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A3区的医疗康复中心出来,手机就响了起来。我从衣兜中摸出来一看,是阿杰。
“怎么了?”我按下通话键,看着阿杰的影像在手机屏幕中显露出来。
“咱们在C5区内部出口处的警卫工作被暂时取消了。”阿杰回道。
“为什么?”我举起手机,看着视频通话中的阿杰从C5区的安全通道走了出来。
“我也不清楚,是部门主管亲自过来通知的。”阿杰回道:“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但好在咱俩还没被通知接受调查。不管了,也许只是暂时待命吧,毕竟上次的袭击事件也让那些高管的脸面很不好看。”
“只有他一个人吗?”我皱眉问道。
“他还带了两个人,不过我不认识。”阿杰走到了楼梯拐角旁的停车棚,将一辆机车推了出来,“我想去深蓝酒吧喝一杯,你要过来吗?”
“你先过去吧,我等会儿就到。”想了想,我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就先这样了,等会儿见。”阿杰跨坐到机车上,冲我点了点头,就挂了电话。
我沿着内部通道向前走了一段儿,一直到了A3区的安全出口处,才刷卡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但原本应该人潮拥挤的地方却显得格外的空旷和冷清。我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后,就从最近的出口走了出去,拦下了一辆载客的电车。
“去黑街。”我打开车门,坐到了电车的后排座位上。
“这么早就去黑街啊?”司机发动了车子,随意地和我搭起了话。
“嗯,今天下班有点早。”我应付了一句,就扳下前座后的支板,拿起了一份今早的报纸匆匆浏览了起来,试图从那些新闻版块中找到能够吸引我的内容。
“您看起来可不像是喜欢买醉的人。”电车平稳地开到了大路上,向着航空港外围那片近乎废墟般的建筑群开了过去,“我小的时候,航空港还很热闹。那时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筒子楼的天台上,看着一艘艘的飞船从头顶掠过,再加速飞向茫茫宇宙,也幻想着自己可以和那些船员一样飞向宇宙的尽头。那时每天都有大量的游客通过客船被送到航空港,在这里进行短暂的停留。外来人几乎塞满了航空港附近的所有街道和旅馆,他们带着羡慕的语气和我们交谈,询问希雅辉煌的历史。后来,有些人等来了另一端旅程,有些人却留了下来,成为了希雅的一份子。可您看,现在我们眼前还有什么?一个注定破败的航空港和一片建筑废墟?”
“你是这附近的居民?”在匆匆浏览了一遍那些浮夸却没有实质内容的标题后,我就将报纸收了起来,看向了司机。
“是啊。”司机回道:“我出生于大淘金时代的末期,从我记事起,希雅就渐渐地没落了起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希雅星从辉煌走向了末落,所以,我大概比你们这些年轻人更加热爱这个地方。对你们来说,希雅只是暂居的场所,但对我们来说,希雅却是所有的一切。它拥有我们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我也从没有一天想要离开这里。”
“您多大年纪了?”我的语气不由得就郑重了起来,也用上了敬语。
“呵呵,我今年已经65岁了。”司机咧开嘴笑了笑,“在拆迁后,很多原住民都搬到了别的地方,我不愿意离开,就留下来做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您住哪儿?黑街吗?”我问。
“没有。”司机摇了摇头,“航空港给的拆迁补偿还算不错,我也在安置地换购了两处房产,现在都租了出去。我没有结婚,也不愿离开这里,就在航空港的生活区租了一套公寓。黑街那地方可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喜欢待的,虽然我有时也会去喝一杯解解闷。”
“啊?您住在生活区啊?但我好像没在生活区见到过您。”我愣了一下,“您平时很少出来走动吗?”
“我租在老旧的A1—21区,住在那里的大多都是临时工和附近的商贩。”司机回道:“我平时开夜车,今天同事请假才换了一班,您没见过我也很正常。”
“那倒也是,说起来航空港的生活区也算规模庞大了,我在新区居住,也很少在老区活动。不过我倒也经常在商业休闲区见到老区的居民,您没事的话也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我回道。
因为游客访问量的不断下滑,航空港已经关闭了部分功能区域,也相应地辞去了一些雇员,以此来降低费用支出。但作为希雅这颗小行星唯一的超大型星际航空港,它仍然拥有着庞大的体量,为了维持各个功能区域的正常运转,每天仍有两万多名工作人员活跃在航空港中。此外,航空港内部完善的医疗,教育体系也吸引着周边的居民往此涌入,所以,租住在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为了安置数量庞大的员工以及家属,航空港还相继修建了两个规模庞大的生活区。在两个生活区的中间还包涵着医院,学校,公园,运动场和商业休闲中心。
“对了,我听说前段时间航空港中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事件。”司机有些犹豫地说道:“外面的那些流言都很离奇,但不管怎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是令人失望的,希望不要对大家的生活和工作造成什么影响。”
“那些流言是怎么说的?”我问道。虽然航空港的高层已经明令禁止员工私下讨论这件事情,但还是有很多流言传了出去。
“有很多种,都是胡乱臆测的,恐怕说的人自己也不信。不过有两种传言倒也有些可能,一种说法是航空港内部员工泄露了警卫的部署和警方的行进路线,甚至在关键时刻放跑了那些枪匪。”司机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毕竟我也是航空港的工作人员。
“这怎么可能?”我否认的同时,内心中却也掀起了一丝波澜。看来舆论的导向还是对我的处境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只能希望调查员不要为了消弭影响而牺牲掉我。
“呵呵,我也不清楚,都是听别人说起的。”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另一种可能呢?”我继续问道。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联邦或者某些大人物在掩饰一些事情。”司机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听说被救走的是一群复制人矿奴,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不错。新闻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关于这次袭击的详细报道,不是在遮掩又是什么?每次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责任都被归咎于激进组织以及希雅每况日下的治安。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吗?希雅真的是毫无希望的法外之地吗?并不是!我们是贫民,我们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我们绝不是坏人!他们不应该把贫富当成衡量善恶的标准!”
“会有希望的。”沉默了一会儿后,我才认真地回道。
“对不起,说到这些事情时,我的情绪就有些激动。”司机满怀歉意地说道:“我只是希望宽容和理解能多一些,而偏见和歧视少一些而已。”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我也希望希雅能更好一些,但显然,我们还要多点耐心。”
车子驶下横穿了整个老城区的公路,缓缓停在了路边。
“好了,您到了。”司机说道。
“谢谢!”我拿出手机,贴在车门上的感应器上,在付完钱后,车锁才自动弹了起来。
“请等一下!”就在我钻出车厢,正要离开的时候,司机又大声喊了起来,“这是我的名片,需要用车的时候,您可以打这上面的电话!”
“好的。”我转身从司机伸出车窗的手中接过了名片,然后随手塞进了衣兜中。
前面是一条灰败的街道。
我站在路口,回头看了眼宛如一个倒扣的水晶碗一样熠熠生辉的希雅航空港。它就像一个奇迹一般矗立在地平线上,成为了这颗行星上最耀眼的地标性建筑,即使阴霾的天空也难以遮挡它夺目的光彩。那巨大宏伟的建筑已经成为了一个时代的标志,在人类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在航空港的后边,则是规模宏大的生活区。同样耀眼的雄伟建筑簇拥在希雅的周围,既衬托着它的光辉,也播洒着它的光辉。
而在希雅的另一边,被公路贯穿的老城区则几乎成为了一片建筑废墟了。灰败的建筑因为长期缺乏维护而显得破破烂烂,而东倒西歪的信号基塔和电线杆则将狭窄的街道上空分隔成了网格状。举目望去,那最高的几座建筑也才只有十多层,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这里原本是希雅航空港的扩建区,但随着大发现时代的结束,域外殖民地的兴起,那极富野望的扩建计划也被迫终止了。这里的原住民虽然得到了妥善安置,但航空局却不愿继续耗费资源继续开发这片土地了。于是,被拆除了一半的城区就被这么弃置了下来,但对于那些不愿离开,或者被迫来到这里的人来说,这在联邦档案上已被抹去的地方就是一方乐土。
我小心地越过一洼污水,沿着街道边沿向里面走去。
现在还早,街道上除了一些早点摊外,连行人都很少。我捂紧口袋,挤过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又往前走了一段,就看到了阿杰停靠在路边的机车。
那是一片不大的空地,停靠着一排涂装艳丽的机车。如果不是因为过于熟悉的话,我也很难一眼就辨别出阿杰那辆流火。
而在机车的前面则是一面宽大的涂鸦墙,画着扭曲夸张的动物和妆容艳丽的女人。
我快走几步,沿着涂鸦墙涂鸦墙往前走了十多米,才走到了深蓝酒吧的正门前。
现在还远不到狂欢的时刻,酒吧前倒难得的清净了起来。到了这边,涂鸦的颜色就柔和了许多,蓝色的背景上,一只肥胖的橘猫瞪着黑色的眼睛,慵懒地看着街道上的每一个人。在橘猫的脑袋上还写着一个大大的“轩”字。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一个靠在墙壁上抽烟的年轻人开口问道。
和往常一样,深蓝酒吧的门口总守着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但对于醉酒又难缠的客人来说,这些年轻人的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
“今天下班早。”我回道。
“下班了就该好好喝上一杯。”年轻人甩了甩染成黄色的头发,将烟头精准地弹到了三米外的垃圾桶中,“我们这里可有的是好酒。”
“当然。”我挑了挑眉,往前跨了一步,毫不避让地直视着向我围来的几个年轻人。
“好了,让他进去吧。”黄毛摆了摆手,“你们都看清楚点,熟客就不用检查了。在我们的地盘上还这么小心,还不是让别人笑话?”
“谢谢。”我点了点头,就推开面前的木门,一步跨了进去。
酒吧刚刚打扫完毕,两个侍应生正在调整桌椅,就连叮咚作响的吉他曲也很柔和。我环视了一圈,在那寥寥几个顾客的身上略一打量,就径直向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的阿杰走了过去。
“坐吧。”听到脚步后,阿杰就回头看了我一眼,“想喝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
“谢了。”我轻轻拍了拍阿杰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先不急喝酒,主管那边到底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阿杰摇了摇头,“让咱俩先歇着呗,他是部门老大,又不用向咱们解释什么。”
“那就先歇着呗。”我无所谓地说道:“至少还没有拿咱们当替罪羊。”
“难说。”阿杰压低了嗓音,“刚才在电话里,我不方便说。我怀疑那两个跟着主管的人是上面派来的。你知道主管平时的德性,看到谁不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但对那两个陌生人却客气的很,甚至都有些谄媚了。而那两个人不仅重新看了现场,还又调取了监控视频,人事档案和排班表。”
“算了吧,反正咱俩都是清白的,随他们怎么调查。”话虽这么说,但我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闷。
“你倒是想得开。”阿杰举起面前的空酒杯,在吧台上轻轻磕了下,“酒保,再给我来杯威士忌!”
“你呢?喝什么?”说着,阿杰又转过身看向了我。
“一杯冰啤吧。”我摇头说道:“我可不打算一大早就来买醉。”
“随你吧。”阿杰又大声说道:“再来杯冰啤,要洛阳宫的!”
叮当一声,吧台一侧木栅门上的铃铛就响了起来。我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留着亚麻色长卷发的女孩正抱着一个插满了向日葵的陶罐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女孩将陶罐小心地放在了吧台上,又仔细看了一遍后,才带着满意的笑容望向了我们。
白皙的皮肤,挺翘的鼻梁,再加上那琥珀般澄澈的眼睛,竟让我的心跳猛地停顿了半拍。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子弹击中了一般,我呆愣地看着女孩,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言语。
这美丽恬静的脸庞是如此的熟悉,也如此的清晰。
“喏,你的啤酒!”女孩笑着将一大杯啤酒放在了我的面前。
“谢谢!”我强行收回失魂落魄的表情,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地看向了女孩。
是她!真的是她!
我梦中的那个女孩。
我确信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