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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读到李国文的《作者与编辑的缘分》一文,回忆他与崔道怡的一段往事时说:“第一次投稿,碰上了他,是缘分;像他那样一位文学摆渡人,不知把多少初学写作者送到文学的彼岸,我凑巧就是其中之一。”

我碰上了朱盛昌,也就是这样一种缘分。并且,无论从哪方面看,也都是凑巧的。

整个1995年,我就做了一件事:对淮河流域的水污染进行调查,完成8万字的报告文学《淮河的警告》。

我是喝着淮河水长大的,在淮河岸边生活了26年,即便后来离开了故土,但对淮河的情感是难以割断的。那几年,不断听说淮河的水质每况愈下,而传媒也没多少报道,作为淮河养育出来的一个作家,我感到不应该沉默。改革中出现的这些诸如环境污染的问题,毕竟只是前进中的问题,要解决它,首先就必须正视它。

为获取鲜为人知的污染实例和触目惊心的污染数据,查明造成污染的原因和实际危害的程度,搞清我们在治污的工作上究竟存在着哪些误区,同时拿出令人信服的根治水污染的对策,前后历时108天,我从淮河的源头桐柏山一直跑到入海口连云港,先后走访了豫、皖、苏、鲁4省的48座城市,行程一万余里,采访了上千人,采访的对象上至省市领导,下到普通的市民、农民、渔民,接触到的各色人等差不多涉及社会各个阶层。当然,有时人们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事实,知道的不一定会是真相,即便是真相也不一定是真相的全部,因此,其间调查的困难与艰辛可想而知,我大部分的日子就只能是在“微服私访”。

为节省经费,便常常去啃面包、吃拉面,甚至不得不去住最便宜的车马店和大通铺;为了赶路,我挤过拖拉机,坐过能把人五脏六腑都颠翻的三轮蹦蹦车,有时,还要像打工仔一样从窗口爬进列车,只为找个座位上去眯瞪一会儿。在离开河南项城丁集镇赶往漯河的当天晚上,终因过度劳累,心脏病复发,住进了漯河市第二人民医院;尚未康复,又开始奔波,最后昏倒在郑州火车站。

《淮河的警告》完稿之后,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进京,将稿子送到了《当代》。但,同时我的内心也很忐忑,因为当时的大环境仍是谈“污”色变,《当代》能发吗?我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当时设在东中街的招待所住了下来,静候《当代》的意见。

朱盛昌后来告诉我,他拿到稿子后,一口气就看完了。他感到很震撼,觉得这正是《当代》需要的好稿子,却又有些为难。一方面,觉得这部作品过于尖锐,过于敏感,但又深知,保护生态环境已经是项跨越国界、不分种族和社会制度,关乎全人类前途的一件大事。

他说,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同时,必须重视环境的治理,这已是大势所趋。国务院设立了环委会,可以看出国家正在加大这项工作的力度。而我对淮河水污染的现状和治理的情况,做了一次这样认真的调查,他就建议我再去一趟国家环保总局,最好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在朱盛昌的鼓励下,我先后不下十次地跑了环保总局。可接待我的有关部门却说,我作品中写到的那些“故事”,他们不清楚,无法为此写出书面意见。我感到万般无奈,最后斗胆直闯总局主管业务的副局长王扬祖的办公室。不承想,王扬祖热情地接待了我,听我讲述了地毯式调查淮河水污染的有关情况后,甚为感慨地说:“我没想到这样的文章会是安徽的作家来写,应该由江苏作家来写啊!当然,江苏也有江苏的问题,但安徽是污染物排放的大省,直接污染了下游的江苏,让他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也是安徽人呀!”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安徽枞阳人。

更没想到,那天正是周六,他刚从外地回到北京,当晚就把长达8万多字的作品通读了一遍。并于第二天,放弃了周日的休息,便召集有关的司局长开了一个会。因为我给他留下了招待所的联系方式,周一就接到总局的电话,大意是,一位作家,为淮河的水污染做了如此认真的调查研究,而且,写得很有深度。由于作品中写到的大量的事例与数字,他们确实不大清楚,因此不便出具这方面的文字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淮河的水污染问题已经十分严重。他希望我转告一下《当代》杂志的同志,请他们到总局来一下,王局长会谈谈他个人的意见。

朱盛昌很快派了责任编辑杨新岚随我们前往国家环保总局。回来后,杨新岚汇报了环保总局的意见,编辑部没再犹豫,将《淮河的警告》排在1996年《当代》第二期头条的位置。

事前,我曾预测,这部被国际上视为“中国第一部公害文学”的报告文学作品,一旦公之于众,肯定会在社会上产生反响,却想不到那么快地就在全国引起轰动。《文艺报》曾称其“产生了强劲的社会冲击力”。或许正是这种“强劲的社会冲击力”,《中篇小说选刊》居然也将这部报告文学全文转载,福建电影制片厂还将它改编成《零点行动》搬上了银幕,国务院总理李鹏题写了片名。

《淮河的警告》作品研讨会是在北京文采阁召开的,朱盛昌主持。《中华读书报》报道了当时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唐达成的发言,称其看完这部作品后竟一夜未眠,他在会上“拍案而起,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的人民生活在水污染的苦难中,而我们今天有些作家都在写些什么?”他说:“在文学界,这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对社会来讲也是一部很重要的作品。它不是一般的作品,它的价值是远远超出报告文学之上的,作品提出的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重大的课题。正像这个报告文学叫《淮河的警告》,它是一次警钟,这个警钟敲得震撼人心,全社会都要来听一听这个钟声!”

国家环保总局污控司代表在会上表示,这部作品“为我们全面治理淮河的决策提供了依据,吹响了前奏,并对全国江河湖泊水污染的治理工作,都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就在这次研讨会散会后,大家在文采阁门口留影纪念时,朱盛昌知道我为这部作品吃了不少苦,并且是抱病在四处奔波,他说一部好的作品,确实是需要作家用生命创作出来的;你付出了多大的真诚与努力,文学就会回报多大的收获。他还引用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将来是现在的将来,于现在有意义,才与将来有意义。”他说一个好的作家,要让自己的作品成为社会和民族的记忆。

1997年7月,国务院在郑州召开了淮河流域环境保护执法检查现场会,由国务委员、国家环委会主任宋健提议,我作为唯一的特邀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会议期间,宋健不仅把我介绍给沿淮四省出席会议的领导,并单独约谈,与他合影留念。在大会最后的总结报告中,他曾三次提到《淮河的警告》,表示“感谢陈桂棣为党和人民写了一篇很重要的好文章。文章写得生动、深刻,很有思想。希望在座的中央十部委和沿淮四省的领导都读一读这个作品”。

《淮河的警告》给我带来了许多荣誉,荣获了首届鲁迅文学奖,我所在的合肥市,破例做出一项决定,以“合肥市委(1998)9号”红头文件的形式,奖励我一套住房。用这种规格表彰一个作家,安徽省的历史上不曾有过,在全国也是罕见的。在获得鲁奖的12年之后,《淮河的警告》又先后荣获了“中国改革开放优秀报告文学奖”和“共和国六十年优秀中短篇报告文学奖”。

2019年1月18日中午,我突然接到杨新岚的电话,说老朱走了!那一刻,我的思维停止了,脑子一片空白。唯一要做的是,赶紧买票,去北京见他最后一面。我躺在合肥开往北京的车上,彻夜未眠。我想起我同朱盛昌先生那些美好的过往。我感到愧疚的是,对他给予我数十年如一日的无私扶持与关爱,我甚至都不曾当面说过一个“谢”字。

2019年6月16日,萍乡
责任编辑 杨新岚 E5+UwcXCN2xTufxv/vhNmQNtvASUKom4rFy7LofSBkxVcco5rxvObfpL4ybeHn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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