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接受了金怀种业和于向知的示好，这些个销售代表自然是要有所作为的。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于向知就匆匆赶回了林海省忙着跑关系，他知道，虽然省局谢正言有意扶持林育稻1号上台，但北川稻1号的市场还在，秦怀春几次想要让北川稻1号撤出市场，但久未见效，于向知想要在年后的销售大战中领跑，有些关系不舒通是不行的，毕竟老百姓对林育稻1号的接受度需要时间来磨合和见证。

负责招待经销商和销售代表的事由销售总监辛威负责，公司在环海公路边租了几套别墅，白天让大家自行娱乐，麻将、足疗、按摩、游泳，各种放松方式应有尽有，过的是到点吃饭，饭后娱乐的神仙日子。到了晚上又开始香槟酒宴或是海边烧烤，两天下来，疲惫感就产生了。

“曹主任，你看看，我就说嘛，这种日子，不是一般老百姓消受得起的，你看看大家，头一天还斗志昂扬，现在都不新鲜了。”

曹海亮被于向知留在这里陪辛威应付招待，可谓一分钟都不得闲，干了二十多年理论研究工作，自刘君来之后，被迫搞了育种，却一不小心走了狗屎运，得了林育稻1号的便宜，心里的美不言而喻。

“我这个小老百姓就无福消受啊，天生命苦，这是仙人的日子，咱们没长一身仙骨，怎么消受。”

“曹主任你得习惯啊，你也知道你们于所长为了林育稻1号倾注了多少心血，可以毫不避讳的说，这个品种在我们金怀种业的运作下，不出两年，肯定红透天。到时候曹主任的回报可不是你现在能想象得到的，所以啊，老弟劝你现在就要学会享受，否则到时候钱多了怎么办，无福消受这四个字是无能之人说的，你作为于所长下属，应当能接住这个饼。”

“哎，不瞒你说，这几年我辛辛苦苦搞育种，连个屁都没捞着，我这个人很有想法的，就是领导不采纳，不过，我坚持下来了。于所长也是看我对事业忠诚才带我出来开会，以后啊，我还得加油干。”

“加油是肯定的，但曹主任，你这个人的性格我还是了解一些，有时候人太有想法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领导面前，还是要学会适应领导作风，好在于所长不计较这些，也算你跟了好领导。”

“是嘛，要真是那样，我还真得好好适应适应，走，咱两也去按摩按摩，光顾着伺候这帮跑腿的，咱们也放松放松。”

这个花费不菲的高档旅游给了大家足够的面子，从三亚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达金怀种业办公楼，于向知在那里等着大家，打印好摞在一起的订单合同人手一份，按照之前的口头协议，这个订单是必须要签订的，这也是大家伙对金怀种业的承诺。

足足一万吨的种子订单就这样划分到各大代表手中，根据辛威意思，签了订单就要完成销售指标，就算是跑断腿也要把业绩跑出来。地方政府的工作由单位出面来做，大家只管负责好自己的一摊子事就行。

于向知从未有过这样一种感受，一万吨，五块一斤，那就是足足一亿元人民币，扣除原种的生产、加工和运输成本，所得利润可想而知。

当然了，这么巨大的经济利益并不属于于向知一人，甚至可以说，这些利润跟他于向知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他同金怀种业的合作关系是两年的品种经营买断权，一次性支付八百万给他。

而现在的于向知恐怕是后悔的，他没想到订单量会这么大，虽然与鼎盛时期的北川稻1号相比不了，但这个成绩足以让他兴奋不已了。从大楼走出来的时候，于向知一阵眩晕，车水马龙的市井云烟仿佛都成了他脚下的渺渺尘埃，他们的痛苦、眼泪、欢笑和喜悦，都不及他如今拥有的一丁半点。

这种忘乎所以的状态甚至让他连秦怀春的来电都没听着，还是在回单位途中，曹海亮抽空替他开车的空挡，他才给秦怀春回过去。

“老领导啊，你好啊，哈哈哈哈。”

“于向知，你怎么不知道收敛，林海省自己的事，你居然跑到海南岛耀武扬威去了，你真是不嫌丢人。林海省水稻育种这么多年，没有出过你这么狂妄之徒。我劝你见好就少，免得引火烧身。”

“哎呀呀，老领导啊，你就别怪属下咯，我现在有老天相助，想不成功都不行啊。你放心，你做过我领导，待我不薄，我不会给你丢人。只是老院长啊，依照现在的情况，我可跟你打好招呼啊，说不定哪天，我的林育稻1号就把你的北川稻1号给拿下了，到时候你可别怪属下不留情面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嘛，你要理解，要理解。”

“于向知，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实话告诉你，你虽然得到了崔挽明的品种，但这个品种是有缺陷的，你千万不能大面积推广，否则一旦引发灾害，坑害的是老百姓。”

“行了行了，我廉耻不廉耻，你比我都清楚，随便你怎么骂，无所谓，这个品种是公认的好，你就不用再说风凉话了，留点精力安度晚年，你要是缺养老钱，我这个下属还是很懂事的，给你拿点都不成问题，你说呢，秦院长。”

“畜生，你会遭报应的。”

于向知挂了电话，脸色一下就黑了下去，这一幕正好被后视镜里的曹海亮逮个正着。

“没事吧，于所？”

“哼，现在有些人对咱们是红瞎了眼，一些自命清高的老专家见我好了，也要跳出来挖苦我几句，真是人红是非多。海亮，现在咱们已然成了林海省水稻育种界的公敌，你要做好应对的准备，有什么困难跟我说，现在咱们不缺钱，什么事摆平不了。我就是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冲上去，这么多年的委屈不能白受了，一个北川大学，一个省水稻所，这些年我被这两座大山压得日夜难安，现在好了，崔挽明扑腾不动，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就剩下李国华了，我看他那北川稻1号还能挺多久。”

“于所，你说的我都同意，咱们这些年过的日子确实窝火，品种审不上不说，经营这块也做的不好，好在有你领着大家往外冲，这才杀出一条血路来。信心我还是有的，不过于所，崔挽明这小子你可不能放松警惕，别看他现在跟生病的恶狗似的，往往这样的狗咬起人来才厉害，咱们不能完全无视啊。”

“放心，一年两年里，量他作为不了什么，有我在的一天，不会让他羽翼丰满的。有了林育稻1号，他还搞什么优质米育种，胡扯淡。”

曹海亮没有接话，他太了解此时的于向知了，他的心早就超出常人，飞到九霄云外去了，跟他讲危机感，等于对牛弹琴。

秦怀春被于向知气的连着两天都未出屋，一想到他那可怜的学生崔挽明，他不得不给钟实打了个电话。

“老钟啊，闹也闹了，事情也出了，现在挽明处在最困难的时候，你应该站出来帮帮他，育种的事不是一个人能干好的，事业是大家的。回来吧，你不回来，挽明不敢叫你，他自知做了错事，你就原谅他这回。于向知从中作梗，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们比我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回来大家把这个苦难度过去，我说过，林海省的粮食安全不是一个人或一家单位所能决定的。”

“秦老哥啊，我不是完全责怪挽明的粗心大意，我之所以离开，是对林海省育种行业失去了信心，咱们撇家舍业的为公家卖命，结果却不得好果，小人纵横，咱们这些个老实人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青天白日。回去不是不行，但恐怕没有以前的底气和干劲了。”

“千万别这么说，小人不分时代，哪里都有小人，咱们把自己的事业做好，总有一天会迎来属于好时机。世界上最难的两个词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一个是坚持，一个是勤奋，简简单单两个词，放到育种家身上，那可是十年磨一剑的炼狱啊。能走到最后的人，一定能见到阳光。挽明很有想法，你再帮帮他，把这个摊子扶持起来。”

秦怀春的话还是很受用的,之所以打这个电话，是因为他太了解钟实了，他知道钟实不可能说撇下就撇下，他对育种的热爱程度超过生命的绝大部分。可当初他是负气而走的，若没有秦怀春给他台阶，他不可能就这样回去。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虽然崔挽明没有参与到于向知的宏图霸业中，但那种掩饰不住的滚烫热浪已然灼烧在刘君那片冉冉疯涨的育种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