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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争吵已是寻常之事，不过，这一次尤为过激。
“行了，崔挽明，我不想听你解释了。你就说现在怎么办？这个房子难道要一直住下去？你能屈能伸，我不能。孩子满一岁了，这一年来，你一直让我活在期待中，现在呢？你告诉我出了事，这就是你要给我的结果吗？”
海青说出这样的话，对崔挽明来说无疑是令人心凉的，夫妻之间没有信任和理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心里只有利益，而没了感情。
这样的感受，崔挽明早就体会过，但这次不一样，他察觉到海青内心竖起的那个希望开始在崩塌，她对家庭唯一的爱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对他，除了埋怨，已然没了夫妻之情。
崔挽明失去了解释的力量，找不到挽回情感的理由，他手里唯一的筹码被于向知抢走了，他的希望和家庭都因为这次事件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夺门而出的时候，他挂念的不是夫妻之情如何长久的事，而是孩子的无辜和可怜。
他几乎流出眼泪，几乎没有存活下去的决心。本来想找秦怀春，但他改变主意了，所有的这一切都跟于向知有关，他一直在做一个勤恳老实的人，一直远离争吵，但他意识到，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晚上八点整，他来到于向知家小区门口，把电话拨了过去。
此时的于向知正在跟远在海外的儿子于宪伟视频通话，妻子也在跟前有一句没一句的，三口之家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崔挽明的来电打断了这次视频，于向知看到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下，他的脸一下子刷白起来。拿着电话进了屋子。
“你干什么，有什么事，等跟儿子通话完再处理，儿子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于向知没有理会妻子，哐当一下把门摔上。
“挽明，这么晚了，有事？”
“于向知，你少跟我装糊涂，我问你，林育稻1号谁给你的？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于向知停顿了一秒，整理了一下思路，态度立了起来。
“崔挽明，你怎么跟我说话的，我好歹是你长辈，你简直不像话。”
“跟你这种人，我用不着客气。你现在出来，这个事我要当面问清楚。”
“好啊，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于向知挂掉电话，马上联系了几个人。他怎么也没想到崔挽明居然会这么不理智，直接上门找他来了，这样一种情形他还从没预想过。在这场较量战中，谁先露怯，谁就先输了一步。
于向知的车从地下车库驶出来，停在了崔挽明身边，伸手打开副驾驶的门。
“上车。”
崔挽明点了根烟，没看于向知，跨步上了车。
“我叫了刘君他们，城东有家火锅店，味道正宗，入秋了，带大家驱驱寒。”
“这是你和我的事，跟别人没关系。”
“挽明啊，既然你不相信我，今晚我就请大家来做个见证，我知道你对我误解很深，其实早就应该找你谈谈，这些年你始终跟我保持距离，这样不好。”
崔挽明把头扭过去，没有接话。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于向知稳如泰山般的阵势让他对接下来这个饭局很是忧心。
车停下来的时候，刘君慌忙跑过来给于向知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面如铁色的崔挽明。
“挽明，怎么……”
“没想到吧，刘君，你这个老同学主动要让大家聚聚，我就把局组起来咯。”
于向知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同等在前台的何峰，付京一起上乐包间。
“你搞什么鬼？出什么事了？”刘君知道崔挽明和于向知关系一直很僵，见到他们两个坐在一辆车上，自然会惊讶。
“你真不知道？”崔挽明的脸始终紧绷着。
“知道什么啊，知道我还问你？”
“于向知今年申报了一个品种，直接上了生产试验，你知道吗？”
“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省局解码之后，这件事都传遍了。”
“这么说，他之前没告诉你？”
“绝对没有，我要是骗你，我就一辈子光棍。”
“希望你说的属实。”崔挽明不想多说，推门进了饭店。
刘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林育稻1号和崔挽明有什么关系，居然让他生气成这样。
进了包间，看到付京和何峰都在，崔挽明顿时明白了于向知的用意，他不是要向崔挽明证明什么，他是来示威，也是把早已准备好的戏唱给崔挽明听。
崔挽明的心一落千丈，感觉来到了鸿门宴，掉进了陷阱。但后悔已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把这场硬战坚持下来，既然来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去。
服务员把菜逐一端了上来，锅里的汤飘着厚厚一层油，安静的油面下，即将翻滚的辣汤就要迎来爆发的时刻。
崔挽明看着对面于向知的脸，又看了看付京。
“既然相关人都来了，我就不绕弯子了。付主任，你能不能告诉我，林育稻1号没经过预备试验和区域试验，连跳两级上到了生产试验，这个事怎么解释？”
“诶诶，挽明，别着急嘛，大家刚来，酒还没打开，你性子就上来了。”于向知插了一句。
刘君坐在崔挽明旁边，用手捅了捅他，让他不要乱说话。
“刘君，今晚没你的事，你不要说话。”崔挽明提示完刘君，继续针对付京，“付主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林育稻1号之所以有这么个待遇，自然是省局的意思，最近这几天，我接到了不止十个电话，都是各地方的育种家发来的疑问，我也都理解这种感受，但没办法啊，从我们拿到的米质分析和食味评分的结果来看，林育稻1号基本可以确定超出了北川稻1号。市场潜力不用我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北川稻1号推广面积最多的时候达到两千万亩，产生直接经济创收达到百亿元。我们没理由不推林育稻1号。”
“你们这是违规行事，考虑过育种家的感受吗？”
“噢，忘了告诉大家，省局已经拟定品种审定绿色通道相关规程，这两天就会正式发布，林育稻1号的审定程序，正是走的绿色通道。”
“绿色通道？”崔挽明做梦都没想到省局会给他来这么一下子。
“没错，林海省品种审定一直在原来的路子上走，早就该学学其他省份，好的品种就应该早点让它进入市场，早点拿到品种权，磨磨蹭蹭的在预备试验上花功夫，不合理，旧思想应该革除。”
崔挽明脊背一凉，往靠椅上一挪，感到大势已去。省局为了于向知的林育稻1号，居然出了新规程，纵观林海省种业兴起的这三四十年，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案例。
“你们为了这件事，真是煞费苦心啊，付主任，你们省局这么干，我们也无话可说，这件事，我想全省的水稻育种家都看在眼里，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我也只好跟你们摊牌。”崔挽明不想再憋屈着，这件事说开了对谁都好。
“于所长，你的林育稻1号本来是我的东西，我不管你从哪里弄来的，但我希望在事情还没大面积发作之前，你能就此停手，免得到时候收不了手。”
“哟哟，挽明，我没听错吧？怎么，见我的东西好，你心里不舒服了？啊，只允许你们北川稻1号好，我就不能育成好品种了？真是笑话。”
刘君听到这里，所有的未解之谜都捋顺了，他没想到在于向知和崔挽明之间，居然隐藏了这么大的过节。他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不知道谁的话可以信任。
“那我问你，你说林育稻1号是你的，你敢当着大家面，告诉我它的亲本都是什么吗？”崔挽明抛出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企图扳倒于向知。
于向知也掏出一根烟，悠然自得的点上，眼睛一眯，笑着说，“很多人都想知道我这个品种是用什么材料选育出来的，说实话，一开始我还心存芥蒂，毕竟这样优势明显的杂交组合很难遇到，轻易告诉别人对自己没好处。后来我想通了，谁干不是干呢，毕竟都是在为老百姓干事业嘛，今天我就当着付主任的面告诉大家。林育稻1号是六年前我用北川稻1号和丰优530做杂交，经过南繁加代选育出来的。”
于向知此话一出，崔挽明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一炬付之，可谓再无生还之力。他的面色已经不能用煞白来形容，于向知的这句话，等于将林育稻1号的所属权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想要夺回去，已经不可能。
崔挽明也由此断定了自己的猜想，薛为民跟于向知合作项目的目的果然是为了从五百个水稻品种里找出林育稻1号的父母本。
不管基于什么样的原因，或者出了怎么样的结果，现在的崔挽明可谓前功尽弃，输得体无完肤。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躺在床上的，忘了刘君怎么将他送回自己住所的。他不敢回家，无颜面对秦怀春，他就像打了败仗的逃兵，承受着谴责和自责的双重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