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伊在两年前死的;我就是因为伊死的缘故,才到你这里来。你也可以猜想,我们生活在这种状况之下,若要和我们年纪地位相仿的人遇见,自然很难。唯有一个姨母密斯花娜莲·惠司脱斐耳,住在近哈洛地方,我们有时得到伊那里去游玩。二年前圣诞节时,我的姊姊裘丽亚到那边去庆节,得和一个受半俸的大尉相识,他们俩不久就定了婚约,我阿姊回来,把这事告我的继父,他也并不反对。但是在将要成婚的前两星期,大祸飞来,竟把我唯一的伴侣,可爱的阿姊,生生的夺去了!”

福尔摩斯倚身在椅中,两目本闭着静听,头也低低垂下。但此时他张开眼来,向那女子看了一看。说道:“请你讲得较为详细些。”

“这是很容易的,因为在那可怕时候的许多事情,我都永永记得。像我已说过,我家的房屋十分古旧,我们所住的不过左翼,此外都是空虚。我们的卧室都在平地,餐室则在中央。卧室都是面向长廊,第一间是劳洛脱所住,第二间我阿姊住下,我便住在第三间,虽然相连,却都不相通。我所说的可清楚么?”

“很明白。”

“三间卧室的窗外,都是草地。在那不幸之夜,我继父入室独早,但我们知道他并未安寝。因为我阿姊又闻着印度雪茄烟的气味,伊是常常嗅着而不耐的。伊就离开伊的卧室,到我室中来坐了多时,和我谈起伊的结婚的事。钟鸣十一下,伊才起身和我告辞,但伊立定在门口,回身对我看着。说道:‘海伦,请你告诉我,你在夜半可曾听得一种嘘嘘的像吹竹的声音么?’我答道:‘没有。’伊道:‘我想或者可是你在睡熟的时候,发出的一种声音么?’我道:‘一定不是,但你为什么要问?’伊道:‘我前几夜常听得这种声音,在夜半后三点钟左右发生。我是容易醒的,所以常被这声音吹醒。我不能告诉你,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或像从邻室传来,或像在草地上,我想我要问你可曾听得?’我道:‘没有,我没有听见。或者是草场上那些极泼雪游民那里的声音吧。’伊道:‘恐怕是的。若是在草地上,我有些稀奇,你却为什么不曾听得。’我道:‘这或因我酣睡的缘故。’伊对我笑笑,说道:‘这是无关紧要的事。’说完用手关上了我的门,回身走去,不多一回,我又听得伊锁门的声音。”

福尔摩斯问道:“果真么?在夜间锁门,可是你们一种平常的惯例么?”

“常常如此的。”

“为什么呢?”

“我想我已告诉你了;我继父豢养着一头猎豹和猩猩,所以我们必要把门锁上,然后才能安心睡眠。”

“不错,请你再说下去。”

“在那夜我忽然不能安睡,中心惴惴,好像有不幸的事降临我身。你知道我和阿姊是孪生的,我们的心灵也是十分相联而贯通的。这是一个风雨之夜,风声怒吼,雨点淅淅敲窗,我正在心中不宁的当儿,忽听在那风雨声中,有妇人呼救的声音,十分凄惨,我听得出是阿姊的声音,立刻从床上跳下,披了围肩,开出门去。那时又听得有嘘嘘之声,正是阿姊告诉我的。不多时跟着有一种铁器堕地的响声。我奔过去时,我姊姊的门已开了,我看了这种恐怖的情形,心里急得不知道怎样才好。在回廊的灯光下,我见阿姊站在室中,伊的面容失色,满含着恐怖,张手待援,全身左右摇摆,好似中酒的人。我过去把伊抱住,但那时伊已不能支持,倒在地下,伊的手足都拘挛,好似受着剧痛,伊颤声喊道:‘唉,我的上帝!海伦!这是一条带!这是斑斓色带!’这种声音我是终不会忘记的。伊又用手向空中指着我继父的卧室,但是一阵拘挛,伊不能再说话了。我奔出去大声喊我的继父,我继父也急忙奔出他的室来,还穿着睡衣。他见了也是十分惊骇,忙喝了些白兰地酒,出去请医生帮助施救。可怜竟没有用了,我的阿姊已一无知觉,长逝人世了。这是我可爱的阿姊悲惨的结果。”

福尔摩斯道:“当时吹竹和铁器堕地的声音,果是真确没有错听么?”

伊道:“那检察官也问我此事的,我的确听得。但那时风雨声很大,老屋也吱吱作响,我究不敢十分决定。”

“你的姊姊可曾穿衣么?”

“不,伊穿的睡衣,在伊右手里还握着一撮已焦的火柴,左手中又有一只火柴盒子。”

福尔摩斯道:“可见伊必然梦中惊醒,要想点火来看什么东西。这是要点;检察官又怎样解说?”

伊道:“那检察官也曾细心查验,因为我继父的行为,平日很有不好的名声。但却寻不出我阿姊怎么身死的凭证。门户完好,都无损坏,窗上都有旧式的铁闩,很是坚固而安稳的;四周墙壁也坚实,烟囱虽很空广,但有四条大铁楞横拦着;显见阿姊死时,室中实在并没有他人,并且伊身上一些也没有伤痕。”

福尔摩斯道:“可是中毒?”

“医士也曾验过,没有得到什么。”

“那么,你想那不幸的女郎到底是怎样死的?”

“我相信伊是受着惊吓,神经恐怖而死的。虽然,我到底不知道伊遭遇了什么。”

福尔摩斯道:“当时草地上可有那些极泼雪人么?”

“常常有的。”

“啊,但你想伊怎么喊出一条带——一条斑斓色的带来呢?”

“我想那或是伊惊乱时的胡言,或是指着那一群极泼雪人说的;恐怕他们有时头上裹着五色花纹的布帕,伊就这样形容他们。”

福尔摩斯摇摇头,好像不以为然的样子,说道:“这是很耐人寻索的,请你再告诉我以后的事。”

“这样子过了两年,直到如今,我更觉我的生活岑寂。一个月前,有一个要好的朋友,是我在几年以前认识的,他到我处来求婚。他的姓名是潘山·亚密泰琪,住在克拉姆地方。我继父也并不阻梗,我们将要在春间结婚了。前两天,我的继父修葺房屋,先从西首起始,我卧室里的墙壁也须修理,所以我便搬到我姊姊死的室中去睡在我姊姊的床上。昨夜我睡梦醒时,正想到我姊姊死的惨状,十分疑奇,忽听得那一种低嘘的声音,在那沉静的夜里传送出来,好似报告我姊姊的死状。我忙跳起来,点亮了灯,看看室中并没有什么。但那时我无论如何,再也不敢睡眠了,连忙穿好衣服,坐而待旦。天明时我忙偷身出来,从皇冕旅馆处坐了两轮马车,赶到莱船海特,再从那处坐了火车,一早前来见你,要想请你指示我什么方法。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友说道:“你这样做很好。但你可曾将一切的事都告知我了么?”

“我都已告诉你了。”

“密斯劳洛脱,你并不曾完全告诉我;你将你继父的情形隐瞒了。”

“什么?你想何事?”

福尔摩斯并不回答,只将那女子滚着花边的袖口翻起,便见有五个指印,印在伊的腕上。

福尔摩斯说道:“你是曾受人虐待过的啊。”

那女子不觉红晕上颊,掩蔽了伊的伤处,说道:“继父的力气很大,他常常伤人,但他自己不觉得的。”

这时忽然静默了长久,福尔摩斯将手支颏,看着熊熊的炉火。

一回,他说道:“这是一件很深奥的事情,千头万绪,在我们决定趋向以前,我最希望一一能够明白。但时候却刻不容缓了。倘使今天我们赶到史托克马兰去,察看你们的卧室,你可能使他不知道么?”

“恰巧他说过今天因有要事到城中来,在日间他或不能回来,所以你们来时,当然没有什么不便。我们现在有一个管家妇,但伊是年老昏愚,我可以把伊打发开来的。”

福尔摩斯听了,便道:“很好很好,华生,你可不怕烦去走一趟么?”

“当然赞成。”

“那么,我们可以同来,你自己有什么别的事情?”

女子道:“我在城内还有一二小事要去干的。但我可以坐午时的火车回家,专候你们驾临。”

福尔摩斯道:“你可在下午早早等候我们,我也有一些小事,必先办毕。你可在此地用了早餐去么?”

“不,我一定要去了。我已把这事告诉了你,我的心里顿然觉得轻松。今天下午,我和你们再见吧。”伊说罢,就重新戴上面幕,鞠躬而去。

歇洛克·福尔摩斯仰靠在椅中,问我道:“华生,你想此事是怎样的?”

“依我看来,此事大有黑幕,而且是有犯罪意味的。”

“正是,黑幕甚多。”

我道:“若然像那女子所说,墙壁地板很是稳固。门窗烟囱又不能有人进来,那么,伊的姊姊遭逢神秘的死时,自然没有第二个人在室中了。”

“这些嘘嘘吹竹的声音,和临死时说的特异的话,又将何解?”

我道:“我也想不出。”

福尔摩斯道:“你如将种种疑团并而为一,像那夜里吹竹的声音,极泼雪人和博士的友好,博士不利于他继女的出嫁,将死时喊的斑色带,密斯海伦听见铁器堕地的声音,这或者是窗上铁闩堕地所致,我想在这些种种情形上细加揣测,便不难窥见内容。”我道:“但是极泼雪人做什么呢?”

“我也不能预测。”

“我想有许多事和我们理想相反。”

“我也这样想。所以今天我们要到史托克马兰去。我要亲自查察,看看到底有怎样的关系。”福尔摩斯说到这里,忽然又说道:“咦!哪里来的魔鬼啊!”

我友发出惊讶的声音时,室门忽开,一个很长的男子,塞身进来,他的衣饰杂乱无状,又像农人装束,戴着黑色高帽,穿着很长的外服,下穿骑士的长靴,手里握着打猎用的手杖。因他这样身长,他的头颅碰着门上的横槛,身躯竟塞满了门中。我又见那人面大如盘,皱纹很多,常受着日色的熏炙,皮肤变作黄色,面貌凶恶,眼珠深陷,目光睒睒,鼻子隆起而多肉,很像凶猛的老鹰。

他开口问道:“你们中间谁是福尔摩斯?”

我友夷然答道:“先生,我便是福尔摩斯。但你是谁呀?”

“我是史托克马兰的葛林斯俾·劳洛脱博士。”

福尔摩斯淡然道:“博士,请坐。”

他道:“我来没有别事,因为我的继女适在此处,我跟踪伊来的。伊和你说的什么?”

福尔摩斯道:“今天很冷。”

那老人怒道:“伊和你说的什么?”

我友仍是很安详的答道:“我听见今年得而水仙花开得很盛。”

他于是走前一步,挥动他手中的猎杖,说道:“哼!你可是拒绝我么?我认识你了。我早已听得你的大名。你是个喜欢多事的福尔摩斯。”

我友闻言微笑。

他又道:“福尔摩斯真是个忙碌的人。”

福尔摩斯又大笑。

他不禁骂道:“福尔摩斯是苏格兰场警署的走狗罢了。”

福尔摩斯这时忽止笑说道:“你的说话很是客气。你出去时请把门关上,门外的风很尖利呢。”

“我说完了话,自然要走,你倒敢干预我的家事,我知道密斯司托南曾到过这里的;我是跟踪着伊来的。我并不是好欺的人,请看!”他说时很快的走到火炉旁边,拿起炉上的钢钳,用他褐色而阔大的手,把钳折成弯曲形。他又悻悻道:“你如喜欢多事,请看此钳。”随将那弯曲的钢钳抛在炉边,大踏步走出室去。

福尔摩斯带笑说道:“他倒像一个和蔼的人。若是他多留一刻,我虽没有他这样的伟大,也要使他知道我的腕力并不弱于他呢。”他说时,拾起那钢钳来,将手一捋,立刻回复原状了。“这人敢对官家侦探放出傲慢的态度,他的性情和行为,可想而知了。但他此来,于我不无小补,所望那女子不要再给他跟踪才好。华生,现在我们可以用早餐了。我停刻还要到遗嘱公会中去,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有关系的事实。”

将近一点钟时,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了,手里拈着一张蓝色纸,纸上字迹斑斑几满。

他说道:“我知道那已故妻子的意思了。在伊临终时候,每年收入总数,可一千镑,但现在因为农产价跌,减至七百五十镑。遗嘱上写明每一女嫁时,可得二百五十镑的奁资。这可明白,若使两女都出了嫁,那么,所剩无几了;即使一女出嫁,也足使他的收入上减去不少。因此,劳洛特当然不愿意他的继女嫁人的。我这早晨的工作,可算不曾白耗费。我决定他于此事有极强的主因,要从中阻梗;但他既知道我们要干涉这事,未免有什么防备。华生,事不容迟,倘你已预备好,我们可以喊车往滑铁卢了。我要谢谢你,请你把手枪藏在你的袋里,因为第二号毛瑟是那个手能屈曲钢钳人的最好的对手了。我想一柄牙刷也是有用的。”

我们整备了,赶到滑铁卢车站,凑巧有火车开到莱船海特,遂坐车而往。到了那边,再雇着一辆马车,在这可爱的喧莱道上,走了四五里路。那时天气晴朗,纤云当空,道旁万树,新茁嫩绿,空气新鲜。我见了这美丽的春景,却又想起我们要去办那危险不祥的事情。我友坐在车前,叉手于胸。他的帽子覆到眼边,正自低头沉思。忽然他立起拍动我肩,指着那远处的草地道:“看那边!”

在那山坡边的大树丛里,露出一座灰色瓦脊的古屋。

他道:“已到史托克马兰了么?”

御者答道:“先生,是的。那就是葛林斯俾·劳洛脱博士的祖屋。”

福尔摩斯道:“那边还有几处房屋呢?我们可走到那里去。”

御者指着左边远处的一带屋脊,说道:“那处是一个镇。但你若要到那屋子里去,越过这山坡过去可以近些;你从田道上行去,那里正有一个妇女走着的便是。”

福尔摩斯霎霎他的眼睛,说道:“我想那女子必是密斯海伦了。是的,照你所说的很好。”

我们就停车跳下,付了车资,那马车便辚辚的回到莱船海特去了。

当我们跨越山坡时,福尔摩斯向我道:“我想这是很好的,那御者将要猜我们是建筑家有事到此,省得他向人多说了。密斯司托南,我们如约来了。”

这时,那女子已过来欢迎。伊急急奔向前来,面露笑容,很亲热的和我们握手为礼。伊说道:“我盼望你们多时了。此事很顺利,劳洛脱博士已到城里去;黄昏以前,他是不会回家的。”

福尔摩斯道:“我们有幸,已和博士见过面了。”

他就将我们所遇的事,很简括的告诉伊。

伊听了这话,樱唇忽立刻变白,喊道:“天啊!他竟跟踪我!”

“是的。”

伊道:“他是这样狡猾,我竟完全不觉得。不晓得他回家后又要怎样说法?”

“他也要保护自己哩,因他知道他自己背后正有更狡者跟踪着他。今夜你可锁门而居,不要和他相见。倘然他有什么暴动,我们可以保护你到姨母处去。现在趁这最好的时光,请你立刻引导我们到各室去察看一次。”

我们跟伊走进屋子,见那屋是用青砖砌成者,苔藓斑斓,中间较高,两翼稍低,像蟹足般左右张着。中室尚觉完好,左翼门窗破断,用薄板遮掩,屋脊倾圮,大有岌岌欲倒的样子;但右翼却新,窗槛帘幕都见完好,烟囱里的青烟袅袅直上,一望便知有屋眷居住。墙尽处还有厅架搭着,工作未完,但在我们到时,并不见有一个工人。

福尔摩斯在修剪不齐的草场上走来走去,很注意窗外的地方。他指着道:“这一间事是姑娘的卧室;中间是你姊姊的;再次一间,却是你继父的卧室,可对么?”

伊道:“是的,但我现在睡在中间室里。”

“我知道这是近日才变换的。但那间墙壁还好,似无须急急修理啊。”

“我也想没有修筑的必要。想是他故意要我迁动,使我离开我自己的卧室。”

他道:“你说的很对。现在在这屋子后边三室相通得而走廊处,可是有窗的么?”

“是的,但是很小很狭,不能容人通过。”

“那么,当你们每夜各人闭了室门,便不能从那边走近你们的卧室了,现在请你到室中去下你的铁闩。”

密斯司托南照着吩咐去做。福尔摩斯先向开出的窗上端详了一番,然后试把那铁闩弄开,但是不成功,虽一片薄小的刀也无隙可入。又用放大镜察看窗上的铁键,也很坚固。他摸着颔颊,现出踌躇的形色,说道:“咦!我的理论上发现困难了;我们可去看看室中有什么朕兆。”

有一扇小的侧门,可以走到有粉墙的走廊,那边便是三间卧室。福尔摩斯不要察看第三间卧室,所以我们立刻走过而到第二间。这正是现在密斯司托南所住,也就是昔年伊姊姊身死的地方。那房间很小,天花板也很低,还有一个旧式村屋的缺口火炉。另有一双黄色的柜,放在屋隅,一边放一张卧榻,梳妆台是放在窗的左边,还有两只旧椅子。这些便是室中所有的器具了。护墙的板壁是橡树木制成的,棕色已渐退,且被虫蚁剥蚀,想还是初建此屋时二百年前的东西。福尔摩斯拖了一只座椅,到室隅静坐着,两眼忽上忽下,周视室中的情状。

后来他用手指着一根系铃的粗绳,那绳下垂到床边,铃上的缨须正及枕畔。

他问道:“这绳通何处的?”

伊道:“这是通到管家妇的室里。”“这绳何以独比较他种东西更见得新呢?”

伊道:“不错,这是二年前所装的。”“我想这是你姊姊的意思么?”

“不,我并不曾听得伊用过。因为我们要取什么物件,都是自己做的。”

他道:“那边当真用不着装这很好的牵铃绳。请你原谅我片刻,让我来查验一番。”

我友就取出放大镜来,向四围侦察,忽俯忽跪,忽前忽后,忽又在地板缝间窥察。室中的器具也细细检查。最后走到床前,看了多时,又仰首看到壁上,将手牵了铃绳,用力一拽。说道:“奇了,这绳没有铃的。”

“不响么?”

“不响,并且也没有铁丝,这倒很有趣的。你们现在可以看见这绳的一头,有一个小钩,通在空气洞上。”

伊道:“这是何等没有意识的东西?我以前却不曾注意。”

福尔摩斯又把绳拉了一拉,口里自言自语道:“真很奇怪了。那筑这屋子的人,难道也是个笨伯,他只须费同样的力,便可把这空气洞通到室外,和通到隔室去没有分别。他何必如此装法呢?”

伊道:“这也是新装的。”

福尔摩斯道:“那定是和铃绳同时装上去的。”

“是的,那时室中各部,都有小小得而更动。”

他道:“这些都是很可研究的事物——没有铃的铃绳,不通气的空气洞。密斯司托南,请你允许我们到你继父的室里去查一查。”

我们跟伊走到劳洛脱博士室中一看,见那室稍形阔大,陈设整洁。有一张帆床,一座书架,架上堆满着医学丛书。床边有一只圈手椅,还有一只木椅放在墙边。最使人触目的,便是一座铁箱。福尔摩斯慢慢的在箱的四周,很注意察看。

他抚摸着铁箱,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伊道:“我继父的文件。”

“你看见过里面的么?”

“在几年前只见过一次。我记得其中都是纸张的东西。”

他道:“譬如,其中岂不能放一只猫么?”

“不会的,你的思想何等离奇!”

“请看这个。”他说时在铁箱上拿起一只放牛乳的瓷碟。

那女子道:“我家并不养猫的,但是有豹和猩猩要吃牛奶。”

福尔摩斯摇头道:“自然,但豹是很大的动物,我敢说这一些瓷碟子里的牛乳,决不能供它一饱。现在有一着,我要决定了。”他说完了,就即俯身在木椅子前细察,又十二分注意的瞧那座位。

他道:“谢谢你,那可以决定了。”他立起身来,把放大镜放在衣袋里。又道:“哈,这里又有有趣得而东西了。”

他所看见的东西,是一根驱狗的鞭子,挂在床角上,那鞭子已成弯曲,用绳扎着,张成一个小圈,向我问道:“华生,你想这有什么用处?”

我道:“这也不过一种寻常的鞭子;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束缚着。”

“这不是寻常的了。可是么?唉!现在真是一个罪恶的世界;而聪明人运用他的脑力,去干犯罪的阴谋,这是最可危险的事。我想我已察看得很满足。密斯司托南,倘得你的允许,我们可以到草场上去吧。”

我从来没有瞧见过我友庄肃的面容,像我们从屋子中出去时这样子攒眉苦思的。我们在草场上走来走去,我和密斯司托南都不敢去扰动他的思想,直等他自己开口。

他道:“密斯司托南,这事是很严重的;你应当每事听我的指导。”

“我当然听你的话。”

他道:“这事十分危险,不容丝毫踌躇。你的性命完全靠托你能否顺从我的说话。”

“我可说我的性命是在先生的手掌之中。”

他道:“第一件事,我和我友在今夜一定要住在姑娘的房里了。”

密斯司托南和我,听了他这一句话,都很诧异的向他看着。

他又道:“是的,一定要如此。让我看,那边不是有一个旅馆么?”

“正是,那是皇冕旅馆。”

他道:“很好,那边可以看得见你的窗么?”

“看得见的。”

他道:“今夜你的继父回来时,你可假作头痛,不要出室。你等他休睡以后,你可开了窗,把灯放在窗边,作为暗号,然后带了你应用的物件,到你的旧室中去。我想那边虽在修葺,也可勉强住一夜的。”

“不错,可以的。”

“其余的事,你可勿问,悉凭我们去干便了。”

伊问道:“但你们将要怎样呢?”

“我们将要在你室中过夜,查察你所听见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密斯司托南不禁把手放在吾友的衣袖上,说道:“密司脱福尔摩斯,我相信你已打定主见了。”

“恐怕是的。”

伊道:“那么,请你告诉我阿姊身死的理由。”

“我情愿在告诉你以前,先有明白的证据。”

伊道:“你至少也恩那个告诉我的猜想是否对的,我阿姊或是猝然受惊而死。”

“不,我并不这样想。我想或者更要可怕些。现在密斯司托南,我们要和你暂别。因为若然给劳洛脱博士回来瞧见了我们,反为不便。再会吧,请你胆大,倘你能依我的话去做,你可确实知道我们将要除去你的危险。”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走到皇冕旅馆,住了一间卧室,和一间休息室,都在楼上。从我们的楼窗上,看得见旅馆的门前,和史托克马兰的老屋。天晚时我们看见劳洛脱博士驱车而过,他的身躯庞大,和一个瘦小的御者并坐。到了屋前,车便停住,御者开那很重的铁门,似稍觉迟慢些儿,我们已听见博士咆哮的声音,并且见他怒气勃勃,举拳便打。更隔数分钟,便见在那丛树后得休息室中,已有灯光亮了。

我们都坐在黑暗中,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知道么?今夜我和你去,实在不能不有些犹豫,因为那边明明有很大的危险。”

我道:“我能够助你么?”

“你能同去,当然很好。”

“那么,我一定跟你去。”

“多谢你。”

我道:“你说有危险,你必看得比我更加清楚。”

“也不见得。但我想或可说我多得一些;你应得也都看见了。”

我道:“我除了铃绳以外,没有看见别的注意的东西;并且不明白它的作用。”

“你不是也看见那空气洞的么?”

“是的,但我想在两室之中通一小穴,也不能算是非常的事;况且又很小,恐怕一只老鼠也难走过。”

他道:“在我们到史托克马兰以前,我已知道我们将要发现空气洞的了。”

我道:“咦,奇了!”

他道:“你当听得伊说伊的姊姊能够嗅着劳洛脱博士吸的雪茄烟味。试想两室既然隔离,哪里能够嗅得,自然其中有相通的地方了。所以我料是一个空气洞。”

“但这个又有什么危险呢?”

“你想空气洞做成,和装上绳了后,那可怜的女郎便忽遭祸殃。这三事好像是连贯而符合的,岂不使人可疑么?”

我道:“我却仍有些不明白。”

“你不曾注意那卧床有些特异么?”

“不曾。”

他道:“那床却用铁钉钉牢在地板上的。你以前可见过有这样钉着实的床么?”

“没有见过。”

他道:“这样,那女郎不能移动伊的床了,每夜都睡在铃绳和空气洞的近处。”

我恍然悟道:“福尔摩斯,我明白你所说的话了。现在我们正要去阻免惨酷的犯罪。”

他道:“实在惨酷之极。凡当医生的要作恶时,他是罪犯中的最可惧怕的人了。他的脑筋和学识,和常人不同,派耳满和泼列却德是医生中的罪魁。这个人的阴谋很深。华生,我想我们的计谋也不好算不深。今夜我们将要遇见恐怖的事;所以我望最好在数小时后,我们的思想可以一变而为快乐的。”

在九点钟时,林中老屋内的灯光都熄。再隔了两个钟头,忽有一点灯光,映在我们对向的正中一室。

福尔摩斯跃起道:“我们的记号到了。这是从中间窗里射出来的。”

我们就忽忽下楼,向旅馆主人假言有事出外访友,当夜恐不能回寓。不多时,我们已走到黑暗的街上,寒风扑面,有灯光隐隐在我们前面,我们就借着灯光而走。

我们越墙而进,从林中走到草场,一直过去,正想从窗口里入室。那时有一个黑影,忽从矮树里窜出来,好像小孩子一般,跳到了草地上后,又很快的奔到黑暗里去了。

我悄悄道:“我的上帝,你也曾瞧见么?”

福尔摩斯起先也吃了一惊。后来他握着我的手,低低一笑,把嘴唇凑到我的耳边道:“这是很好的看家物;这是一只猩猩。”

我忘记博士所养的动物了,还有一只豹呢,恐怕随时要抓到我们肩上来。我学着我友的走法,脱去了我的鞋子,一同进了那卧室里。我友轻轻关上窗门,将灯放到台上,向四周一瞧,和日间所见的没有变换。他轻轻掩到我身边,把手心弯成圆筒形,凑到我的耳上。我便留心倾听。

他说道:“若有一些声息,我们的计划要失败了。”

我点点头,表示我已听见他的说话。

他又道:“我们只能坐在黑暗中;不然,他要在那空气洞里窥见灯光的。”

我又点了点头。

他续道:“不要睡眠。你的性命全靠在这个上。你把你的手枪预备着。我坐床边,你可坐在椅子中。”

我依言取出手枪,放在桌子角上。

福尔摩斯带来一根细长的竹杖;他把杖放在他坐近的床边。他又将一匣火柴盒一支蜡烛放好,就把灯熄了。于是我们在黑暗中坐着。

我怎能够忘记那可怕的守夜呢?室中寂寂无声,连呼吸的声息也几乎没有,但我知道我友正和我相距数尺坐着,一定也是张开眼睛,脑中思潮涌起,专等候这可怖的事情发作。窗外时时有夜鸟悲啼的声音;在窗的近边,有一次听得像猫的嚎声,知道那是豹了。我们又听得远处教堂中的钟声,每一刻钟要发响,但是,一刻,一刻,也觉得很为长久。十二点钟已敲过了。一点,二点,而三点,我们仍是绝静的坐着守候。

忽见空气洞里有一线亮光透出来;但立刻就熄,接着有一阵极强的气味,像是烧的什么油和热的金类,又听见隔室有极微细的脚步声音,一回,便仍旧寂寂地没有声音了。我张眼坐着,又隔了半点钟光景,忽然又有一种声音,好像沸水在壶中作声。这时福尔摩斯从床上跳起,划了火柴燃烛,一面忙用他的手杖向铃绳上狂鞭。

他喊道:“你看,华生,你看这个!”

但我却没有看见。这时又听见低而清楚的吹竹声音。火光也骤然明亮,照到我的倦眼里,竟不能看见我友急急的鞭打着什么东西。但后来却见我友面色泛白,充满着恐怖的样子。

他停住手杖不动了,只向着空气洞紧瞧。忽在这沉寂的夜里,有一种凄惨的声音,破空而出,渐喊渐高,充满着惊骇和愤怒,又像有剧痛似的;后来知道这声音邻近乡人都听得的。那时我听了心中如浇冷水。我和福尔摩斯呆呆立着,相对无言,直等到这声音渐微而止。

我喘息道:“这是什么呢?”

福尔摩斯答道:“这事就此收结了,倒也很好。请你拿出手枪,我们可以到劳洛脱博士室中去。”

他带着庄严的面貌,点起灯走到廊里,敲了两次门,都没有回答。他就推门而入,我紧跟在后,手里仍握着手枪。

台上放一盏黑色的灯,灯中放出一道黄光,照到那铁箱上,箱门半开。在桌边木椅子上,坐着劳洛脱博士,穿着灰色寝衣,赤脚拖着一双土耳其式的拖鞋,膝上放一条驱狗的鞭子,上有小圈,那便是我们日里看见的东西。博士昂起了头,双目瞪视着天花板。在他的额上有一条黄色带,有棕色斑纹,紧箍着他的头。我们走进时,他已经不动了。

福尔摩斯悄悄说道:“这带,这是条斑斓带。”

我走近一步时,那额上的东西忽然移动,露出斜方形的头,吐出舌来,正是一条蛇!

福尔摩斯喊道:“这是印度潮湿地方的一种毒蛇,啮人十分钟后,便要致命。唉!他要利用来害他人,却不料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我们现在先把这蛇弄进了窠里去,并且把密斯司托南搬到了安稳的地方,然后再去报告警察,让他们来可以知道这件事情。”

他且说且用死者身上的狗鞭,将圈很快的圈住蛇颈,又紧拖绳的一头,圈立刻缩小,蛇负痛盘在鞭上,他就把蛇拖到铁箱里顺手把箱门关上。

这些便是劳洛脱博士身死的真确事实了。我也用不着再细细讲到我们怎样把这惨怖的消息告诉那受惊的女郎;怎样送伊到哈洛地方伊的姨母处去;和怎样官中断定博士的惨死是弄蛇不慎,反遭啮毙的。但在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坐车回来的时候,他在车中告诉我的话,少不得也要叙述一番。

他说道:“我亲爱的华生,这事我几为我的理想所误,以为极泼雪人和女郎所说的带,一定对于此案有关。但后来看见了室中情形,知道没有人可以从窗里或门中进来,并且一看见那空气洞,才觉得以前的理想错了,那空气洞既没有通气的效用,床又用钉钉牢,因此,便疑想那绳所以放在上面,必是靠着这绳使什么东西可以通到床上。然那东西能够从绳上缘下,大约是蛇类了。况且我晓得劳洛脱博士曾在印度地方做过医生,凭他科学上的智识,加着他一种恶劣的性情,养了毒物来害人,也是意中的事。于是我又想到吹竹的声音,这是他用来呼蛇的一种方法,再用牛乳给蛇吃了然后送回箱中。他害人时先把蛇送到空气洞中,自然那蛇缘绳而下,达到床上了。至于那蛇咬人不咬人,也不一定,恐怕密斯司托南的姊姊,有几次也曾幸免。但后来到底死了。还有我在走进室中后,看见那只室隅的木椅,不由使我疑心他常常立在椅子上后,放蛇到空气洞里去的;又见那铁箱咧,牛乳咧,狗鞭咧,都可使我的猜疑更加确实。至于那铁器声音,便是博士疾忙送蛇回箱,急急关上铁箱门而发出来的。所以我拿定主意要使这事破露;我一听见蛇来的声音,忙点亮了灯,向蛇痛击。”

我道:“这样竟被你把蛇击走了。”

“不过因此却害了蛇的主人。恐怕那蛇被我痛击以后,发了狂怒,奔回去见人便啮,不管是主人不是主人了。这样,我对于劳洛脱博士的身死,实不能不负有间接的责任。但密斯司托南却得救了,我的良心上总算并没有负疚呢。” z5UpdDj3iSpZCbyxJTwTZO5UDaZM5oWktkeAxQ3v3v5k82ba0IbFYd1w1gT5Pli5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