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杜甫
大历二年（767）十月十九日 ② ，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 ③ ，壮其蔚跂 ④ ，问其所师，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三载（715），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 ⑤ ，浏漓顿挫 ⑥ ，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 ⑦ ，洎外供奉，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 ⑧ ，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匪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感慨，聊为《剑器行》。往者吴人张旭 ⑨ ，善草书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
⑩
，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在白帝
，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
洞昏王室
。梨园子弟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玳弦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①公孙大娘：唐开元间教坊的著名舞者，善舞剑器。②大历：唐代宗年号（766—779）。③临颍：今河南临颍。剑器：古舞曲名，其舞以女伎雄装空手而舞。④蔚跂（qǐ）：形容其舞姿矫健凌厉。⑤郾城：今河南郾城。浑脱：舞曲名。⑥浏漓：象声词。⑦宜春、梨园：唐代设置左、右教坊，擅长歌舞的教坊女伎多被征调入宜春院，称为内人。唐玄宗选乐工三百人，宫女数百人，教授乐曲于梨园，亲自加以指导，号“皇帝梨园弟子”，后世称戏班为梨园，起源于此。⑧圣文神武皇帝：唐玄宗尊号。⑨张旭：唐苏州人，书法家和诗人，因其行为不羁，故有“张颠”之称。⑩
：火光。羿：传说中的人物，尧时十日并出，命羿射掉九日。
白帝：白帝城，在今四川奉节，西汉末年，公孙述割据四川，殿前井中有白龙出现，自认为承继汉的土运，因号山为白帝山，城为白帝城。
洞：形容弥漫无际。
人言少陵以诗为文，退之以文为诗。少陵这首诗的序言，正是以诗为文，其中慨慷转折，笔法跌宕起伏，序中所言，既开启诗中情景，而又有不同，两相辉映，意味盎然。
诗的起首八句重在描绘公孙大娘的舞姿，其名望之重，四方传扬，并且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观众的神情惊讶，仿佛天地也因受到舞蹈的感染而产生变化。接下来诗人以急徐动静四方面来描述公孙大娘的舞姿：“羿射九日”，可见其舞蹈动作是何等剧烈，急的表现即是如此；“群帝龙翔”，则是一幅安详和缓的气氛；“雷霆收怒”，足以骇人心目；“江海凝光”，足以清人肺腑。观者如此，读者也常常被感染。接着，诗人笔锋一转，则是在一舞之后的寂寞，公孙已逝，幸有弟子重出，传其芬芳，一席问答，感今抚昔，诗人心中便有了无限惆怅。“先帝侍女八千人”，五十年前，太平盛世，急管繁弦，一片升平气象，“公孙剑器”也和时代一样，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而五十年内，风云突起，王室板荡，梨园佳丽流落四方，一时间烟消云散，看到李十二娘的剑器舞，更是令诗人黯然神伤。自“金粟堆前木已拱”开始到结束全篇，诗人的情感变化达到了极致：玄宗已逝，诗人流落蜀中，虽是华筵妙舞之际，总免不了乐极生哀，其中四顾茫然，悲欣交集，寒月荒山，踽踽独行。在描绘舞蹈的同时，诗人的情感也起伏不定，这种起伏全部汇入了诗中。
诗人在诗中句句不离剑器，而又句句含情，既有浏漓顿挫之节奏，又有豪荡感激之气势，诚为沉郁悲壮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