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前,像往常一样,给家里留下了工资的多半,给儿子买了两个月的奶粉,冰箱里装满蔬菜和水果。
来到三亚之后,崔挽明仿佛找到了他的那片自由之地,这里没有斗争的硝烟弥漫,即便有,也不会这么惨烈瘆人。
在这里,他可以做一个纯粹的育种家,不用再参与斗争。但事情总是不如人心,崔挽明在这块试验地搞育种,租住的这层小楼,水电费都同其它几家单位公摊,大家也都是寄人篱下,算是合伙过日子。时间久了,纠葛自然产生。
对于停电停水的事实,崔挽明不是第一次遇上了,也是因为这次带着诸多不快来到这里,因此他没有了之前的耐心和忍受。
“叔,我那屋水没有,电也停了,你看看,能不能帮我供上。”
坐在楼下吃西瓜的大叔五十来岁,也是外来户,崔挽明的屋子就是从他手里租过来的。他把手里的扇子放下,看了眼崔挽明。
“干不起育种就别干,没钱就不要出来嘛。你上次走的时候,水电费还没有结清,既然你这个态度,我看你还是别用了。”
崔挽明虽然穷,但还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僵这脸道:“上次临走前我都跟你说了,我有事走的着急,回来就给你补上,没几个钱的事,何必闹这么僵。”
“欠一天都不行,还有,一楼公用冰箱里面,你的东西让我扔出去了,占着茅坑不拉屎,你不用别人还用呢。另外,要想在这继续住,以后从地里出来的时候,别穿着泥巴靴子从我门口过,踩的全是泥巴。”
这样攻击性的言语对崔挽明来说简直是巨大的打击,他再穷再苦的时候也没受过这种委屈。不过,崔挽明不屑于跟这种人叫板,他直接一个电话打到北川大学科研主管处,徐处长接到崔挽明反映的情况简直火冒三丈。
“咱们好歹也是一所正规大学,还能差他那点钱?不像话,简直欺人太甚,他们针对的不是你,这是跟咱们北川大学过不去。挽明,你别急,这个事下午我亲自找书记汇报,一定帮你们解决问题,不光你们水稻课题,还有玉米、大豆和园艺课题,大家有什么问题一并反映到我这,你负责出个报告,我去找领导解决。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学校,还能被人骑在头上拉屎。”
徐处长的话还算是暖人心,本来嘛,林海省南繁指挥部建成的时候,就是给林海省各家育种单位提供吃住的,也是省里牵头搞的工程建设。但有限的资源基本让农科院系统给霸占了,北川大学的育种家想要挤进去,根本不可能,否则也不至于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苟活。
不管徐处长那头有什么结果,崔挽明在心里都有了决定,他宁愿自己出去找一块地,也不继续留在这里了。为了找其它课题的老师交涉意见,他从早上到下午,一口饭没吃,但好在把大伙的问题都一并反映给了徐处长。
活刚干完,电话便响了,是门卫老廖。崔挽明这才想起来还有一桩极大的人情没还。
“廖叔,我到院里了,怎么没看到你呢?”
“啊,我也是听说你回来了,给你打个电话,我不在那干了,帮你们这些育种家看东西啊,我老头子承受不了这个压力,正好我那侄子开米厂搞包装,我过去帮忙。他还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等着请你喝酒呢。”
“哈哈哈,好好好,喝酒,喝酒,晚上我安排你们,就在南滨,那有一家脆皖鱼和东山羊火锅,味道很独到。”
“不不不,崔老师,我们安排你,我那侄子特意嘱咐,要在湖南饭店为你接风。”
“下次下次,这次说什么也要听我的,晚上六点地方见。”
崔挽明说完就挂掉电话,就怕那头再寒暄个没完,紧接着他定了包间,又约了刘君和青岛搞小麦育种的白老师坐陪。
老廖和侄子廖常杰到的时候,崔挽明已经把酒满上了,锅里先煮了三斤山东羊和半斤山药,旁边切好了四斤脆皖鱼,就等羊肉开锅后下鱼。
崔挽明安排这个饭局,就是想和廖常杰建立一个长久的合作关系,既然他对林海省优质米感兴趣,那崔挽明完全可以为老郭他们的大米销路开出一条道来。
人齐酒满,崔挽明才开始说话。记得念书那会儿,他是多么的痛恨这种虚情假意的场合,但仅限于虚情假意,他跟大家喝下的每一杯酒都是有情谊在里头的,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自己走进了这个不成文的俗套里。
“今天能和大家聚在一起,首先要感谢这个行业,大家因为同样的事业走到一起,这是缘分,也是情谊所致。在场的,白老师就不说了,这么大岁数还在坚持,我记得刚来三亚的第一年白老师就跟我讲这里发生的事,他说这里是咱们国家育种家的圣地,是保障我国粮食安全不可或缺的一块土地。这句话以前我不理解,但四年过去了,我现在理解了。但我还想补充一句,圣地也好,宝地也好,没有育种家在这里耕耘,一切都无从谈起。在座的除了育种家,还有廖总这样的企业家,我要说的是,我和刘君,还有白老师,我们做的是粮食产业链上最开始的工作,如果没有好的企业家和经营者,我们育种家的成果将毫无价值。今天咱们有幸坐在一起,我和廖总是有话要说的。”
“崔老师,你还是抬举我们这些搞经营的了,要是倒退四十年,我就是一个投机倒把者,实在是跟什么粮食安全没有半点关系,就是挣点小钱罢了。”
崔挽明摆摆手,提议大家把杯中酒喝掉,接着说:“目前,国内的优质米市场不是很景气,这些年也一直受进口大米的影响。普通老百姓吃不起优质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咱们的优质米库存有限。说到底,还是我们育种家没把工作做好。至于经营这块,我想我们的市场潜力还是很大的,虽然大米整体品质不如国外,但很多优质米其实并没有流向高端市场,一个是缺乏市场接纳能力,一个是受地方市场调控导向。怎么说呢,廖总既然在做优质米,其实是合我心意的,现在的处境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机遇和挑战。”
“机遇和挑战?”
“没错,市场空缺就是机遇,打开市场便是挑战,二者绑在一起,想要做优质米,首先要有足够货源。”
“怎么才算足够多?”
崔挽明笑了笑,看了眼刘君,“老同学,你认为呢?”
“多少才算多,我回答不上来,不过我知道,要想让老百姓都畅快的掏出腰包购买优质米,除非价格下来,价格下来的前提是什么?那就是让优质米成为一种现象。”
“现象?”
“没错,如果中国超过一半的水稻地都种优质米,那市场自然就形成,价格自然就下来了。大家对大米的口感问题就能基本解决,还能照顾到绝大多数人。”
“哈哈哈,还是我这老同学了解我啊,我也是这个意思。天下都是优质米的时候,就是老百姓口感问题得到解决的时候。”
“嗨,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解决问题嘛,咱们不就是因为优质米有限嘛,照你们所说,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那一步。你们育种家不努力,问题就难解决咯。”
崔挽明看着锅里汩汩而出的热浪,不禁感叹道:“这么大的事业,岂是一代育种家能办到的,科学探索需要时间,也需要坚持。”
大家酒足饭饱,各自散去,崔挽明看刘君走了,赶紧打电话将廖常杰又约了出来。廖常杰回过头来,找了家路边烧烤,要了一大壶热茶,听崔挽明方才未道出的话来。
“看来崔老师没有尽性?”
“廖总,跟你喝了几个小时的酒,竟然把正事忘了。”
“哦,正事?”
“廖总忘了?我给你发大米的时候,说好了要指导你如何储藏的。”
廖常杰一拍脑袋,道:“呀,看我这脑子,我自己都忘了,崔老师还帮我记着,快快快,我正为这个事发愁呢。海南岛湿气大,大米水分太高,口感肯定保不住了。”
“呵,廖总,既然你知道海南岛湿气大,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建厂呢,怎么不上内地?”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选择留在这里做,你想想,大家都不敢在这做,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市场,我要是把问题解决了,这里的市场不就是我的了?再说了,从内地运到海南岛的大米,不管好不好吃,成本都不是一般百姓消费得起的。我在这里搞产销一体,就是为了节约成本,为老百姓省钱。”
“好哇,没想到廖总这么精明,生意人都要像你一样,还愁老百姓没好日子过?”
“过奖过奖,咱们言归正传吧。”
“好,储藏技术不用我多说了,廖总可能比我都要懂,现在国内一贯用的都是稻谷水分下降之后的低温储藏,无非就是建冷库的事,不过,这针对的是普通大米。但对于优质米,还远远不够。”
“崔老师接着说。”
“低温储藏是肯定的了,但廖总想没想过一个问题,现在多数低温粮库都是从上面进粮,出粮也是从上面,这样带来的问题就是,入粮口的平均温度要比粮库整体的温度高,这样一来,稻谷肯定会受影响,加上从粮库到加工的运输耗损和粮仓内外的温度差,很容易造成口感变化。”
“呀呀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事,崔老师,你不愧是老师,想问题就是精准。你提到的确实关键。看来是要在粮库上下功夫了。”
“没错,我建议廖总的粮库出粮口在粮库下端,进粮口设在上端,这样每次出米都能保证出来的是最新鲜的。另外,出粮口必须制冷,加工厂和粮库在一起最好,否则的话,廖总恐怕也要让运输车也安装制冷系统了。只有全程低温,直到大米加工成型到包装到位,才能最大限度锁住口感。”
“好,太好了,这个地方又湿又热,你这个办法可以考虑。”
崔挽明喝了一杯茶,起身道:“那就等廖总好消息,等你建完厂,我还有生意要跟你做。”
廖常杰想问个痛快,崔挽明却已拦下出租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