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崔挽明按例到省局提交品种材料，顺便到审定科科长芮静那打听了一下去年品种试验升级的名单。当他看到李国华的品种从比较试验升级到区域试验的时候，不觉心里起了一层灰色的阴影。那个品种明明被秦怀春为首的专家组现场否定了，不但没淘汰，还进了区域试验，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崔挽明不好问芮静。

“老同学，以前咱们虽然是一个学院的，但跟你不熟，没想到你爬的那么快，两年时间就坐上了科室主任位置，真是女中豪杰。”

“过奖了，崔挽明，你们去年的品种也不错嘛，我看有一个进区域试验了，再接再厉啊。”

崔挽明还想打听点内部的东西，但这里是省局办公楼，很多话不能在这说，只能是择日再谈。

“改天请你吃饭，咱们生命学院留在凤凰城的07届老同学聚聚，时间长不交流，大家都忘了。”

芮静能在省局坐守品种审定科科长一职，完全是因为前一任退休才给她留下这么个机会，可以说相当幸运。但自从今年主管林海省品种审定的相关事宜之后，私下里找她的育种单位排着长队。不过，芮静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徇私舞弊，所以崔挽明邀请她吃饭的事，她也很敏感的将其归在了那类人之中。只是有些上层决定下来的事，她往往是没有办法的，就比如李国华的那个品种，明明被她拿下去了，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又死灰复燃的活了过来。

崔挽明的心情很不好，他这么尽心尽力的干工作，到头来却吃了这么大的不公，而自己申报的十个品种也只有一个成功晋级，其中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但让他欣慰的是，张玉祥这小子进了省水稻所工作，李国华也算够意思，不管张玉祥是不是真有本事，能够进省所的人都让人羡慕。想到自己的兄弟有了好去处，崔挽明由衷的感到开心。

从省局出来，正要上公交，进来个陌生电话，接电话才知，原来是保险公司的海青。要不是这个电话，崔挽明早忘了自己还有没办完的事。

不过，这个电话跟他的保险业务一点关系也没有。

“什么？你妈情况糟糕，什么意思？”

“你能过来帮帮我忙吗，家里的事我不好意思叫同事，我又没什么朋友，正好你的客户资料在我身上，我就给你打电话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别说这些了，我过去后再说，你在哪家医院？”

“省医院住院部402。”

二十分钟后，崔挽明到了指定地方，海青手里捏着一大把单子和文件夹。

“公司那边要我回去处理个紧急情况，不回去不行，我妈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看一下，我回来请你吃饭。”

崔挽明还来不及多说一句，海青就跑着下楼了，看样子是客户上门闹事，不得不处理了。

崔挽明看了眼老人，已经睡着了，刚从手术室出来，脸色苍白，显得很是萧条。他帮老人拉了拉被子。来不及揣测海青，倒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远方的爹娘。

毕业两年了，他一直没回过家，给崔小佳写信她也没回复过，一种罪恶感爬上了崔挽明的心头，为了理想，他没把时间留给家人半点，现在理想又驶入了迷航之中，前面刀山火海，后面万丈悬崖，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炼石成金。

但不管怎样，他打算抽时间回家一趟，一来是看看年迈的父母，二来是想缓和跟妹妹的关系。这两件事在过去两年里一直牵挂着他的心，让他隔三差五的陷入负罪感中。

海青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从公司赶来，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的给崔挽明鞠躬感谢。手里拎着为母亲打包好的热乎饺子。

“海青啊，我吃过东西了，你这个同学人很好，给妈妈买了粥和水果，你们两出去吃吧，我自己呆一会。”

“妈，我忙了一天才回来，女儿对不起你，今晚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守着你。”

“你说你，光顾着妈，人家在这陪了我一天，连口水都没喝，你带人家吃个饭去，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老婆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全是闪亮的星光，想来是被崔挽明的热心肠打动了。

海青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忙糊涂了。”

尽管崔挽明推却了，但还是拗不过海青的盛情要求，两人走进一家火锅店，海青进门就跟服务员谈笑自如。

“看来你总来这里？”

“你不知道，这是咱们一个校友开的，跟我一个专业的，我经常上这儿吃锅子，特别解乏，还好吃，一会你尝尝。”

“哦，谁啊，说来听听。”

“方旭，听过吗？”

“方旭？你说的是那个富二代方旭？”

“别说的那么难听，人家不就是家里有钱嘛，跟咱们在一起，就是同学关系，你等着，我给他打电话，他不经常来店里。”

海青的电话果然凑效，不到二十分钟，方旭就走进了店铺，穿着简约，从上到下散发着一股香水味，服务员见了这位骨感硬朗的美男子，都低头哈腰的对他问好。

他老远就看见海青在朝他打招呼，一看多了位男士，眼睛里的神顿时开化。

“海青，这是？”

“大老板，什么时候能不往身上抹那死人味，这是咱们北川大的同届校友，今天他帮了我大忙，我请他吃个饭，你来帮我选几个菜。”说着把菜单递给方旭。

方旭看了看崔挽明黝黑的皮肤，露出皓齿，“哥是哪个专业的？”

“不值一提，水稻育种。”

“啊？你是搞育种的？”方旭嗓门炸开，站了起来。

“是啊，这么了？”

“这么说，你对大米行业很了解了？”

“谈不上了解，我主要做品种选育和推广，米业的事参与的少，但也了解一些。”

“好啊，我正要找这么个人，海青这顿饭我来请，哥，你跟我说说现在林海省的米业市场该往哪个方向走？”

海青一巴掌打过去，“方旭，你有没有搞错，我请人吃饭，你跑来蹭便宜来了，你爹房地产搞得那么好，你上农业口凑什么热闹。去去去，让服务员上菜。”

那天晚上，方旭把自己要投资转行的事跟海青和崔挽明说了，现在缺少的就是市场洞察力和行业经验，所以，海青的感谢宴变成了方旭打造林海省粮油名企的一次试探性的调研会。

“米业目前来说，林海省主要在优质米上做文章，你既然要做这个，之前也应该了解不少，咱们林海省的水稻优质米不多，想要在这里做，市场可能是个问题，除非你能自己解决货源问题。再一个，市场上大米品种包装花样百出，你要想好怎么做到与众不同。还有一点，建议你考虑做副食品加工，三大粮食产业里，小麦和玉米的副食品都比水稻做的好，现在林海省还缺这一块。”

“海青，你看看，什么叫术业有专攻，难怪人家能当大学老师，咱们只能混迹市井。”

寒暄到晚上十点多钟，三人才依次散去，方旭开车先把崔挽明送回学校，后送海青回医院。

第二天老太婆醒来的时候问起了昨天晚上吃饭的事，得知方旭掺杂进来后，气了个半死。

“你怎么不长心呢，让你带他吃饭去，你怎么还叫上你那同学，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许跟你那同学来往。咱们家什么家庭？不要跟他走太近。”

“好了妈，你都说多少次了，我们就是普通同学，再说了，我对他没意思。”

“你都多大了，也不谈个朋友，我看啊，昨天照顾妈那个小崔就很不错。”

“妈，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他有什么不好的，昨天你不在，我都给你打听好了，他是湖南长沙人，有个妹妹，关键他是大学老师，搞什么水稻，我也听不懂，反正这个人很正派，是妈妈喜欢的类型。”

“那你不问问我意思你就私自做主了？妈，你可不能这样，我答应你，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这次你伤口复发都怪我没照顾好你，等你出院了我一定给你找个准女婿。”

“那可是你说的，哪天把小崔叫家里来，妈给他做饭吃。”

“妈，你能不能矜持一点，谁说我要找他了，哼。”

母女两相依为命多年，自是亲如姐妹，没有母女间的隔阂，关系一直很融洽，从来不隐藏什么。那天之后，崔挽明总接到海青妈妈的电话，一开始他还拒绝，总觉得上人家吃饭很不好，但那边电话打个不停，他只能上门拜访一次。

去的时候，崔挽明特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比先前精神多了。他不但买了菜和肉，还给海青妈妈带了一盒阿胶浆。

崔挽明进屋后，海青妈妈盯着他看了半天，“好好好，快请进来，我们家海青啊，从小就调皮捣蛋，以后你们在一起啊，你要多担待她。”

“阿姨，你说什么呢，我们还没在一起。”

“啊，你看我，老糊涂了，我是说如果，哈哈哈，来来来，吃点水果。”

崔挽明从进门起就坐享金龟婿般的对待，但他还是跑到厨房跟她一起摘菜做饭。一边忙，她就一边跟崔挽明说他们母子这些年来的辛酸史，家里男人去世早，两个女人之家过到今天这个样子，可想其中的艰难。

炒菜的时候，老太婆特意给海青去了个电话。

“乖宝贝，下班快回来啊，家里来重要客人了。”

“妈，咱们家还能来什么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

海青回家后看到崔挽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女儿，快洗手摆碗。”

海青白眼一翻，无奈的将手里的包往地上一扔。她知道，接下来这顿饭将会是她生平最难熬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