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折回好莱坞大道，我走进一家药店的电话亭，查询阿瑟·盖恩·盖戈先生的住址。他住拉文尼街，那是一条从月桂谷大道横岔出去的山坡小巷。我投了五分镍币，给他家随手去了个电话。没人接。我翻到电话簿的分类广告栏，记下了这儿附近的几家书店。

我拜访的第一家书店在好莱坞大道北侧，店铺下层很大，专卖文具和办公用品，铺天盖地的书则摆在楼上的夹层。这不像我要找的地方。我穿过马路，朝东走了两个街区，去另一家书店。这家倒是有点儿像了—一家狭长逼仄的杂乱小店铺，满坑满谷的书一直堆到天花板，四五个浏览闲逛的人在那里消磨时间，肆无忌惮地往新书封上按自己的爪子印，也没人理会他们。我一径走到店铺的最里面，穿过一道隔墙，看见一个肤色黝深的小个儿女子在书案背后读着一本法律书。

我翻开皮夹，朝她桌上一放，把别在夹层上的徽章亮给她瞧。她瞧了一眼，摘下眼镜，往椅背靠去。我于是收起皮夹。她有一张犹太女人智慧而精致的脸。她望着我，不发一言。

我说：“请问能否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

“我说不准。什么忙？”她的嗓音是那种低柔的沙哑。

“你知不知道街对面盖戈的店面？往西过两个街区的那个。”

“我可能从那家店铺门口路过过。”

“那是一家书店，”我说，“不是贵店这种书店，这你知道得很清楚。”

她略微撇了一下嘴角，没说话。“你见过盖戈吗？”我问。

“抱歉，我不认识盖戈先生。”

“这么说来，你没法告诉我他长什么样了？”

她的嘴角撇得更凶了。“我干吗要告诉你？”

“毫无理由。要是你不肯，我强迫不了你。”

她冲隔墙门外张望了一下，又往后靠去。“那枚徽章是不是警长星徽？”

“荣誉警官星徽。什么都不是，能换一根便宜雪茄。”

“我明白了。”她伸手去拿一包香烟，抖出一根，凑过去用嘴唇叼住。我替她划了根火柴。她谢了谢我，又往椅背靠去，透过烟雾打量着我。接着她字斟句酌地开了口：

“你想知道他的长相，又不想跟他面对面谈话？”

“他不在。”我说。

“我相信他总会在的。毕竟那是他的店。”

“我眼下还不打算跟他面对面谈话。”

她又朝开着的门外张望了一下。我说：“懂不懂善本图书？”

“你可以考考我。”

“你们有没有一八六○年版本的《宾虚》，第三版，第一百一十六页上有重复句子的那一版？”

她将面前那本黄色法律书推到一边，伸手从书案上方挪过一部大厚书，一页页翻查过去，翻到要找的那一页，研究了一番。“谁都没有，”她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个版本不存在。”

“不错。”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盖戈店里的女孩却不知道这个。”

她抬头看我。“我明白了。你让我觉得有意思，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我是私人侦探，在调查一个案件。也许我是在求你帮大忙，不过在我看来这似乎是小事一桩。”

她吐了一个灰雾朦胧的烟圈，用手指在当中戳了一下，烟雾缕缕飘散了。她口气平缓而淡漠：“他四十出头，我估摸。中等个子，有些发福。一百六十磅左右。胖脸，留陈查理 胡子，松弛的粗脖子，浑身都松垮垮的。穿着讲究，不戴帽，装作精通古董，其实一窍不通。哦，对了。他的左眼是玻璃的。”

“你干警察一定棒。”我说。

她将工具书放回书案一端的书架，重新翻开面前的那本法律书。“没这奢望。”她说着，戴上了眼镜。

我谢过她便离开了。已经开始下雨了，我腋下夹着那本包裹着的书撒腿快跑起来。我的车停靠在与好莱坞大道垂直的一条小巷子边上，几乎正对盖戈的店铺。我还没到那边，浑身就已经被淋个湿透。我爬进车，摇上两边车窗，用手帕擦干那只包裹，然后将它打开。

我当然知道里面会是什么货色。厚厚一大本，装订精良，手工排版字样，印刷漂亮，纸张细洁。夹杂着整页假模假式的艺术照。照片和文字龌龊得不堪入目。那不是一本新书。前衬页上有盖章的日期，是出借和归还日期。一本出租书。一处租赁淫秽书籍的铺子。

我将那书重新包好，锁在车座背后。像这样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店，居然堂堂皇皇开在好莱坞大道上，看来背后准有大腕撑腰。我坐在车里，被香烟浓雾熏着，耳听雨点，琢磨这事情。 HuOei/lzNo/NUafBr3zmqZ0QZNFYRatreoWsIbTQOMEH2t14FBxm49w0P92Lugi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