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辩论的继承人,请告诉我,据你真诚的言语,西摩尼得斯关于正义说了什么?”
“他说,欠债还钱理所当然。在我看来,他说的没错。”
“我很抱歉质疑这样一位智慧大师的话。但是,他的意思也许对于你来说是很清楚的,但对于我来说却并不清楚。因为,他说的意思肯定不是像我们现在所说的,只要某人想要回他寄存的武器或别的什么,即使他当时神经错乱,我也应该还给他。可是,寄存无疑也是一种债务。”
“是这样。”
“那么,如果那个要求我归还东西的人神志不清,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还给他吧?”
“肯定不能。”
“那么,当西摩尼得斯说欠债还钱就是正义时,他没有将这种情况包括在内吗?”
“肯定没有。因为,他认为对朋友永远应该善而不能恶。”
“你的意思是,把朋友寄存的金子还给他,却给他带来了伤害的情况,不属于欠债还钱。你想他会这么说?”
“是的。”
“如果我们欠敌人东西,是不是也要还呢?”
“诚然,”他说,“我们欠敌人什么,就还给他什么。而且,在我看来,一个敌人亏欠另一个敌人理应得的即是恶。”
“那么,西摩尼得斯仿照了过去的诗人,对正义的本性似乎说得很神秘。他其实想说的是,正义就是给每个人恰如其分的东西,他把这种东西称为‘债’。”
“那应该就是他的意思。”他说。
“凭宙斯的名!”我说,“如果我们问他,医术理应给的东西是什么,又给了谁,你觉得他会给我们什么答案?”
“他肯定会回答说,医术提供了药物和饮食。”
“那么,烹饪理应给的东西是什么,又给了谁?”
“把调料给食品。”
“那么,正义给的东西是什么,又给了谁?”
“苏格拉底,如果我们完全顺着前面的例子类推下去,那么正义就是把善给朋友、把恶给敌人的技艺。”
“那就是他的意思?”
“我觉得是那样。”
“那么,在生病的时候,谁最有能力向朋友行善、向敌人作恶?”
“医生。”
“当他们在大海中航行面临危险的时候呢?”
“舵手。”
“那么,在什么样的行动中,或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正义的人最能伤害他的敌人、最有益于他的朋友呢?”
“向敌人宣战、与朋友结盟。”
“但是,我亲爱的玻勒马霍斯,当一个人身体健康时,就不需要医生了吧?”
“不需要。”
“当一个人不航海时,就不需要舵手了吧?”
“不需要。”
“那么,在和平时期,正义就没什么用了?”
“我可不这么想。”
“你认为,就像在战争中那样,正义在和平时期也可能有用?”
“是的。”
“就像要收获谷物,就必须耕作?”
“没错。”
“或者说,就像要有鞋子穿,就必须制鞋?你说的是那意思吧?”
“是的。”
“那么,在和平时期,正义有什么相似的获得好处的用处或能力呢?”
“在签订契约中,正义是有用的,苏格拉底。”
“那么,说到契约,你指的是伙伴关系?”
“正是如此。”
“但是,在下棋时,正义的人与下棋高手,谁是更有用、更好的伙伴呢?”
“下棋高手。”
“那么,在砌砖石的时候,与建筑工匠相比,正义的人是更有用或更好的伙伴吗?”
“恰恰相反。”
“在弹奏竖琴的时候,与正义的人相比,竖琴师无疑是更好的伙伴。那么,在哪种伙伴关系中,与竖琴师相比,正义的人是更好的伙伴呢?”
“在金钱伙伴关系中。”
“没错,玻勒马霍斯,但肯定不包括金钱的使用。因为,在买卖一匹马的问题上,你不想让一个正义的人当你的顾问。一个了解马的人当顾问才比较好,不是吗?”
“毫无疑问。”
“当你想买一条船时,造船工人或舵手会比较好吧?”
“的确。”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共同使用金银时,正义的人会更好一点儿?”
“当你想安全地存放金银时。”
“你的意思是,当你不需要用钱、要把它存放起来时?”
“正是如此。”
“那就是说,当金钱没用的时候,正义才有用?”
“推理上讲,是这样。”
“那么,当你想保管好一把修枝刀时,无论对于个人还是国家来说,正义都是有用的。但是,当你想用它时,修枝者的技艺才是有用的吧?”
“显然。”
“那么,当你不使用一面盾牌或一柄里拉琴 ,想保管它们时,你会说,正义是有用的。但是,当你想用它们时,那么战士或乐师的技艺是有用的?”
“毫无疑问。”
“那么,所有别的东西都是如此,当它们无用时正义有用,当它们有用时正义无用?”
“按照推理,是那样。”
“那么,正义并非有多好。但是,让我们更深入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吧。一个能在拳击赛或任何搏击中能发动最强攻击的人,是不是也能最好地避开攻击呢?”
“当然了。”
“那么,如果一个人在预防或避免疾病方面最有办法,他是不是也最有能力制造一种疾病?”
“没错。”
“那么,如果一个人最善于防守营地,他是不是也最有能力向敌人发动偷袭?”
“毫无疑问。”
“那么,如果一个人善于看守某种东西,他是不是也长于盗窃那种东西?”
“我觉得,根据推理,是那样。”
“那么,如果正义的人善于保管钱财,他也长于盗窃钱财。”
“论据中包含着那种意思。”
“那么,正义的人居然可以变成小偷。我猜,你肯定从荷马那里学过这样的经典:他提到奥托吕科斯,奥德修斯的外公,他最喜欢的人时,称‘他在盗窃和背信弃义上举世无双’。所以,你、荷马和西摩尼得斯都同意,正义也是一种盗窃技艺。然而,因为‘对朋友有利,对敌人有害’,盗窃受到了赞扬。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不,尽管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那样。不过,我仍然认为,后一句话是对的。”
“好吧,问题又来了。说到朋友和敌人,我们指的是那些真的敌人呢,还是那些看上去是的人呢?”
“当然,”他说,“一个人可能会爱他认为善的人,恨他所认为恶的人。”
“是的。可是,人们不是常常在善恶问题上犯错吗:许多东西看起来如此,而实际上相反,是不善的。”
“确实。”
“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善人成了他们的敌人,恶人却成了他们的朋友。”
“是的。”
“那么,在那种情况下,他们不正好对恶人行善,对善人作恶吗?”
“显然。”
“但是,善人是正义的,不可能是不正义的!”
“肯定如此。”
“那么,根据你的论点,伤害那些没有过错的人,反倒是正义的了?”
“不,苏格拉底。那种说法是邪恶的。”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假定,我们应该对正义的人行善,伤害那些不正义的人?”
“我更喜欢这种说法。”
“但是,让我们来看看后果吧。很多人不了解人性,把坏人当成了朋友,他们本应教训这些人的,却把好人当成了敌人,而他本应善待他们。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证明的东西恰恰与西摩尼得斯的意思相反。”
“真的呢,”他说,“我们最好先纠正在使用‘朋友’和‘敌人’这两个词上犯下的错误。”
“这错误是什么,玻勒马霍斯?”我问道。
“我们把一个看上去善的或我们认为善的人当成了朋友。”
“那么,如何纠正这个错误呢?”
“我们其实应该说,不只看上去而且真的善的人才是朋友,而只是看似善其实不善的人只能是像而非真正的朋友。至于敌人,也可以这么说。”
“你是不是主张,善人是我们的朋友,恶人是我们的敌人?”
“是的。”
“那么,我们就不能再要原来那种简单的说法了。我们原来说,只要对我们的朋友行善,打击我们的敌人就是正义的。我们应该进一步说,当我们的朋友善时对他们善,当我们的朋友恶时伤害他们,才是正义的?”
“没错,对于我来说这才像是真理。”
“但是,正义的人究竟应该不应该伤害任何人呢?”
“毫无疑问,他应该打击那些既邪恶又是他敌人的人。”
“当马受了伤,它们的状况是改善了,还是恶化了?”
“恶化了。”
“那是说马的那些好的品质被破坏了,而非是狗的?”
“当然是马。”
“那么,狗的恶化就是狗的好的品质被破坏了,而不是马的?”
“当然了。”
“那么,人受伤了,属于人的德性不会恶化吗?”
“当然。”
“而人的德性不是正义吗?”
“毫无疑问。”
“那么,人的美德就是正义?”
“的确如此。”
“那么,使人受伤当然就造成了不正义。”
“结果就是那样。”
“但是,乐师能利用他的技艺,让人失去音乐的禀赋吗?”
“肯定不能。”
“那么,马术师能利用他的技艺,让人变成糟糕的骑者吗?”
“不可能。”
“那么,正义的人能利用正义,让人变得不正义吗?或者通俗地说,好人能利用他的美德让人变坏吗?”
“确实不能。”
“再有,热能造成冷吗?”
“不能。”
“或者,干旱能制造湿气吗?”
“显然不能。”
“善人也不可能伤害任何人吧?”
“不可能。”
“那么,正义的人就是善人吧?”
“当然了。”
“那么,伤害朋友或别的任何人不是正义的人的作为,而是相反,是不正义者的作为。”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苏格拉底。”
“那么,如果有人说,正义取决于还债,善是一个人欠他朋友的债,恶是他欠他敌人的债,这么说其实并不明智,因为这句话并不对。正如我们之前清楚阐释的那样,伤害另一个人无论怎样都是不正义的。”
“我同意。”玻勒马霍斯说。
“那么,如果有人说这是西摩尼得斯、毕阿斯 、庇塔库斯 或任何一个哲人或先知说的,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准备拿起武器与他战斗?”
“我非常愿意与你并肩战斗。”他说。
“我该不该告诉你我认为那种说法究竟是谁的说法呢?”
“谁的?”
“我认为,第一个说正义是‘对朋友善,对敌人恶’的人是佩里安德 ,或佩尔狄卡斯 ,或薛西斯 ,或底比斯人伊斯梅尼亚斯 ,或别的某个既富且贵、自以为了不起的人。”
“你说得太对了。”他说。
“没错,”我说,“但是,如果正义的这个定义也不能成立,那么还能给出别的什么定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