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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慧一开始在包间等，但每隔三分钟她就站起来一次，她心急如焚，等不了那么久，只好来到饭店门口张望。直到崔挽明出现，她才慢慢静下来。
“什么事那么急？”
“崔挽明，林潇潇，今天我要说的事关系到很多人，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苏慧显然做好了托盘而出的准备。
崔挽明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进肚，“我都准备好几年了，说吧。”
“我姐的失忆症是装的。”
崔挽明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这点，苏慧的第一句话便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为什么？让我猜猜，她是在保护自己？”
“没错，崔挽明，秦怀春涉嫌犯罪了，你端好茶杯，接下来的话怕你接受不了。”
“快说，你想急死人啊。”
“2010年，秦怀春背着所有人，把你地里的品种，也就是现在的林育稻1号送给了于向知，换取了咱们师母治疗癌症的费用。后来这件事被我姐发现，秦怀春便和于向知合伙对我姐用了神经致死药剂，导致她脑部出血，做了六年的植物人。”
崔挽明听完苏慧的话，手里的茶杯哗啦一下坠到地板，碎了一地。他曾经怀疑过秦怀春，但后来海青联合汇德的人盗取他凤凰城试验地品系的时候，他又一度认为那个人是海青。没想到还是没逃过他最初的直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当时了解他地里品系特征的人只有秦怀春、钟实和他自己，能够接触上和地里品系相关资料的人就海青一人。除此之外，崔挽明想不到还能有谁，但那时候他不可能在思想上接受将秦怀春视为嫌疑人的事实，所以才酿造了今天的局面。
他使劲抹了一把脸，眼睛里渗出一种惋惜和痛苦的情感，这是种万念俱灰的感觉。那个教导他要做一个对得起老百姓的育种家的人，那个林海省水稻界的大山，在今天轰然崩塌了。他在崔挽明心中竖立起来的价值体系，一直让他发光发热，可直到此时此刻，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崔挽明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冷却，就好像那个形象倒塌之后，把他身体里的精神也带走了一样。
“有证据吗？”林潇潇问道。
“今天我就把东西交给你们市局保管，这个东西在我身上，我一天都安心不了。”苏慧拿出那盘卡带，交给了林潇潇。
“里面牵扯到于向知和秦怀春交易林育稻1号的具体细节，是铁打的实证。我要求市局马上拘留并立案调查，还我姐姐一个公道。还有，秦志杰可能涉及包庇罪，你们也要一并查处。”
“我们会的，只要证据确凿，马上就能立案。”
“先等等。”崔挽明沉寂了半天终于开口，但他显然不想这么做，至少不想在现在行动。
“既然是实证，就不急于一时，林潇潇这里有金怀种业的一些证据，这些年来，卷进这件事的人太多，但有的线索我还在找突破口，比如省种子管理局。如果现在立案刑拘，很可能惊到外面那几条大鱼，我想咱们应该把思路调转过来，从外到内，先把外面的鱼吃掉，这样谁都跑不了。”
“没错，我同意这个想法，但这件事要做到万分保密，决不能泄露。”
“还等？崔挽明，你知道我和我姐心里承受了多大压力吗？现在我姐随时可能有危险，万一被秦怀春发现问题，出了事谁也负责不了。”
“好，苏慧，这个事我来想办法，三天内我帮你解决。但请你以大局为重，咱们等待了这么多年，这时候需要更加的耐心和平静。”
他和苏慧强调平静，但他自己的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现在不办秦怀春，他只说出了一个理由，但最重要的一个他并未开口，因为这个理由不称其为理由，或者说是在给自己找的某种释压的方式。秦怀春对他的恩情传遍整个林海省，没有秦怀春，他可能连媳妇都娶不上，也就没有现在的崔卓；没有秦怀春，他住不上房子，他受到的爱甚至比秦志杰还要多；没有秦怀春，就没有他如今的事业，是秦怀春慷慨的将毕生保留下来的水稻育种材料全盘托付给他，当时在林海省算是一件轰动性的大事，可谓羡煞旁人，一工作就含着金钥匙，在林海省古今第一例。
基于这样一种厚重的情感基础，他怎么可能狠下决心说办就办，他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件事。但他不能将这些理由讲给任何人听，更不能伤了苏慧苏玉，甚至林潇潇的心。
苏玉没有其他选择，她带着准备好的课件，在秦志杰的陪同下来到了师范大学的文学院进行入职前的试讲。
秦志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的苏玉，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透着知性的女教师，那个能与他擦出心灵火花的人。他的记忆被拉回到从前的时光，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她的谈吐和风貌，她的精神气息和面部微笑，仿佛从未离开过这里。
他突然不忍心再去怀疑苏玉，这么一个经历惨痛的女人，难道连回到过去找回自己的权力都没有吗？她难道就活该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吗？
渐渐的，秦志杰的思想有了一丝的波动，他从来没想过抛弃苏玉，但也从来没想过要手刃父亲，他无从选择，他想保护苏玉，也想保护秦怀春。
但他现在明白，他只能选择其中一条路走下去，否则，他将会在两难抉择中被撕成碎片。这么多年的精神压力他实在扛不住了。又看了一眼台上的女人，秦志杰吸了吸酸溜的鼻子，起身出去了。
崔挽明已经在教室门口的长椅上等了他半个多小时，秦志杰看见他的时候，脑子是模糊的，他对崔挽明的突然到来没有做好准备。
崔挽明笑着起身，勾着秦志杰脖子来到了学校球场边。
“苏玉现在恢复的不错，真是为她高兴，没想到她还能回到讲台。志杰，你要好好珍惜她，她为你付出了太多。”
“是啊，她就像一个惊喜，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色彩。”
“她给你生了个儿子，在那种情况下，志杰，你不觉得她很伟大吗？”
“别说了。”秦志杰捂住脸，不敢看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他感觉眼前的明亮已经照不进他的内心世界了。
“你来有事？”他脑子并没有完全的模糊，他知道崔挽明这个人不会无故找他。
“是啊，我和小佳，还有苏慧商量过，想征求你的同意，让她们姐妹出去走走，别急着工作，她的身体条件还没有完全恢复。多出去走走对康复有好处。”
秦志杰认真的看着崔挽明，“没想到这么多人关心她，她是幸运的。”
“所以我们不能辜负了这份幸运，让她离开林海吧，这里的气息对她来说太过陈旧，给她换个新的环境。”
“去哪？”
“让她们去三亚吧，就住在咱们学校的南繁基地，离三亚市不到一小时车程，我那有辆车，苏慧可以带她四处走走。”
秦志杰顿了好半天，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点了点头，“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没意见。”
这恐怕是秦志杰能够为苏玉做的最好的事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要感谢崔挽明在这个时候过来帮他解除思想上的痛苦，不管怎么说，让苏玉远离秦怀春，他的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压迫感。就好像这样做之后，他的负罪感就会减少一样。
他暂时不用回旋在情感的夹层备受煎熬了。
苏玉上三亚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秦怀春那里，他现在成了彻彻底底的广场大爷，就连看报纸的心性都没有了。他每天都会到小区广场坐坐，跟大家下下棋，走走步。仿佛他整个人生的缩影都回到了这有限的空间，没有争吵，不需要操心任何。他真的解脱了，他完成了老伴的遗愿，他活到老终于替秦志杰开口办事了，让他留在了北川大学。就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身体里原有的那些原则是如何流失的。
有时候他一坐就是一下午，太阳落山了都不知道回去。他的听觉也似乎出现了毛病，别人跟他说话，他往往要多问几遍才能弄明白。
苏玉离开的消息让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他这样折磨了自己整整一周，才将秦志杰叫过来。
“志杰，你现在长大了，学会自作主张了。”秦怀春微笑着，满脸透着叫人不安的慈祥。他不再觉得秦志杰手握他把柄是件多么不堪的事，正如秦志杰安然接受了于向知提供的项目及薛为民为之打造的学术论文一样。秦怀春觉得此时此刻，他和儿子是公平的。
“崔挽明提出来的，我没有办法拒绝，毕竟苏玉是我妻子，这么多年我亏欠她太多，这么小小的要求我应该答应。”
“那你七年前就该拿着那盘卡带去公安局揭举我，既然你做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让苏玉离开视线。我这么多年一直监视她，就是怕她醒过来。”
“这样你不觉得累吗？你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监视她吗？”
“我没有办法，当年你妈那种情况，我微薄的工资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看着你妈等死。苏玉是你妻子，当时我跟于向知通话时我做了录音，后来我发现那盘带子找不到了。我不能让苏玉知道我的秘密。”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了结了她，你不是害怕吗？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能连做人最后的底线也丢了，我不能要了她命啊。”
“别假惺惺把自己说得那么宽容大义，恐怕是为了秦勉你才对她手下留情的吧。”
“你给我住口，不许你这么侮辱我。你实在太放肆了，不要忘了，这件事上，你负有一半的责任，所以你没资格教训我，懂吗？”
父子两争吵过后，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秦怀春才站了起来，“今天在我这吃饭，你来帮我打下手。”
不管他们怎么争吵，都改变不了他们做下的错事，不管他们如何的谴责自己，都难以消除其内心的阵痛。他们曾经把对方当做仇人一般看待，但现在却不得不重新坐在一起，为了眼前共同的利益，吃起了同一锅米饭。
这是血浓于水才有的默契，也正是血脉相连，才注定了如今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