀春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是被北川稻1号染了一身骚,成败都在这个品种,也算是有始有终。但他不想因李国华等人的过错,而将品种的问题侵染到自己身上,但他清楚,这件事如果他不来擦屁股,日后老百姓谈论起北川稻1号掺假种子丑事的时候,还是会捎带上他这个品种育成者,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