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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那顶帽子,很敏锐的一看;这种侦查的样子,是他的特性。他说道:“虽然有几样无关重要,但有几个见证,却是很明确而有力的。我知道那人很聪敏,并且三年以前,他的境况很好,现在却贫穷了。他本很有预防的见识,可惜年来命途多舛,志气颓唐,因此智力也日衰减,道德也日退步。还有种种不良的嗜好,像饮酒等事,他也常借作消遣。这样,也可知道他已明明失恋于他的妻子了。”

我笑道:“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好了。”

他仍不顾,接着说道:“但他自尊的心,尚能保存。他常闭门不出,和人绝少交接,过他寂寞的生活。他虽在中年,而发已花白,前几天方才修剪,并涂过柠檬膏的。这些很明确的事实,都从那帽儿上看得出来,并因此也可料到他家里不燃煤气灯的。”

我道:“福尔摩斯,你真滑稽极了。”

他道:“并不滑稽,现在我把你寻不出的事情都告诉了你,难道还不相信么?”

“我相信我是呆笨的,但我自认我实在不能跟踪你。例如,你怎样看出那人是有智识的呢?”

福尔摩斯把那帽子戴在他自己的头上,竟罩没了他的额角,直到他的鼻上。他才答道:“这样脑大的人,脑中岂是没有什么的么?所以我决定他是个智者。”

我道:“那么,你怎能知道他的命运不佳呢?”

“这是三年前的旧式帽子。帽边微向里卷,并且有丝带和精美的夹里,本来是一种很好的。试想那人三年前既有钱买这种价昂的帽子,现在却没有别的新帽,便可知道那人此刻必已降而为贫贱了。”

“哦!你说的果然不错。但是你说他行事有先见,而后来却又退化,又从何证明呢?”

福尔摩斯笑了一笑,将手指指着帽上那个扣宽紧带的小圆孔,然后答道:“这可以见得他的行事有先谋。这样东西,帽上本没有的,倘使是那人自己做上去的,决计他是为预防风吹的缘故。但我们又瞧那款紧带既已断去,他却并不补好,明明那人现在已不如从前而日渐退步了。另一方面看来,他又想法用墨水涂饰他帽上的斑点,又可知他还保存着要体面的心呢。”

我道:“你说的理由,仍是似是而非。”

福尔摩斯道:“还有我说他是中年人,有灰白色的头发,新近修剪,和用过柠檬膏等等,那都是从他的帽子里面察验出来的。我用显微镜照见有不少的发末,是被剃发匠修剪下的,都是灰白色;而帽里面又有柠檬膏的气息,这不都是明证么?你又可看见帽上的灰尘,并不是街上的灰色尘垢,却只是一种屋里面褐色灰尘,显见这帽是常常挂在室中不用。至于帽子里面很觉潮湿,这也可见那人出汗很多,由于不大习练体育和少运动的缘故了。”

我道:“但是他的妻子,——你说伊不恋爱伊的丈夫,这又怎样解说?”

“这帽子已有几星期不曾拂拭过了。华生,假使我看见了你的帽子里积有一星期的灰尘,你的妻子却任你这样走出来,那我也要以为你已失去了妻子的爱情而惊异了。”

我道:“他或者是一个没有妻子的人。”

“不对,他是带了那鹅回家里去,奉献给他的妻子得。你不记得鹅脚上缚着的纸牌么?”

“好,每一样你都已回答出来了。但是他家里不用煤气灯,你又怎样察见的?”

他道:“他帽上的烛油,若是只有一二点,或可说是偶然滴着的;但多至五点,所以我想他家里常点蜡烛。或者他每夜走上楼梯时,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拿着蜡烛,烛泪便容易滴在帽子上了。无论如何,用煤气灯的人家,决不会有这样多的烛油的。我的说话能使你满意么?”

我不觉笑道:“你的心思果然很灵巧。但你既然说过这事是没有犯罪的嫌疑,那人除了丢掉一只鹅,也没有什么损失;那么,你所用的一切脑力和光阴,不是白白地虚废么?”

福尔摩斯正想回答,忽然室门开了,早见那商人彼得生急忙忙的跑进室中,面上现出一种惊奇的样子,喘息着说道:“这鹅,密司脱福尔摩斯这只鹅,先生!”

福尔摩斯从沙发上回转他的身躯,瞧着这人惊异的面容,说道:“咦!这是什么事情呀!可是那鹅活了转来,从你厨房的窗里飞了出去么?”

彼得生道:“先生,你看这个,你看我妻子在鹅膆里寻着的什么东西!”他说时,展开手掌,才见他掌中有一颗晶莹光润的蓝色宝石,比黄豆略略小些,但是光辉夺目,照映一室。

福尔摩斯不禁跳起身来道:“彼得生,这是意外得来的财宝。你知道是什么宝物么?”

“先生,这是蓝钻,很名贵的宝石。若用它划分玻璃,和铦刀一般锋利。”

福尔摩斯呼道:“这不是寻常有价值的宝石,这是价值连城,人间难得的宝物。”

我也不觉失声喊道:“这不是马卡伯爵夫人所有的蓝宝石么?”

福尔摩斯应道:“是的,是的,近几天我时时读着《太晤士报》上的广告,故知道这东西的大小和形式。这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它的价值,我们也可估计;因为一千镑的赏格,还不及这东西市价的二十分之一咧!”

彼得生听见这话,不由心中大喜,倒在椅子中,看着我们说道:“一千镑么!慈悲的上帝!”

“那不过是赏格罢了,依我推测,还有别种原因。虽使夫人分去家产的一半,只要珠还合浦,伊也是愿意的。”

我道:“若然我的记忆不错,这宝石是在汇众旅馆失去的。”

福尔摩斯也道:“是的,这是在十二月二十二号,不过五天以前。大众都说是被一个修煤气管的约翰·哈南所偷去的。那人因证据确凿,已被官中捕去。我这里曾有这种记载的。”

他就从新闻纸堆中检出,看了一看日期,折在手中,把下文读出来道:“汇众旅馆的宝石窃案。约翰·哈南年廿六岁,是一个修煤气管匠,在本月廿二日,因有行窃马卡夫人宝石的嫌疑,被官中所捕。有旅馆侍者干痕司·莱特愿做证人,因他在那天曾引哈南到马卡夫人的寝室里去,修理火炉上的铁栅。他和哈南在寝室中留不多时,他忽然被人家唤出;等到回进去时,见哈南已不在室中,厨门已被撬开,还有一只摩洛哥的小皮匣,抛在梳妆台上。后来据马卡夫人说,这匣子是伊用来藏放宝石的,但已空了,不觉惊呼起来。当时由莱特立刻到警署报告。这天晚上,便把哈南捕获,然那宝石并不在他身上,也不在夫人的寝室里。在庭审讯时,有夫人的女仆开泽林·柯萨克声称伊也曾听见莱特惊喊的声音。急奔入室,伊看见的情状和莱特说的相同。B区的警吏白莱司屈里脱也说,他去拘捕哈南的时候,哈南抵抗甚力。更有人说,他以前也曾犯过窃案,所以法官因见证据明确,不再详诘,就吩咐把哈南下狱。但哈南在审讯时,显出十分悲痛的样子,后来竟不觉晕倒,因被人挟着下庭。”

福尔摩斯读罢,把报纸抛开一边,沉思着说道:“警署中所得的证据,有这么多啊。现在我们的先决问题,就要明白这摩洛哥皮匣里的宝石,怎样会到托墩海街上的鹅腹中去?华生,你现在当知道,我们小小的侦探,忽然和许多事大有关系,并不是无谓的举动了。这里是有一颗宝石,是从鹅膆中得来的,那鹅又是从密司脱亨利·裴格处来的。那人和这破帽儿我也已一度研究过而告诉你了。所以现在我们最要紧找到那人,可以探知这事的秘密。这一着我们只好先在各报试登广告;倘然无效,那我不得不另想别法了。”

我道:“你在广告上怎样说法呢?”

“请你给我一管铅笔和一张纸。”

他一边写,一边念道:“现在我可这样写——‘有人在戈旗路旁,拾得白鹅和黑呢帽各一。密司脱亨利·裴格若要得到原物,请在今天晚上六点半钟,到培格街B字二百二十一号来领取。’这样,不是又清楚又简短么?”

我道:“很好,但不知道那人可能看见么?”

“在贫穷的人看来,这也算重大的损失了。他一定要留心看报的。当时他明明是无意中击碎了道旁的窗,当彼得生走近时,他不想什么,只想逃走;但是后来定要懊悔何以竟抛去了他的鹅。并且报上有他自己的名字,更易吸引他的注意。须知人人都很关切他自己的大名的。密司脱彼得生,现在请你到广告经理人那里去,把这个广告刊登在晚报里。”

彼得生问道:“先生,登哪一种报?”

“《环球星报》、《包耳美》、《圣干痕司》、《晚新闻》、《司登大德》、《回响》,各报都登。还有别种报,你若能送去也好。”

彼得生道:“很好,但这宝石怎么样呢?”

福尔摩斯道:“这宝石我可代为收藏,并要你在回来时买一只鹅,放在这里。因为你们已把那人的鹅吃去,不得不重换一只还给他。”

彼得生去后,福尔摩斯拿起那颗宝石,在灯光下细细把玩,他说道:“华生,你看这物何等光彩鲜明,的确是无价之宝。但这东西也是犯罪的结核,所以每样宝石都是魔鬼的饵物;宝石越大越老,几乎每一丝光彩中含有流血的罪史。这颗宝石,出世不过二十年,在中国南方厦门的海岸上寻得得。品质和光彩含有各种宝石的美,虽是蓝色,却有红宝石同等的价值,这物传世的年数,虽并不久远,可是其中已有不少罪史。我所知道的,有谋杀两案,和抛镪水案、自杀案,以及许多盗案;都是为了这四十格兰姆重的结晶品。谁能想到这样美丽可爱的宝物,却是诱人投环和系牢的不祥品呢?现在我要把它封锁在铁箱里,然后再写信去通知马卡夫人,告诉伊我们已代伊寻获了。”

我道:“你想哈南没有罪的么?”

“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你试猜想那个亨利·裴格是不是案中的人犯?”

“我想亨利·裴格大概是不知情的。他必不曾梦想到他手携的鹅,所含的价值,比较那鹅一样大小的黄金还要宝贵。但是只要我们的广告有了回音,就不难决定了。”

“你在未见那人以前,不能做什么事么?”

“不能。”

我道:“既然如此,我也有事要暂别了。但晚上你解说的时候,我还要来看这件离奇的事怎样解决。”

他道:“这是十分欢迎的。我在七点钟进晚餐,恰才已购得一只山鸡。但瞧了目前所遇见的事,我也要吩咐密昔司黑逞,应仔细看看,膆中有没有宝石了。”

我听了不觉好笑,就即和福尔摩斯告别。

我恰因有事羁绊,回到培格街时,已有六点半钟。我正走近门前,见有一个身长的人,戴着苏格兰帽,外衣钮扣整齐,正立在灯光下等候。等我刚才走到,门也开了,我们遂一同走进福尔摩斯的室中。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立起身来,欢迎来客,向那人说道:“密司脱裴格,请就炉火边坐。天气很冷,我觉得你是不耐寒冷的。华生,你也恰准在这时到来。密司脱裴格,这可是你的帽儿么?”

“是的,先生,这真是我的帽儿。”

他是一个伟硕的人,圆颅方肩。面貌像很有智慧的,颔下留着小髭,鼻上和两颊都有红色斑点,手臂时时颤动;因此我想到福尔摩斯说他有特别嗜好的话,似确不错的了。他的外衣,前面都钮上,领袖间却都没有衬衣,细弱的腕臂,时时露出。他谈话很迟慢,言语很雅驯,使人可想到他是一个有智识的人,而现在却时运不济,正自侘傺无聊。

福尔摩斯道:“我们代你保存那些东西已有几天了。因我们很望尊处登出广告来征求,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

他露出很羞惭的面色,强笑答道:“我的近况不如以前那样有钱了。我当时被匪徒袭击,失去了我的鹅和帽子,但我不愿再耗费我的钱财,做这无希望的尝试,以征求我的失物了。”

“这也是当然的事。但我们已把你的鹅吃去了。”

“吃了么!”他说时微从椅子上仰起,带着失望的形状。

“是的,但我们若不吃去,恐怕那鹅对于别人也要没用了。我现今已另外购得一只鹅在室隅,和你的鹅一般肥重。不知可合尊意么?”

密司脱裴格很快活的答道:“断无不合意的道理,很好,很好。”

“前鹅的毛骨肠胃等物,我们还留在这里,所以,倘使你要——”

那人不禁大笑道:“那除了做我遇险的纪念品外,其他更有什么用呢?先生,我若能得你的允许,只要把那室隅所见的那只良禽见赐好了。”

福尔摩斯对我瞅了一眼,微微耸动他的两肩,接着说道:“那么,你的帽子和那处的鹅,请你取回去便了。但我要请问一句,你的鹅从哪里得来的?因我很像禽学家,喜欢畜养禽类,但终没有见过生得那样好的鹅。”

裴格早取了他新得的东西,说道:“是的,先生,我平时常到亚珥芳旅馆去;那地方和博物院很近,所以我和我的朋友日里常在博物院中消遣。今年我们的旅馆主人珲迭凯特,发起一个食鹅会,凡为会员,每星期至少须缴纳一辨士,到圣诞节时,我们可各得一鹅。我照章付费,因此得到了那鹅。以后的事,想必你也已知道了。先生,我很感谢你,因为我戴这顶苏格兰帽,既和我年龄不配,又不合我的身份的。”他说罢,对我们很敬重的深深鞠躬,然后告别出门而去。

福尔摩斯把门掩上了,对我说道:“因他一来,使我们明白了不少。他对于这件事情,断然一概不知道的。华生,你觉得饿么?”

我道:“不饿。”

“那么,我想可以暂缓些时,且去探访一遭看。”“好的。”

这是一个很冷的夜里。我们披上大衣,围着绒巾,走出门来。但见天空无云,星光闪烁,路上行人吐出气来,一阵阵好像开放手枪时的烟雾。我们的足声,踏地很重;一直走过医士区,温怕儿街,哈蕾街,奥司福特街等地方。一刻钟后,早到亚珥芳旅馆。这也是一个小酒肆,在街的一隅,可通好尔朋。福尔摩斯同我推门进去,吩咐那店主开两瓶皮酒来。

他说道:“你的皮酒倘然能和你的鹅一般好,那真是其味精美了。”

店主很觉疑诧,答道:“我的鹅么!”

“是的,在半点钟前,我才和密司脱亨利·裴格说过。他是你们食鹅会中的一个会员。”

店主道:“不错,我明白了,但你要知道那鹅并不是我家里蓄养的啊。”

他道:“真的么!那是谁家蓄养的呢?”

“我买的那十二头鹅,是从高梵脱园肆主处得来的。”

“是啊,我也略知道那园的情形,但是肆主是谁呢?”

“他名唤白莱金立奇。”

“唔!我却不认得他。店主,我祝你佳运亨通。我们再会吧!”

我们重又走到霜重气寒的街上。福尔摩斯钮好他的大衣,又对我道:“华生,须知我们所要寻的事,犹如长绳的结一样;一头不过是我们所得的一只鹅,但那一头却关系一个犯了七年苦工的罪人,除非我们能够证明他是无罪。虽然,我们的探问,或反足证明他是窃犯,也未可知。总之,我们已得到了警署中不曾觉察的线索。现在我们应依着线索搜寻,好使这案子水落石出。我们快些向南跑吧。”

我们经过了好尔朋,走下恩特而街,曲曲折折,才到高梵脱园。肆门前,有白莱金立奇的名字标出,恰巧那肆主正帮着一个学徒,在那里收闭店门。我偷瞧那人,面容瘦削,两颊上短须很多。

福尔摩斯忙上前说道:“晚安,今夜天气很冷啊。”

那人点点头,又对我友很疑讶的瞧了一瞧。

福尔摩斯指着那空柜,接续说道:“我想你的鹅恐已卖完了吧?”

“请你明天来。便要五百只也有。”

福尔摩斯道:“不成功。”那人道:“既然这样,那边有灯光的一家,还有几只鹅哩。你可以去买的。”

福尔摩斯道:“但我是有人荐到你家来买的啊。”

“谁荐你来的?”

“亚珥芳旅馆主人。”

“是的,我曾卖给他两打的。”

“那些都是很好的鹅。不知道你从何处来的?”

这一个小小问句,竟使那肆主勃然大怒,我真不解。他昂着头,弯着臂膊,怒声道:“你问到哪里去了?我们要爽快的直说。”

福尔摩斯道:“我本来是直说的啊。因为我很要知道你送往亚珥芳旅馆里去的鹅,是谁卖与你的。”

“这样么?那么,我不必告诉你。”

“这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我不明白你何以为了一些小事,却这般发怒。”

“发怒么?倘你像我一样是贩鹅的,你自然也要发怒了。付好价,得好货,这样,交易便完了。但你却要问:‘鹅在什么地方得来的?谁人卖给你的?你的鹅是怎样的?’这般絮絮烦问,恐怕世界上只有鹅来听你这无谓的说话了。”

福尔摩斯道:“你不高兴多说,也不妨的。不过我总以为你的鹅是在乡间蓄养的。”

肆主很快的回答道:“那你却弄错了。这是城中生养的。”

“城中没有那样好的鹅的。”

“我说有的。”

“我终不信。”

“你虽知道禽类,但可能及我时常见惯的么?我告诉你,此间送到亚珥芳去的许多鹅,都是从城里来的。”

福尔摩斯仍作坚执声道:“任你怎样说法,我终不信。”那肆主道:“那么,你可要赌个输赢么?”

“这不过要你损失几个钱罢了。因为我知道我不错的。我可和你赌一个沙佛令(英国金币名),好教训你以后凡事不可坚执。”

那肆主呵呵笑道:“壁儿,快取簿子来。”

那时有一个童子取过一本小簿子和一本油纸面的大册子,一齐放在高悬的灯光下面。

肆主说道:“你先看这小簿子,上面记的都是贩鹅人的姓名,我就是向他们买进鹅来的。名字下面,都注有号数,那账目便记在总簿上。现在你看这一页用红墨水写的,就是我城里户头的姓名录。你看第三行,请你自己读给我听吧。”

福尔摩斯因读道:“密昔司倭克嚣脱,白列克斯敦街,一百十七号——第二百四十九页。”

肆主道:“对的,现在请你看那本大的总簿子。”

福尔摩斯又翻到第二百四十九页,读道:“密昔司倭克嚣脱,白列克斯敦街,一百十七号,家禽和蛋经售人。”

肆主道:“现在可看最近的进货。”

福尔摩斯读道:“十二月二十二日收鹅二十四只,付价七仙令。”

“不错,请再看下面。”

“同日卖给亚珥芳旅馆主人,密昔司珲迭凯特,收价十二仙令。”

肆主道:“你现在还有什么说话?”

福尔摩斯好似很觉失望。他就从衣袋里取出一个沙佛令,抛在柜上,悻悻的返身便走。但是走了几码路,他在路灯底下立定,嗤嗤的隐声笑道:“遣将不如激将,我敢说若不是我和他赌赛胜负,虽给他一百金镑,他也不肯这样完全告诉出来的。华生,我想这事有些把握了。现在只要决定还是今夜便去访那密昔司倭克嚣脱,还是暂缓至明天再去,但恐急于此事的,另外也有其人,并且我要……”

他的话忽然停顿了。因为我们听得有一种吵闹的声音,从那肆里出来。我们回转去看时,见灯光下有一个形容瘦小的少年,还有那个肆主白莱金立奇,却都立在肆门前,握着拳头,大有跃跃欲击之势。

那肆主高声说道:“我为你的鹅麻烦得也够了。倘使你再要来和我混缠,我要得罪你了。你可教密昔司倭克嚣脱亲自前来,我自有话回答伊。但和你有什么相干呢?我可曾向你买过鹅么?”

那少年哀告着说道:“不,但其中有一只鹅,实在是我的。”

“你可去问密昔司倭克嚣脱好了。”

“伊教我来问你的。”

“纵使你去请普鲁士皇来,我也不管。你快给我滚蛋。”他说时很凶猛的冲上前去,那少年却逃到黑暗里去了。

福尔摩斯便悄悄对我说道:“哈哈!可使我们省一趟白列克斯敦路了。快和我来。看这个少年怎样。”我友说罢,急急从人丛中追到那个少年身后,便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那人不觉直跳起来,在灯光下我见他面容失色。

他颤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缘故?”

福尔摩斯很温和的说道:“请你原谅,因我听了你和那肆主所对答的话,不禁要来问问你。我想我能帮助你的。”

他道:“你么?你是谁?你怎能知道这一切的事呢?”

“我便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的职业,就在能知别人所不知的事。”“但这件事你不能知道的。”

“请原谅,我却都知道了。你不是要设法寻找一只鹅么?那鹅却被住在白列克斯敦路的密昔司倭克嚣脱卖给了白莱金立奇肆主;而肆主又转售给亚珥芳旅馆主人;最后却又被食鹅会会员亨利·裴格得去的。”

少年忽把两手伸张,手指微颤,答道:“唉!先生,正是我所想见的人。我很觉为难,请你先告诉我你所以注意我的缘故。”

歇洛克·福尔摩斯喊住了一辆路过的四轮车,对他说道:“我们与其在这热闹的街市谈话,不如到一小室里细说。但在走的以前,请你将大名告诉我。”

这人踌躇了片刻,向旁边看着,答道:“我名约翰·鲁滨孙。”

福尔摩斯却道:“不是,我问你的真姓名,莫说谎言。”

少年闻言,顿时白色的面颊起了一层红晕。他因道:“我的真姓名是干痕司·莱特。”

福尔摩斯道:“是了,汇众旅馆的侍者便是你。请你上车吧。你要知道的事,我都肯告诉你的。”

少年对我们看着,有些惊恐的样子,似不知道我们对于他是祸是福。他坐上了车子,不消半点钟功夫,我们早回到了培格街寓中。在车行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话说,但见少年呼吸甚弱,两手时时交握,又时时放开,很觉拘促不安。

我们走到室中,福尔摩斯很起劲的说道:“这个火炉可称合时宜的。密司脱莱特,我看你的形状似乎是很冷,请你坐在这大椅上吧。在我们解决这件小事以前,我先要换睡鞋了。现在你不是要知道那些鹅怎样了么?”

“正是,先生。”

“我想或者是一只鹅吧?我想你最注意的一只鹅,是白色而尾上有黑条的。对不对?”

莱特听了,神情不觉震惊,便道:“先生,你能告诉我这鹅到哪里去了么?”

“在这里。”

“在这里么?”

“是啊,而且这只鹅是很奇异的禽类,莫怪你要注意这事。这鹅死后,却生了一个蛋——宝贵的,光明而蓝色的小蛋,世所罕见,我已放进了我的博物馆里去了。”

少年忽地立起身来,他的右手紧紧握住火炉架子。福尔摩斯开了铁柜,取出那颗蓝宝石来,那宝石光照四壁,好像一颗光明灿烂的星。莱特见了,不由呆呆地站着,似不知道承认是好,还是不承认好。

福尔摩斯很沉静的说道:“这一出戏,正在起始了。莱特,你好好的立着,不然,你要跌到火炉里去了。华生,扶他坐下来吧。他虽施行了胠箧的手段,却还没有胆力呢。给他喝些白兰地。好了,现在看他有些人色了,这事当然已不问而知。”

停了一刻,少年立起身来,摇摇欲倒。但是因为喝了白兰地的缘故,颊上颜色稍好。他再坐下,目中露出惊吓的神气,呆瞧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又道:“这事的线索已都在我手中了。但是一切证据还待搜罗;所以还有一些事情你当告诉我,好使案证完备无遗。莱特,你不是早听得那马卡夫人的蓝宝石的么?”

他咽声道:“这是开泽林·柯萨克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伊是夫人的女仆。你却很易受财物的引诱,却不知以前早有许多比你本领更大的人,犯过这种案子了。况且你的方法还是用得不精细啊。你想利用那个人人知道他犯过罪的煤气管匠哈南,嫁祸于他,因而预先串通了柯萨克,故意招请哈南前来;等他去后,你忙把宝石窃去,然后高声惊喊;于是那个不幸的人,便就此被捕,你就——”

莱特忽然跪倒在地,将手扶着我友的膝,哀告道:“看上帝的面,请饶恕我了吧。我现在想到我的父亲,和母亲,若使他们知道了这事,他们心中自然将有重大的悲伤了。我以前从未作恶,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可宣誓;我肯按着《圣经》宣誓。请你千万不要带我到警署里去。为基督的缘故,不要带我去吧。”

福尔摩斯正色说道:“你且回到椅子里去坐着。现在你很能卑躬屈节;但你也应想想那个可怜的哈南。他无辜代人受罪,关在牢中已好几时了。”

“我可以逃走,密司脱福尔摩斯,我要离开这里。那么,他既无证人,也就没有罪哩。”

“嘿!我们且说说你以后的事情。这宝石怎样会到鹅腹中去,并且那鹅又怎样卖到市上去的呢?你老实告诉我,或可有免祸的希望。”

莱特先伸出舌子,微微润湿他的嘴唇,然后说道:“当哈南被捕以后,我想最好把宝石立刻藏开,免得被警察想着,或者要来搜检我的房间。但在旅馆中却没有一个稳当的地方,所以我假作奉着客人的差遣出去,跑到我姊姊家中。伊嫁给倭克嚣脱,住在白列克斯敦路,以养鹅为业。

“我走在路上时,遇见许多人,都疑心他们是警察,或是侦探,要来捕我的。虽在很冷的夜里,等到奔至白列克斯敦时,早已汗流满面;我的姊姊问我为什么我的面色发白。我告诉伊旅馆中失窃的事,就走到后面场上,吸烟寻思,怎样做才好。

“我从前有个朋友,名叫马斯兰,曾在喷敦维耳做过窃贼。一天,他和我相遇,讲起行窃的伎俩,和安放赃物的法儿;我知他或能助我,就决计想到吉尔盘街去见他。我知他定能教我怎样把宝石换钱。但我又怎能够安然到他那里去呢?因我从旅馆到这里时,心中已不胜惊恐,假使有人要来搜检我,那么,宝石正藏在我的怀里,我又怎样对付呢?

“我倚在墙上,寻思有顷,看见许多鹅在我的脚前后往来绕着;忽然脑中想着一个方法,也许可以避免侦探们的目光,虽有最好的侦探,也看不出的。

“原来我的姊姊在几星期前,曾许我,可以拣选一只鹅去,算是圣诞节的礼物。我知道伊的话是可靠的;现在我可把这鹅带去,顺便把宝石藏在鹅腹里,然后再到吉尔盘街,去见马斯兰,自然可安然无事了。

“那场中有一个小棚,我从棚后赶出一只很大的白鹅,鹅尾上有黑条的。我把那鹅捉住了,硬把鹅嘴张开,用手指把宝石塞到鹅的喉咙里,那鹅狂叫一声,我便觉那颗宝石已到鹅膆中去了。但那鹅拍动两翅,一阵挣扎,忽被我姊姊听见了,忙过来看是何事。我刚回身和伊说话时,那鹅已跳到鹅群中去了。

“伊道:‘干痕,你拿这鹅做什么?’

“我道:‘你允许我圣诞节给我一只鹅的;我觉得这鹅最肥。’

“伊道:‘我们已把你的鹅放开一边了,那是一只白而肥大的。我们共有二十六只鹅;一只留给自己用,一只送给你,其余的二十四只,都要卖到市场上去的。’

“我道:‘谢谢你,若是一样的,我情愿取我方才捉过的一只。’

“伊道:‘那留好的鹅足有三磅的重量,我们特地养肥了送给你的。’

“我道:‘这倒不要紧的。我喜欢得那一只,现在我要取去了。’

“伊就道:‘那么,你喜欢要哪一只,便可取哪一只去。’

“我道:‘那只白色黑尾而正在鹅棚中间的一只。’

“伊道:‘很好,把它杀了拿去吧。’

“密司脱福尔摩斯,那时我就照伊所说的话做了,带了鹅奔到吉尔盘街去。我见了马斯兰,把一切的事告诉他,他听了大笑。我就用刀剖开鹅腹,不觉大失所望,因为里面并没有什么宝石;便知道其中必有错误了。我忙返身跑到姊姊处去,走进后场一看,竟一只鹅也没有了。

“我喊道:‘梅杰姊姊,那许多鹅到哪里去了?’

“伊道:‘卖去了。’

“我问道:‘卖给谁的?’

“伊道:‘高梵脱园主;白莱金立奇。’

“我问道:‘其中可有一只鹅,也是白身黑尾,像我所拣选的一只一样的么?’

“伊道:‘有的,干痕共有两只白身黑尾的鹅,我也不能分别出来。’

“这时我明白了,立刻尽力跑到白莱金立奇处去;不料他也都已出卖了,也不肯告诉我卖给谁的。我随便怎样问他,他总是这样回答我。那是你刚才所听得的了。我的姊姊也当我要发疯了。有时我想我是一个好好的人,现在我是一个贼了。但我并未得到窃物,却已将人格卖去,实在冤枉的。上帝怜我!上帝怜我!”

他说到这时,双手掩着面痛哭。

此时室中很觉静默,只听得少年呼吸的声音,和福尔摩斯的手指拍动桌边的声音。隔了一刻,我友遂立起身来,把门开了,说道:“出去吧。”

“先生,愿上帝赐福你。”

“不必多说,出去好了。”

此时没有话说,只听一阵足声,从楼梯上走下去,随又有关门的声音,接着那少年已走到街上去了。

福尔摩斯道:“华生,我也不必去报告警署了,倘然哈南有什么危险,再行设法。但那人既已逃遁,这案子自能昭雪。我想我今已纵庇了一个犯罪人,但我却救了一个人的灵魂。因为现在若送他入狱,或使他反而终身为非作恶,自甘堕落了。并且现在正是赦人的时节,我们何乐而不为呢?我们有了这个简单而奇怪的问题,又得机会研究,居然能得解决,我们的心中也很可告慰了。华生,倘然你还有兴致,我们可以研究别一件事了,那也是有一种禽类作线索的。” sV7IXxMyeeQEoy6U7J1dVEvNFZ2iRkV9Rhx9rEd2nyE7Y1o9aPBGfPz2JENIJO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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