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孩子办完住院,崔挽明的心也安稳了许多,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近距离的看看儿子了。海青的艰难他也都知道,守在病床边上,望着茫茫凛冬,崔挽明突然滋生出一个想法。
“什么?你让我离职?那我靠什么活着?靠你那死工资?我不同意,全职妈妈不适合咱们这种家庭。”
“孩子总需要人照顾,我那边摊子太大,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你回家带孩子,一来对孩子成长有好处,二来也不用两边忙,那样太操劳。挣钱的事不用你担心,我不会让你们母子饿肚子。海青,咱们家现在很关键,我事业在上升期,家里有了孩子,马上面临上学,你照顾好这个家,我在外面跑也没有后顾之忧,咱们需要相互理解和分工,这个家才能好起来。”
这样的谈话随着孩子的出院,最终不了了之了,这张风雨飘摇的家庭小船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一片蓝天。
有些话,崔挽明一直没跟海青挑明,她那个同学方旭始终是崔挽明心中的一堵阴霾,婚前婚后频频介入到他们的生活,这一点,崔挽明作为一个男人,是很难忍受的。但一直以来他都相信海青,所以这件事他从未严肃的提出来过。
不过,崔挽明知道,事情总要有解决的时候,但现在他不想将家庭问题引发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尤其是这次回来,可谓压力超前。
上省局找付京之前,他先把芮静约了出来。芮静之所以愿意出来,不是想要从崔挽明这里捞什么好处费,而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很不好开展。局长谢正言近两年的工作重心开始从统领全局转移到各科室具体工作的亲力亲为,给下面人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崔挽明点了芮静最喜欢的海鲜拼盘,但今天她一口都吃不下。
“为了你们育种家这点事,我一天真是操碎了心,你说我一个品种审定科科长,决定权却捏在谢局长手里,这工作我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领导也是关心你们工作,换个方式想问题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我们比你更可悲,生死大权都在你们手里,说杀就杀,说给谁过就给谁过,工作哪有好做的,都很难。”
“哼,你不用在我面前说这些,直说吧,今天什么事?不是在海南吗,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哎,还不是为了申报来年品种试验的事,付科长那边,我跟他关系一直不太对付,这两年总在申报一事上对我发难,真是搞不懂。我想能不能约他出来一起吃个饭,也好沟通沟通。”
“崔挽明,都说你光明磊落,怎么也学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了?”
“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简单的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他不是爱喝酒嘛,我想请他一次。”
“简单吃个饭?要是真想简单,我劝你还是算了,你那点简单恐怕填不饱付科长的肚子,你那点酒也过不了他的酒瘾,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我也知道你意思,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关键我几斤几两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住我老师的房子,在林海省育种家眼里,恐怕没有比我更穷的了。你这么说,我心里更没底了,本来还想办件事,这样看来,可能也没希望了。”
“还有什么事,说说看。”
“就是我们试验点的事,我想……”
“停停停,别说这个,这个事我了解得比你多,我就提醒你一句,要是为了这件事,我劝你还是死心,这个不是下面科室的意思。想要恢复试验权,没有上面点头根本不可能。”
“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凭什么说拿下就拿下,这个事我还专门找过你们局长,怎么说都不行。”
“你还敢找他?我们下面人见到他都绕道走,除了开会的时候不得已,平时没有人想见他。既然找过他没结果,这件事基本上没希望了。按理说,你们北川大学一直是省品种试验的重点单位,说取消就取消,有些说不过去了。我看大豆和玉米试验点还在你们学校,唯独水稻被取消了,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那就不好说了,我这个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两年确实做了些冲动事。行业里都知道我跟于向知不和,要说得罪,那就只有他。”
“他可是跟付京关系近的很,你知道他们什么关系吗?”
“什么?”
“大学时候,他们是一个宿舍的,关系好得很,你要是真把于向知得罪了,品种申报一事上能不找你麻烦嘛,这个事你还得好好想想,更多的话我不便说。以后审定方面的事也别找我了,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我们局长一人说了算,你要是能搭上话也成,反倒省事了。不过,以你的条件,还是不要接触的好,你也挨不上边。好好搞你育种吧,好东西他们还是相对公平的,哪天你有像样的品种再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
崔挽明听了这些话,心里一阵冰凉,他感到困难已经到了步履维艰的地步。心中顿时升起对于向知的恨意。
和芮静告别后,他一个人站在省局大楼底下,感觉这座楼就快将自己压倒。现在,他连芮静都不敢完全信任了。崔挽明知道,越是这时候越要沉住气,只要熬过这个凛冬,春天总会来的,只要品种到了预备试验,剩下的事再一步步想办法。
返回海南之前,崔挽明上品质中心找了一趟苏慧,把来年参试的种子送去做品种特异性检测。
“以后这些事直接上前台办理,那里有专人给你办入库登记。”
苏慧对崔挽明态度的变化是明显的,不仅因为她做了副主任,还因为她和姐姐苏玉的悲惨遭遇,崔挽明因为和秦怀春走得太近,所以也受到牵连。
崔挽明不好说什么,拿着样品去了前台。苏慧犹豫了一下,“算了,放我这吧,下不为例。”
本以为有个同窗在这上班,今后办事能方便不少,谁知道苏慧这么小肚鸡肠,把家事牵扯进来。
崔挽明的空手而归让钟实一连好几晚都睡不踏实,不跟省局打招呼,冒然把这么重要的品种报上去,万一折了,一切就无可挽回了。可崔挽明担心的是万一向省局透了自己的老底,品种很可能被小人惦记上,到时候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引火烧身就来不及了。
这是崔挽明和钟实度过的最难熬的一段时光,铁打的革命友谊就在这样一道分水岭上撕开了裂痕。那段时间,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干活也是单独行动。
门卫老廖手里端着收音机,已经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观察了好几天,早就注意到他们俩的问题。老廖也跟着上火,为他们破裂的关系干着急,他拎着茶壶走到他们的地边上,来回走了两圈。
“你们两,出来喝杯茶,刚泡上的,解渴。”
钟实看了眼老廖,没有搭理他,崔挽明摘下草帽,脱掉迷彩服,穿个背心从地里走出来。接过老廖的茶水,自己倒了杯喝起来。
“老廖,你可别管闲事,看好你的门,我们的事自己处理,谢谢你的茶,好喝。”
“这……你小子,不识抬举。”
老廖重新回到凳子上,放下茶杯,从床底下摸出半只火腿,起火开做。到了吃饭点,他又到地边上喊他们两个。
“今天我请客,到我那喝几杯,你们两大男人,因为点屁大的事闹不痛快,丢不丢人,快点出来,酒倒好了。”
崔挽明看了眼钟实,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主动走了过去。
“叔,走吧,喝两杯。”
钟实嘴角咧了一下,“你先去,干完这一排我就去。”
一张一弛间,矛盾就自然解开了,崔挽明的主动换来了这次僵持的结束。
老廖看他两挨个走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是崔挽明和老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上次老廖收了何峰两瓶酒,将其放进试验地的事还隔在他和崔挽明之间。作为一个孤寡老人,能有一份稳妥的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但通过上次的事,老廖才觉得这份工作的职责重大和压力所在。
他端起酒杯,“老钟,小崔,我在这快十年了,也见证了你们育种家的不易,从这个院子里出来的成果,我都看在眼里,你们搞育种,还有的在这搞科学研究,我虽然不懂,但那些教授专家每年都来,还带着研究生一起,有时候为了一棵苗,好几天都睡不好觉。都称你们是南繁队伍,一点都不假,没有你们一年两头跑的干劲,我们国家的粮食产业恐怕要倒退好多年,来,这一杯敬你们。”
崔挽明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端起酒和钟实碰了一个,两人四目相对,这几年的各种辛酸,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