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志杰前几日出去应酬,把自己灌醉那次,接待的正是金怀种业的销售总监辛威,和辛威来往这个事已经让秦怀春动了雷霆之怒,现在秦志杰死性不改,反复作怪,也让苏慧起了担忧。
崔挽明那边又迟迟没进展,于向知到底在搞什么鬼,谁也不清楚。
“下周,我们单位就要准备播种,这段时间学生都在实验室测产量指标,咱们还有一周的时间办这个事。”崔挽明和苏慧说。
“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志杰不听他爸的话,还在跟金怀种业的人来往,我也不想管他了,他喜欢干什么让他干去吧,挽明,你也不用操心了,你刚工作,很多人咱们尽量别得罪,谢谢你了。”
苏慧的无奈是刻在脸上的,自从苏玉住进他们家之后,秦志杰对她的态度就发生了很大改变,以前苏慧周末都会到店里帮忙,现在她也不去了。两个人从毕业到现在,婚姻的事一点点沦为泡沫,秦志杰对爱情的不作为也让苏慧的心渐失色彩。
崔挽明能力有限,还没有办法从根本上帮到秦志杰,但他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一周,他开始准备北川大试验地春播的事。
尹振功手里三届硕士生,一共十二人,全都交给了崔挽明支配,为了在四月中旬将种子播下去,崔挽明亲自带学生来到试验基地的育苗棚。
两栋大棚一共一千平米,光是将好几百斤的大棚膜覆盖到顶上就折腾了一上午,基地长工老梁和和老梁婶挖了一上午的土,等学生们扣好大棚,便招呼他们往苗床里运筛好的细土。
崔挽明刚工作,挣的不多,好在自己光棍一条,省去了不少花销。但对待学生——说白了都是师兄弟,他却很讲究,四月的天冒着冷风,大家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没有点油腥子,下午根本运不动土,崔挽明骑着老梁的破摩托车,上基地附近的镇里买了两只烤鸡,又拎了几瓶烧酒。
学生坐在他的摩托车上,手里拎着酒肉,风呼呼的从他们的脖领灌进肚子,他们眯着眼,腿紧紧的夹在一起。摩托车哐当哐当的上下起伏,像一条响尾蛇,穿梭在辽阔的试验地上。从学校到试验地,距离不算太远,但他们却换了一种身份和心情。
大家吃着崔挽明买的肉,崔挽明给他们挨个倒酒,老梁婶昨秋腌制的韭菜花经热油一炒,整个屋子顿时被香气笼罩了。
吃完饭,崔挽明看了看外面的天,又看了看一大堆没干完的活,心里开始了盘算。如果活计拖到第二天,来回路费加上伙食费,又将是一笔不少的开销。考虑到自己刚当家,他必须把活安排妥当明白才行。
“咱们就不休息了,我看啊,咱们要是歇上半小时,今天就要抹黑回去了。大家坚持坚持,辛苦点,咱们一年就一次,把活干利索了一起回去休息。”
崔挽明在吃的用的上面从来不亏待学生,但他的要求也必须是严格的,既然是来干活了,就一定要像模像样。
因为大家相差都不多,在一起沟通也方便,崔挽明也给大家定了个规矩。
“大家从今以后不要再叫我老师,我比你们大几岁,你们叫我哥就行。”
“明哥。”一个叫张玉祥的三年级学生带头先叫了一声,于是大家都跟着叫起来。
崔挽明就是要这样一种气氛,大家在一起是为了共同的事业,既然要干,就把它干好了。放下身段的崔挽明很快打入了学生内部,大家真成了兄弟。那天的活干得很漂亮,苗床土装完之后,又用砖头将大棚分成了五个小区。浇水的事就交给老梁办了,他们趁着天没黑,尽量往回赶。
马师傅跑了两趟才将他们接回学校,临走的时候崔挽明让张玉祥带大家先到学校的接待楼点菜,酒不在接待楼点,他自己去校门口打散装的高粱酒。
干完活上接待楼吃饭是秦怀春在北川大学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每年地里粮食收完之后,百分之十的钱会存到接待楼的账户上,专门用来田间活动的开销。崔挽明继承师风,也带大家来喝酒吃肉。
女生也都巾帼不让须眉,说喝就喝,崔挽明走进包间的时候,从外套里摸出四五瓶白酒,“哐”一声按在桌子上。
“兄弟们辛苦了,晚上好好喝点,白天太冷,大家都冻坏了,喝点白酒暖暖身子。明天准时集合,张玉祥找几个男生明早跟我先走,咱们到试验地把泡好的种子先捞出来晾着。其余人等马师傅送完我们再来接你们。我先说好了,没有大的事不许请假,咱们这个活耽搁不得,既然干了就要坚持到最后。”
那晚大家喝的都很好,同学们一个个长得都跟竹竿子似的,跟崔挽明勾肩搭背抽烟喝酒,一点没有学生和老师的样子。
但这就是农业人的情怀和样子,干活的时候不怕累不怕脏,喝酒的时候也不用藏着掖着。他们穿着迷彩服从接待楼走进去和走出来的时候,校园里外专业的人看他们都像看猴子,他们昂首挺胸,根本不在乎大家的眼光,他们的衣服裤子全是泥巴,他们的脸上粘着一层厚厚的灰,他们的鼻孔淌出来滚烫的酒精味。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特别是对于研究生一年级来说,这是他们进入水稻研究所以来的头一次经历。
所以说,遇上崔挽明,他们是幸运的,一个严厉而善良的老师及兄长,将会是他们接下来三年硕士时光中最忠诚的伙伴。
第二天按部就班的进行计划里的工作,催芽后的水稻种子有一股浸种药和发酵的臭味,不习惯的同学差点被这股臭味熏晕过去。
“别光捞出来啊,男同学,地上都是桶,赶紧拎水来好好冲冲种子,把药液都冲干净,拿到通风口晾一晾,一个个插个兜不知道干嘛,让你们来是干活的,不是当风景的。”
崔挽明一看见大家闲着就浑身不得劲,一看见满地的活计就着急上火。这十二个学生里面,素质层次不齐,悟性好的还好办,悟性差没有眼力见的人,只要一被崔挽明看见,准被骂一遍。
这个性情变化无常的崔老师让大家很是费解,喝酒的时候称兄道弟,干活的时候又严肃得吓人。
崔挽明没有办法,他不得不这样,如果他做不到严明,今后的工作将会异常艰难,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老师,他的工作几乎接触不到黑板纸笔,和学生交流的方式只能是田间地头。作为一个科研编的青年教师,能做到他这样的不多,能摆正自己位置的更在少数。
上午一边晾种一边就往小区里播,低世代材料一个号对应一穗,稻穗和地签用曲别针固定,播种的时候每个号都有对应的小区,号码从小到大排列,保证不会出错。高世代材料一个号对应多个稻穗,虽然稻穗和地签也用曲别针固定,但容易混杂。崔挽明也是反复强调这个问题。
等所有种子铺到小区之后,标签统一取下来放到稻穗的右侧,平行插入土里。然后开始将稻穗压实在湿润的土面,覆土约两到三厘米,最后覆膜。整个播种就算结束了。
“明哥,咱们为什么要压稻穗,不压它不是也能发芽吗?”
“不懂了吧,你想,不压的话,你们撒土的时候肯定会移动稻穗。”
“哦,为了防止稻穗跑到别的小区,造成混杂?”
“没错,水稻育种的每个环节都不能马虎,尤其是播种,一旦混杂,把后代的亲缘关系搞乱了,以后麻烦事就多了。”
那天晚上崔挽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这是他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带学生下地干活,他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就怕哪里出了纰漏或者没干好。但细节的东西太多了,他实在考虑不过来。
正要拉被子睡觉,手机来电声响起——是秦志杰。
事情果然如崔挽明担心那样发生了,林海省工商局相关人员已经拿到品质中心开具的品种特异性报告单,秦志杰贩卖的三个大米品种,和苏慧提供给于向知的品种名完全对不上。如果不把情况说清楚,秦志杰很有可能会因为此事引火烧身。
着急的不止崔挽明,秦怀春从来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人身上。他知道秦志杰早晚一天会给他惹麻烦,但不曾想会这么快。
李婉琴平日里总说秦怀春不关照儿子,但这个时候看出来秦怀春对秦志杰的重视程度了,一上午坐在客厅,一直在打电话,从省农委到省科技厅,再到省商会,最后打到市工商局,又咨询了专业律师。唯独秦志杰没有接他电话。
秦怀春知道,崔挽明和刘君为了秦志杰的事还在着急上火,他放下电话,表情稍微放松一些,烧了壶水,取出一套茶具。具体情况,他想当面跟几个孩子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