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崔挽明在试验点一直等着秦怀春带专家组过来，他已经买了好几个大西瓜，让老梁从井里现抽出来几桶冰凉的水，将西瓜泡在里面。

下午的时候才接到秦怀春电话，到试验地已经快两点多了。崔挽明带着专家组往试验区走去。这是秦怀春离开北川大学后，第一次回到自己的革命老区，亲切感自不必说，重要的是，崔挽明接手之后，地里一根草都找不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对于一个入职不久的人来说，很不容易。

“大家看看这片地，一共一百五十亩，一大半是育种材料，剩下的都是挽明大量繁殖的一些好品种，一会带大家看看挽明干的成果。咱们先把工作做了。”

秦怀春一回来就开始给崔挽明竖名声，对他现有的工作满意度可见一斑，至少没有砸了北川大水稻所的招牌。

“这是咱们最后一站了，前几个试验点大家也都看到了，今年的品种质量普遍比往年好，有几个品种表现确实很出色，大家在汇总报告的时候，一定要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不好就是不好，好就是好，倒伏严重的，熟期不达标的，冷害超标的，还有的稻瘟病挺严重，这些制约生产的重要指标一定要清楚记录在案，这样种子管理局才好评比打分出结果。”

“秦院长，干脆你来定一下，到底哪个好哪个不好，这样也好有个标准。”省种子推广站的何彬彬首先起了头。

“不像话，要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还要你们干什么，我说的是，大家一起来决定这个事。该淘汰的就要淘汰，咱们要是手下留情，不但这些个试验员工作不好做，恐怕省局报告也不好出，到时候责任都是咱们这些老东西的。”

秦怀春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了，就是要大公无私，虽然没有在明面上下指示，但话里话外都在给小组成员打预防针。

“大家跟我一个组，确实不太好受，我秦怀春敢拍着胸口保证，在整个林海省，哪怕是全国来说，敢第一个站出来没收专家组手机的人没有第二人。你们也别不服气，为什么要没收你们手机？不是信不过你们，咱们这个圈子，好同志还是很多的，但有些同志总喜欢背地里动手脚。那些个手机短信，谁发过来的？一到鉴评的时候，这些申报单位挠破头皮的靠近咱们，咱们能干昧良心的事吗？能在不好的品种后面打钩？不能。所以，我这么做是防微杜渐，防的不是大家，而是给你们发短信的人。这些人的品种要是好，咱们自然会让他们升级试验，他们是心里有鬼吗，这样的品种一旦今后推广到老百姓手中，粮食安全的事谁负责？”

“对对对，秦院长教育的是啊，现在确实有这个现象，但不影响大的形势，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的。”

“好什么好，一个点坏了，就会由点及面的扩张开，到时候就会烂一盘，你说，到时候这盘菜谁吃？难道让老百姓吃？”

下面的地方专家再不说话了，大家以前没跟秦怀春一个组，没有领教过他治学严谨的行业素质，这下算是开眼界了。

“教授出身的农业专家就是不一样，知识面不用说，关键有教书育人的嘴皮子，一般人都搪塞不过。”这句窝在心口的话恐怕是大家统一的心声，既是对秦怀春的敬仰，也是对他工作刻薄的一种无奈。

正能量的话谁都会说，但具体落实到做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不，专家一走，崔挽明的电话就来了，是李国华。

“喂，李所啊，什么指示？”崔挽明明知故问的本事在一点点见长。

“挽明啊，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怎么也不接呢，听说专家组到你那儿了？怎么样，我那品种没被他们拿下吧？”

“李所啊，我也看不着专家组的记录本啊，但他们记了个五级倒伏百分之四十。”

“什么？倒伏了？怎么可能，我去你那的时候还一根是一根，怎么说倒就倒呢，挽明，你后期是不是施肥了？”

“李所啊，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施肥做什么。这个情况我也跟专家组的人解释了，我说今年肥量用的大，前期营养生长太大，倒伏不是品种特性，完全是栽培措施造成的，这种情况省局会考虑酌情的。”

“关键还有一个试验点也倒伏了，五级倒伏百分之四十，那就直接淘汰了，还有什么余地啊。”

李国华的抱怨让崔挽明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个试验点出现倒伏，说明品种确实有问题，但这件事发生在他的试验地，等于直接得罪了李国华。

“李所你别着急，我托人在省局打听一下，品种审定科我有同学在那，让她留意一下。”

崔挽明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不想管这些事，李国华这个品种，目前来看基本判了死刑，如果有回旋的余地，那就不是崔挽明能力范围的事了。

这边还没理出头绪，秦怀春的电话紧接着打过来了。接通电话就劈头盖脸的开始训话。

“你现在翅膀硬了？你是真不听我的话，刚入行你就开始行不端，再这样下去，你给我退下来。”

秦怀春的一席话让崔挽明匪夷所思，还没等想明白，那边接着道，“省水稻所的事你最好不要管，李国华给你什么好处了，你当着那么多专家面给他求情？你现在就跟李国华说，他那个品种我们谁都不会让他通过，让他准备明年参加试验的品种，这个品种被拿下了。”

崔挽明没有想到秦怀春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在田间不经意的一句话居然让秦怀春如此敏感。

“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崔挽明什么样的人你是清楚的，违规的事打死我都不会做。”

“你说你不会做，那你在地里说肥力大的话什么意思？你替李国华找什么借口？我当时给你面子，那么多专家都看着，要不然我真想给你几下子。你好自为之，自己检讨检讨。”

“老师，我记住了，今后这样的事我坚决杜绝，您消消气。”

秦怀春生气之余，把正事忘了，于是又回过来电话。

“有个事，那天刘君给我来电话，今年他要去三亚南繁，我想你还是带带他，跟了于向知这样的领导，我有一定责任，将来是你们这代人的，你们两心要齐。于向知那头你不要考虑，他对志杰做的事我心里有数，但刘君是刘君，他是他，你明白我意思？”

“知道了老师。”

就算是秦怀春不发话，他也会帮刘君去做一些事。更何况现在对他发号施令了，他就更得将事情提上日程了。

不说秦志杰还好，一说到他，秦怀春就喘不上气，回到家，先不做别的，马上下楼在小区广告栏上撕了一张修锁换锁的名片，当天就把门锁给换了。

“老头子，你疯了？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个畜生，就当我没这个儿子，以后我不许他再踏进家门半步。”

秦怀春的当机立断可谓狠心十足，对自己的亲儿子绝不姑息，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严加管教，就好像崔挽明一样，只要犯了错，一定要落到明面上教训一番。

就在这个秋天，省里替秦怀春申报的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下来了，秦怀春来到省农科院出任院长一职，也就是暂时顶替董俊芳把未尽之事做完，要不然，按照他的年龄，可以直接从北川大学离退。现在有风声传出，秦怀春来年春天就会离开农科院，甚至会直接退休。

作为农科院最大的研究所所长，于向知对这个职位可谓垂涎已久，但想要坐上农科院院长的位置，若不是本领过硬，或者长个三头六臂，根本不可能做到。

刘君临行三亚之前，于向知也是三方嘱咐，“刘君啊，生化栽培室搞育种是头一遭，既然你想把这个头牵起来，那所里是完全支持的。你到三亚之后有困难及时沟通，咱们一起解决，实在不行你去找崔挽明，那是你的朋友，在三亚那边有经验。”

“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给领导添麻烦。”

于向知的居心不良刘君早就料到，这个光说话不办事的领导他也讨教过，因此，他口中所说的那些什么“遇到困难及时沟通”的话，刘君也当做耳边风，就当于向知放了个屁。

院里传言越来越多，于向知当院长的事传得很邪乎，别人跟他开玩笑的时候，他有时候都会对号入座，“你们啊，马屁精，我当个院长你们也吵吵嚷嚷。”

秦怀春当然也知道下面的议论声，不过，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退休之前，他还有一件关乎民生大计可持续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