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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炎,就好比是脑子得了一次重感冒

老詹50多岁,是某区检察院某法庭的庭长。在他成为我的病人之前,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庭长”这个头衔代表什么。后来我一直开玩笑说他是我从急诊室里“捡”回来的,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因为他当时病得很重,也是缘分使然。

老詹是在地铁里突然发病的。据他爱人事后回忆,他生病前正好接手了几宗案子,主持了好几场审判,通宵达旦地分析案情。发病那天早上,他就觉得有些头痛,但还是因为公诉人的事情在大中午去搭乘地铁。结果,他在候车大厅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接着就出现连续的抽搐、意识不清、双眼上翻等症状。旁边的好心人急忙拨打120,叫来救护车把他送到我们医院急诊室。

值班医生初步判断他是癫痫后,赶紧给他开放了静脉通路,并使用镇静药物止惊、补液。虽然抽搐的状况得到了缓解,但老詹还是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

那天师姐正好去急诊室巡房,看到老詹的情形就给我打了电话:“有一个蛮有挑战性的病例,你接不接?”

我说:“接!”

后来我对老詹讲,那天我就像“捡”了个无名氏一样。因为我们是联系了110,辗转多次才寻找到他爱人的。

老詹笑了:“知道是无名氏你也敢接啊,不怕我赖上你们么?”

我说:“不怕。”

因为 对于医生这个特殊的职业来讲,只有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任何情况下,医院都会启动各种紧急预案来首先满足抢救患者生命的需要。

从急诊室转到重症监护病房的老詹仍然处于昏迷中,我们马上安排各项检查。当天加急做出来的脑电图结果显示:脑部呈现全面性慢波活动,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α节律。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大脑皮质广泛受损了。

我说:“与之前那个脑干炎症的诱因相似,这大概又是一例疲劳后诱发脑炎的病例。”

师姐赞许地点头:“可能性很大啊!”

脑部炎症变化太快,有了小亮的事例在先,我们都不敢掉以轻心,立即安排进一步的腰椎穿刺术 (简称腰穿) 及CT检查。好在后来各项脑脊液培养结果显示,除病毒抗体呈现阳性反应外,其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提示,CT显示脑组织略微显得饱满些。

“没有特殊病原体的感染指标,那就先考虑抗病毒治疗吧,抗病毒、抗细菌的一块儿上,”黄老师说,“别忘了还要加点儿脱水剂,还有用点儿止惊厥的药。”

我说:“好!”

随后的几天,老詹的情形似乎稳定了一点儿,没有再出现全身抽搐的情况,人也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老詹的责任护士是小易,是个年轻可爱的姑娘,平时跟我们说话总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做本职工作的时候也尽职尽责。重症监护室要求护士随时记录病人的基本情况与各项生命指标,我进去看老詹的时候,小易正在本子上记录着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各项数值。

“这几天下午都有好多人来看他,”小易神秘地冲我挤挤眼,“身份确认过啦,据说还是个庭长呢!”

打那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法庭的“庭长”算是一个不小的官职。

看着在病床上显得略有些烦躁的老詹,我问小易:“情况好些了吗?”

“嗯,这两天镇静药物慢慢撤除以后,有点儿清醒过来了。”

“那就好。”

那天下午老詹的爱人来,我告诉她老詹貌似清醒一点儿了,他爱人说:“是啊,会睁眼了,但是我感觉他好像不太认识我。”

我安慰她:“慢慢来,脑部组织这种高级结构发生的炎性感染,其恢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当天晚上是我值班,当我正抽空在服务站整理成堆的化验单时,监护室里突然传来一阵躁动与喊叫。小易出来对我说:“是老詹!”

我赶去一看,见老詹圆睁着双眼,两只手拼命地向空中挥舞,两腿用力蹬着,像是想要努力挣脱护工对他采取的保护性约束。小易细心地帮他擦拭着额前渗出的豆大汗珠。他转过头高声大叫着:“你们放开我,让我出去!”

我靠近床边问他:“老詹,你想要去哪里?”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说:“我要去开庭,他们都等着我呢!”

接下来的几天,老詹一直处于这种时而狂躁、时而淡漠的状态,个头儿高大的他有时激动起来需要几个护士一起才能把他控制住。黄老师分析老詹的病情说:“之前的抽搐已经基本控制住,他现在进入到精神障碍这一期了,并且反应十分明显。不过大家不要害怕,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吵得越厉害的病人,就越预示着快要恢复了。”

临床中观察脑炎的病例,神经科医生似乎总爱对那些吵得厉害的患者抱以乐观态度。因为在我们看来, 吵得厉害的患者往往要比神情表现淡漠的患者好转势头来得快。 这也算是从具体实践中琢磨出来的经验吧。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明明是讲神经病,怎么也会出现和精神病类似的症状呢?其实, 精神障碍往往是脑炎病人十分常见的并发症之一,这也是神经科与精神科之间存在着密切联系的一个很好的佐证。 正所谓神经、精神不分家,神经活动与精神活动的中心部位都是大脑。

像老詹这样在脑炎等神经系统疾病基础上出现的精神症状,用我们的医学专业术语来描述,就属于脑“器质性精神障碍”。这类患者也会出现如谵妄、易激惹、人格改变、错觉幻觉、思维行为紊乱等一系列与“功能性精神障碍”——也就是俗话说的“精神病”极其类似的临床表现。

因此,作为一名神经科医生,在日常工作中我们也十分善于应用抗精神病类药物。比如针对老詹的病情,经过仔细讨论,我们决定给他加用适量的抗精分 (精神分裂症) 药物——奥氮平。

奥氮平是一种多受体阻断作用类的新型抗精神病药物,在临床上多用于急性激越、躁狂、暴力攻击性行为以及双相障碍 等症状的治疗。

加药以后,老詹的躁动情况仍然有些反复。由于儿子常年在国外,只有老詹的爱人一直在监护室外守候着。我们劝她回去休息一下,她揉揉熬红的眼睛说:“我坐在这儿挺好的,万一你们有事儿找我呢。”

面对她,我还是说了那句话:“治病是有一个过程的,是需要时间的,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不知道是我安慰老詹爱人的那句话起了作用,还是药物慢慢开始发挥了效力,总之老詹真的渐渐好起来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突然情绪失控、大吼大叫,逐渐恢复到平静的状态。再后来他开始能够听懂我们的问话,也可以按照我们的医嘱做些闭目、张嘴、伸手等简单动作。他的爱人也开始从家里给他带些自己做的饭食,为他补充点儿营养。只是他的脑功能似乎受到些损伤,听力出现了问题,经常需要我们大声地和他说话才听得到。

有一天,小易跟老詹开玩笑,问他:“老詹,还记得那天半夜你吵着要去开庭的事儿吗?”老詹笑了,说自己没什么印象,好像是回答医生问话来着——这属于条件反射,大概是一种职业病。

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说:“您真是好样的,病得那么重,想的还都是工作。”

老詹逐渐好转之后,我和他的交流也增多起来。除了每次需要大声和他讲话之外,我觉得老詹基本属于一个有趣的高个子老人,十分健谈,也十分幽默。他总是不屑于我把他归入老年人的行列,说经过这场大病,自己决定早一点儿退休。他要花更多的精力,更好地保养自己的身体。老詹还跟我说他在法庭上主持开庭的时候是何等庄严、何等神气,以及在平时的工作中看得出来许多下属都很怕他——“特别是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

我跟他说像我这样的“小姑娘”就不会怕他,他笑着说那是因为他的命都是我“捡”回来的。

的确,我们医生眼里所见的只是一个个“病人”而已,不论他曾经多么位高权重,也不论他曾经怎样体面光鲜,我们所能看到的都只是他们最脆弱、最无助的那个瞬间。

我“捡”到了老詹,这就是缘分。其实,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医患关系本身也是一种缘分。作为医生,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去理解、体谅患者的痛苦;作为患者也应当尽力尝试着更好地与医生进行沟通,以便医生更加充分地了解如何解除他的痛苦。有缘分的医生与患者就是通过一次次的交流逐渐成了朋友。

目前,医患关系日渐紧张,作为医生,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改善医生与患者之间的矛盾,如何建立起与患者之间积极有效的沟通机制。在我看来,最主要的还是靠“用心”,即 医者要会说,患者要会听,毕竟人是讲究沟通与感情的物种。

黄老师时常对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医闹,蛮不讲理之人确实存在,但是我相信大部分来医院看病的患者及家属都是本分人。他们来医院大多是抱着解除病痛、恢复健康的愿望,而我们则是他们实现愿望唯一所能求助的人。作为医者,你是否用心对待你的患者,他们能够感受并体会得到。

我一直强调,真正的医者都有良心,不会拿患者的生命开玩笑,也不会靠着患者的苦痛发昧心财,尤其是在正规三甲医院经过严格培训锻炼出来的医生。自己经手的患者能够康复,在出院回家的时候能够说一声“谢谢”,在医生看来就是最大的满足与快乐!

我认为,医生与患者之间的关系,应当是建立在彼此信任、彼此温暖、彼此给予信心与信念基础上的,就像我和老詹一家子一样。

后来,我和老詹成了忘年交,现在我们还会时常通过短信与邮件保持联系。有天他路过医院还特意带了盒蛋糕给我吃,他说自己一直把我当成曾经救过他一命的、不平凡的小丫头。他的这番评价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行侠仗义、悬壶济世的女侠客,让我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我问他最近感觉怎样,他说还不错,还说过些日子要找一处清静的地方休养一阵子,他爱人会放下工作陪他一起去。

老詹还问我脑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疾病,说他上网查过,网上说得很严重,而且以后随时可能会复发,所以他有些害怕。我说, 脑炎就是身体免疫力低下的时候,病毒或细菌潜入了我们的“高级司令部”——大脑,引发一系列发生在脑部的炎症反应,说得通俗一点儿就好比是脑子得了一次重感冒。

“幸好只是病毒,”我笑着对他说,“如果是真菌、结核或者其他并发感染,后果更加严重。”我又劝他以后要多注意休息。

各种生物原性的致病因子,包括细菌、真菌、病毒、结核、寄生虫、螺旋体等,在人体免疫力比较低的时候都有可能乘虚而入,侵犯脑组织或者是脑膜等结构,引起脑炎或者是脑膜炎等中枢神经系统的病变。老詹脑炎的致病原因有很大可能是病毒感染,炎症反应又是发生在大脑皮层,因为整个大脑皮层的范围很广,即使局部产生炎性反应,还有其他部分代偿 ,所以预后 相对较好。

而小亮的感染主要反应在脑干。脑干地方小,但重要的神经结构分布多,损害之后结果就会很严重。对于老詹来说,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不过我没有打算跟老詹说小亮的事,怕他伤心。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里写道:

作为一名神经科医生,我感到最骄傲的就是能够应用自己的经验,从患者提供的病史中去捕捉蛛丝马迹,通过定位、定性,像一名侦探一样对病情进行抽丝剥茧的分析,最终做出准确的判断,然后正确运用已有的医疗手段,尽最大努力让患者得以康复。行医用药是一门技术,更是一门艺术。通过合理调整药物,能让患者一天一天变得好起来,尤其是那些重症患者。看到他们经过我的诊治而康复,是我作为医生最大的幸福。 A6gcype22l6BioRC3YYDepQ7RJzRxPu0ospcv8h1W2GWt0y5OSDNq9lpXRtAgu2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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