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刘君先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故意将手机揣进了上衣兜。

“辛总监，杜总这么做迟早会出事的，咱们必须让公司回到正轨上来。”

“出什么事？你多想了，这几年我帮单位物色了多少好品种，哪一个不是从育种家手里买来的，这叫各取所需。为了杜总，我辛威可以说做了所有能做的，杜总对我不薄，我不能忘恩负义，我儿子毕业的时候没工作，他一个电话帮我解决了，我媳妇现在是你们北川大学后勤处副主任，这都是杜总给办的。你说公司需要我的时候我能不冲在前面吗？今年我去了趟医院，医生明确告诉我不能再喝酒，说我随时可能过去。我就不信，我这个人命大，年轻时候脖子开过刀都没死，所以说，有酒不喝那就是犯罪，我求什么？杜总的钱我随便花，给我奖金我都不要，我早就想明白了，该吃该喝，人就那么回事，浑浑噩噩一辈子就过去了。但我跟你说，我辛威这几年在林海省销售界打下的名声足够我吹一辈子，在这片土地上，我谁都不服，有人说我用手段，用手段怎么了，我把业绩搞上去了，公司盈利了。”

刘君半天没回话，他清楚企业文化对一个人的成长影响有多大，这不是辛威的本意，这是长期在单位养成的习惯思维。

“不说这个了，方旭那边情况怎么样，他在林海做的优质米销售情况还好吧？”

“哎，别提了，你那个老同学啊，真是动作快，在天源县跟平和县搞了两个合作社，专门推他的优质米和特种稻，那几年我们在搞林育稻1号的时候，他就开始运作这方面市场，现在搞的不错。”

“林育稻1号好歹也是国家一级米，金怀的销售能力还能有办不好的事？”

“今非昔比了，现在全省种业的信心都在下滑，崔挽明比我们早两年开拓市场，虽然动静不大，但他这个人在林海省也算得上个人物，做了不少轰动的事。现在啊，只要是老百姓拥护，很多事都好办了。”

“总得想办法把坎迈过去啊。”

辛威发觉今天刘君对销售的事关心的过多，顿时起了疑心，“再说吧，我还有点事，先去忙了，改天再聊。”

四月底，天源县和平和县的最后一千吨优质米已经包装并统一运到老郭的合作社，准备五一之后便发火车走货，廖常杰那边已经催了好几次，市场价一个月之内调高了三毛，崔挽明不得不抓紧时间。

起伏不定的温度让出行的人不知该怎么穿衣了，天源县的百姓菜馆传来崔挽明一行酒杯碰撞的声音，就像是为庆功而放的鞭炮。崔挽明掏出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都晴天，可以说是运大米的最佳时机，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第二天午饭一过，大挂车便装上了一盒盒精美的大米，货车司机加满油箱，拿着崔挽明买的香烟和水果，踏上了去往凤凰城火车站的路上。此时已下午四点多，太阳已经西斜下去。

三个小时后，天已经开始抹黑，本来晚上行车就危险，加上拉了那么多货物，就更应该小心驾驶。大货车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段出来，就是怕凤凰城交警突击检查，所以赶晚上到达恰好能避开交警执勤的时间段。

但谁料到，二十分钟后，在一个急弯背后，十多个身穿制服的交警突然出现在那，大货车听从安排，将车靠边停下接受检查。司机们也都下来配合交警，押车前来的是董安平，所以他得去跟交警沟通具体事宜。

“拉的什么？”交警大哥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车厢。

“大米，往省城送的，明天上火车直接发广州深圳。”

“大米？什么大米？”

董安平不知什么意思，“就我们合作社做的优质米。”

“打开车检查。”

董安平赶紧招呼司机配合行事，十辆大货车拉了快两百吨的货，董安平让司机打开了其中三辆配合检查。

“全部打开，听不见吗？”交警大哥显然要对他们搞事情，不给他们留余地。

“同志，您看，我们确实是合作社送大米的，没有问题的。”

“什么没有问题，不全部打开我们怎么查？”

董安平没有办法，只得服从。当他把所有车门和顶棚打开之后，又被要求就地卸货。董安平有些不高兴了，按理说，开车门看一眼就行，怎么还要卸货呢。这大半夜的怎么卸，分明是欺负人嘛。

“交警同志啊，不能卸货啊，我们好几十人装了一下午，你让我们怎么卸？”

“不听话是不是？信不信揍你？”

董安平一听这话，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也见过交警执法，有不文明的，但也没像他这样不讲道理。他以为拿两箱大米给他们留下就能解决问题，谁知道大米刚递过去就被交警直接摔在了地上。

“兄弟们，给我上车卸货。”

说话间，十来个交警便猴子上树般的窜到了车上，他们哪是卸货，分明是将货往下砸。

董安平一看情况，顿时急眼了，“你们这是违规执法，不能这样啊，我们合理运输，没有违反交通法规，你们凭什么这样？都给我住手。”

带头交警走过来，二话不说，一棍子打到董安平后背上，让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让你再回嘴。”

大货司机一把将董安平抓过来，意识到很可能遇上了黑社会，想报警，但手机也被他们搜刮走了。这地方黑灯瞎火，虽然对方人跟他们差不了几个，但董安平不能指望司机跟他同仇敌忾，每个人都懂得安全的重要性。这个时候，以静才能制动，否则很容易引火上身。

从边上路过的车辆都会时不时的探头看看，大家看清状况后，都加足马力奔走了，没有一个敢停车看热闹的。

看着这么多大米被他们给掀到地上，董安平的心啊，急成了一锅汤。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合作社老百姓交代了，万一货毁了，他可成千古罪人了。

他就这样苦苦的看着，远处的山脚闪着星星点点的灯光，霓虹的天空开始升起一丝凉意。大家紧了紧身子，都背对着风向，望着天，望着人。

突然，不远处撕扯出一根火光十足的闪电，就像一张巨人的脸，直击人心。那闪电照射在“交警们”脸上，他们一个个煞白煞白，就像一只只厉鬼，上蹿下跳。随即，闪电带来了一团厚重的云层，就像从地心给拉扯出来一样，有力而迅速。

“不是说晴天的嘛，怎么说变就变，可千万不能下雨。”

董安平尽管在祈祷，但老天爷已经被这一千吨可怜的大米伤心坏了，它咆哮着，想要将这群可恶的人驱赶走，同时它又不解风情的带来了密集大雨。

这场雨是从凤凰城的方向飘过来了，像是不欢迎车队的驶入。他们骑着摩托车飞快的逃窜了，让一盒盒大米在地上迎接着大雨的浇筑。董安平和司机们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这得赔多少钱呐，他们飞快的救援，将棚顶布架上，然后开始往车上一箱一箱的扔。但一切都太晚了，雨太大了，地上的纸盒子再精美也受不了雨水冲击，很快便都湿透了。

董安平瘫坐在地上，大吼了一声，这是他从业以来遇到过最棘手和无助的事，他的手机进了水，每个人都湿透了。他躲在驾驶室，像一个失去家园的孩子，他鼓足勇气给崔挽明打了电话，然后抱头痛哭。

崔挽明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五雷轰顶，他马上联系林潇潇到凤凰城高速出口处拦截穿交警制服的摩托车辆，自己则开车赶往事发现场。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和崔挽明碰上了面，他看不清前面的路，雨水变成了雨雾，让他寸步难行，整个世界就像对他拉上了一道半透明的帘门，他只能摸索着往前去。

焦虑，不安，气愤，所有的坏情绪汇集到一起，仿佛要将他吞灭。这不是灭顶之灾，但这足以让他元气大伤。这次事故带给他的伤害不仅是金钱的损失，还有对整个行业信心的缺失。

崔挽明还没赶到现场，事情便已经在凤凰城传开了。秦怀春一个人坐在客厅阳台上，望着远方交织的闪电，听着稀稀疏疏的雨声，心情极为沉重。秦志杰回来之后，他基本就没怎么见过孙子秦勉，虽然现在他衣食无忧，但却有种从未有过的忧伤和孤独。

也许是爷孙相连，也许是雨声和雷声太大，秦勉在苏玉房间突然惊醒，扯着嗓子大叫起来，一个闪电从外面打在窗户上，那光亮照在苏玉脸上，秦勉看见那张脸动了动，并朝他笑了笑。

苏玉借着电闪雷鸣的夜，借着属于崔挽明哭泣的夜，醒来了。

秦勉被吓到了，他想大声叫出来，但怎么都叫不出来。他从床上跳下去，想要去隔壁房间找秦志杰，却被苏玉一把抓住了脚掌。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抓秦勉，她已经足足昏睡了五年，根本不可能知道秦勉的存在，但她感受到孩子眼睛里那不同寻常的温情。不过，这丝温情被苏玉惊恐麻木的脸颊吓坏了。他紧紧的闭上眼睛，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敢看也不敢听。

苏玉把眼睛闭上，艰难的翻了个身，面对身边多出的孩子，她竟有种莫名的触动，那张纯真的脸蛋印到了她心上，一种无形的引力拉着他们向同一个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