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年前崔挽明托人给新农村发展研究院的老同学送去了几十斤新出的大米,人家马上把他拉入了三农服务专家的队伍,一大堆材料等着写,还要到帮扶的村镇进行实地考察,撰写帮扶策划书。可以说,他已经没有任何精力留给家庭了。
但越是这样,生活越要刁难他,海青的产前抑郁症最近较为严重,脾气也大了很多,这些崔挽明都能忍受,问题是,海青现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她觉得自己不能一直住在秦怀春借的房子里,她没有安全感,总觉得秦怀春会在说不定的哪一天就给收回去,会将她扫地出门。
“我跟你说,咱们家孩子以后得到省重点上学,咱们得考虑买学区房的事,眼看孩子就出生了,你怎么考虑的?”
崔挽明捂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重重的呼出两口气,“海青,我跟你说过,我手里有个品种,如果成功,我们能转化好几百万,到时候就有钱考虑这些事了。”
“如果如果,你除了说如果还会说什么?你干了三年多了,到现在都没看到回头钱,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崔挽明一听这话,顿时恼火起来,“你什么意思?海青,你现在跟我说你过不了这种日子?结婚之前你怎么不想好了?你当时怎么跟我说的?”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我现在有孩子了,我不能让他跟我一样,必须要上最好的初中和高中。”
“学区房不是咱们这种家庭买得起的,你看看全市有多少孩子,多数孩子还不是上的普通中学。”
“崔挽明,你说过我嫁给你之后,你会加倍偿还我的,现在我只是替孩子提个要求,你就开始搪塞我?”
崔挽明不想再回答,上卫生间洗了个脸,倒在床上睡了过去。现在,他所有的希望都在手里的那个品种上,他只能带着仅有的这点希望才能勉强睡上几分钟。
秦怀春一直不在凤凰城,谁也联系不上他,从苏玉那里也得不到实质性的消息。
直到四个月后,也就是海青临盆那天,孩子呱呱坠地的哭声带来了李婉琴因病去世的消息。刘君和苏慧请了几天假回来陪秦怀春,崔挽明一面是开心和感动,一面是悲伤和泪水。
师娘的去世对崔挽明他几个来说,既突然,又难以接受。
他在医院陪海青和孩子呆了两天,李婉琴出殡的时候才赶过去看了一眼。
秦怀春的头发白掉了一半,那个儒雅的老教授成了一根颤颤巍巍的朽木,干涩的眼袋包不住残生的孤独。
学生们一句安慰话都说不出来,李婉琴是秦怀春的一生所爱,老来如山倒,带走的是秦怀春的精魂。
秦志杰的航班迟迟耽误着,终于错过了和母亲的最后一面。苏玉苦苦等在家中,总算与秦志杰团聚了,老婆婆一走,就剩下她自己和秦怀春住在一个房子,这样很不方便。趁着秦志杰回来,苏玉也提出了顾虑。
秦志杰在外面给苏玉租了房子,承诺她从日本回来后就买新房。母亲的离开让秦志杰尤为伤怀,本不打算再走,但敌不过秦怀春的坚持。秦志杰这次没有责备父亲,当看到秦怀春满头白发的样子,他突然明白了父亲这么多年的苦衷,尽管自己不喜欢这条路,但他愿意为形单影只的白发人去改变自己。
奇怪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秦志杰刚走不到四个月,苏玉就出了事,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昏倒在自家床上。报警的是过来给苏玉换窗帘的房东,由于还有呼吸,120赶忙拉到了医院抢救,现场刑警检查了苏玉的房间和生活用品,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切只能等医院的诊断结果。
四十八小时过去了,苏玉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放射科送来的脑部扫描图片显示,苏玉脑部形成了一个大的血块,很可能伤到了脑干,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究竟什么原因造成的脑出血,专家还在讨论,但苏玉没有心血管疾病,排除了脑溢血的可能。像这种程度的内出血,一定是内压过度导致的。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表情很严肃,也显得很生气。
“谁是家属?”
秦怀春的眼镜在反光,他举了举手,“我是家属,医生。”
“你是她丈夫?”
“不,患者是我儿媳妇。”
“你儿子呢,让他过来。”
“他出国了,暂时回不来,有什么情况,我来处理。”
医生看了眼刘君和崔挽明他们几个,无奈的摘掉眼镜。
“你们家属怎么搞的,患者肚里有孩子了,怎么还发生这种事,一旦她恢复不了意识,孩子怎么办?”
秦怀春听到苏玉肚里有孩子,嘴角颤抖了几下,眼眶的褶皱无力的蠕动着。
“医生,你说什么,我儿媳妇怀孕了?”
“四个月了。现在我们需要见到你儿子,肚里的孩子是拿掉还是留着,这个事你决定不了,尽快让他回来。”
崔挽明心疼秦怀春的样子,拿出手机,“老师?”
秦怀春抹了把眼泪,原本是不打算告诉秦志杰的,但现在苏玉肚子里怀了他的孙子,只得朝崔挽明点了点头。
接到崔挽明电话的时候,秦志杰泪眼迷离,苏玉脑部受损转为植物人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医生,孩子不能拿掉,这是我和她唯一的希望。”
“你要知道,你妻子现在的情况,怀孩子是很危险的,不但药物治疗会影响胎儿的发育,母体营养缺失也会导致胎儿发育,我们院方是不同意留孩子的。”
“既然B超检测胎儿正常,我想孩子暂时没有受影响。”
“理论上确实没受影响,我们担心的是随着胎儿发育,母体长时间这个状态,到了后期很可能会引发母体和婴儿的生命安全。随着后期母体的用药,我们无法预知胎儿会不会出现不良反应。”
“志杰,你考虑考虑,这件事关系到苏玉的安危,她已经这样了,别让她承受太多。”崔挽明一旁劝道。
秦志杰陷入了两难,他不知道苏玉能否醒过来,也担心她的安危,孩子和母亲都是无辜的,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做出选择。
“等我回来,拜托医生,替我保住母子,等我回来。”
当天晚上,秦志杰就到了苏玉身边,他整个人看上去很糟糕,从进医院门口起,他几乎是踉跄到病房的,看见苏玉躺在那一动不动,秦志杰的脸都快坍塌下去,他走进去,深吸一口气,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苏玉,你要挺过来,等你醒来就能看见我们的小宝宝了。”
秦志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到医生那签了字。然后找到秦怀春,“爸,苏玉发生了什么,我要留下来查清楚,这件事不弄明白,我是不会回日本的。”
“你能查什么?查案子是公安的事,跟你没关系,苏玉你不用管了,等她稳定之后我就送她到理疗院,你现在正是关键阶段,就算留下来,你能做什么?能有护理人员做的好?”
“我不管,别的事可以听你的,这件事不能商量。”
“你妈刚走你就开始气我,是不是想让我也早死?”
“爸,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为了这个女人,你看看你把家弄成什么样了?到了现在你还不知悔过,还不知道上进,你怎么就不知道学学挽明,学学刘君,静下心来好好做点事。”
“少跟我提崔挽明,爸,我是你儿子,不是他,你做了什么?你把房子给了他,让你儿子和儿媳妇跟你住在一起,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秦怀春气火攻心,抬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打秦志杰,还没等打出去,老爷子就被心口的气憋了回去,一头栽倒下去。
真是破屋又遭连夜雨,自秦怀春退休之后,秦家就仿佛遭到了魔咒,糟糕事情一件接一件,就连上门看望秦怀春的人都少了,以前在职的时候,油米不断,客来客往,现在真的印证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除了北川大学一些老教授赶了过来,农科院过来的人寥寥无几,但就在这寥寥无几的人当中,就有于向知。
于向知的到来被秦志杰拦在了门口。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志杰,好歹秦院长也是我老领导,让我进去看看他。”
“我说了,我爸不想见你,你别去打扰他。”
于向知垫着脚看了眼病床上的秦怀春,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秦院长这是怎么了,严重吗?”
“跟你没关系。走。”
秦志杰终究没让于向知进去,于向知看见刘君也在这,朝他招了招手。
“于所,你过来了。”
“嗯,你小子比我跑得快嘛,你老师什么情况,说倒下就倒下呢?”
“于所,秦老师最近太过操累,家里出了一连串大事,这么大年纪,身体哪受得了。”
“那就好,老爷子还要干大事,可不能倒下。对了刘君,有个事我正要找你,昨天我跟你们主任曹海亮说了,这次生化栽培科室副主任推你上去,你准备好材料。”
“于所,我怕我做不好工作,我……”
“好了好了,以前工作上出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哪个年轻人不走弯路。你别谦虚了,让你干你就干,只要你把你们科室的水稻搞起来,就是咱们所功劳一件。另外,过段时间上三亚南繁我陪你去,你连续去了这几年,各方面条件也都成熟了,我过去看看情况。”
“好啊,于所亲自过去就更好了。”
正聊得热闹,崔挽明拎着一盒给秦怀春买的热乎小米粥进来了。于向知扬着眉毛叫了他一声。
“挽明,最近瘦了,我听说省局今年把你那的试验点拿下去了?他们怎么搞的嘛,不看僧面看佛面,现在他们连秦院长的面子都不给了,说拿下就拿下。你别着急,等冬天我找找谢局长,让他通融通融。”
崔挽明侧着脸,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这件事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会查清楚,于所长,你好自为之。”
“你……”
于向知话还没说完,崔挽明就进去了。
“刘君,你说,我的话有错吗?我也是为他好,什么态度,工作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牛脾气一点都没改。你说呢?”
刘君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于向知一摆手,“算了算了,你和他穿一条裤子,懒得跟你说。我跟你说的事别忘了啊,我先走了。”
“谢谢于所提携。”
于向知的老道和圆滑让刘君瞠目结舌,明明知道他和崔挽明感情至深,还敢提携他。刘君也在心里估摸这个事,但想要把于向知琢磨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最多也只能简单过过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