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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感谢你愿意对我倾诉。”徐医生弯起眼角，笑着说道：“压力每个人都有，但合理地释放压力却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能力。不过，说起来倒也简单，找人倾诉或者大醉一场都是不错的选择。”
“你经常听人倾诉吧？”我问道。
“是的，这可是我的工作。”徐医生回道：“其实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一般来说也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但真到了那地步的话，也就需要接受一些心理疏导了。”
“就像我这样吗？”我苦笑了一下。
“是的。”徐医生狡黠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也有一定的自我调节能力，所以也不用太过担心。”
“你会受到患者的影响吗？”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当然会。”徐医生肯定地点了点头，“每天都有访客，每天都要倾听各种各样的故事，还是以悲剧居多。老实说，听得多了自己也会感觉压抑，所以下了班后，我也会进行疏导。但能得到那么多的人信任，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我突然有些后悔把我的压力传导给你了。”我有些歉然地说道。
“没有，我只是听了你的倾诉，又没能帮你把问题彻底解决。再说，最直接的承受者是你，又不是我。”徐医生认真地说道。
“谢谢。”我点了点头，“我算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受欢迎了。”
“哪有？”徐医生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对了，上次给你开的药，你有按时吃吗？”
“嗯，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按时吃两片。”我点了点头，“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再坚持一段时间，如果不行的话，我再给你换一种。不过，都是些帮助睡眠的药物，本身也没什么副作用。”说着，徐医生就拿起平板电脑调出了控制系统，“我先把这里的监控系统暂时关闭。”
“嗯？”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徐医生冲我扬起的屏幕。
“关于那次袭击，我有些事情想问你。”徐医生看着我说道：“我看过那段监控，你的报告中似乎少了些细节。”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皱起了眉头。
“你别误会，我只是认为那次袭击对你造成了某种影响，因此才唤起了你的那个梦境。”说着，徐医生就将平板放到了我的面前，“比如，在出口拐角处的这场爆炸。”
我将平板接过来，点开了播放按钮。在一阵淡蓝色的荧光闪烁后，一片全息投影就浮现在了桌面上：
那是C5区的应急出口，时间是2246年5月22日。
很快，画面中就出现了一辆咆哮而来的警用冲锋车。它从停机坪上疾速驶过，撞碎了航站楼前的玻璃幕墙，一头扎进了大厅，又从旁边的台阶上冲了下来。
刺耳的警报声中，一队警卫冲了上来，对着冲锋车就开了几枪，但弹头仅仅在冲锋车的装甲上迸溅出了一串火花就又弹跳了开来。冲锋车也没有就此停下，反而一连冲下了几道台阶撞进了应急出口中。与此同时，我也启动了破胎器和挡车杆，从值班室中冲了出来。
发狂的冲锋车碾过了破胎器，顿时失控地撞向了值班室。我急忙躲闪，看着它歪歪扭扭地撞开了挡车杆，继续向前冲去。
我举起枪，拔腿就向已经被迫开始减速了的冲锋车冲了过去。
而监控画面到此就停了下来。
“那边的拐角处没有拍到，而出口对面的那个摄像头又凑巧坏掉了。”徐医生说道：“当然，我给你看的这段视频也是经过剪辑处理的。”
“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感兴趣？”我将平板电脑推到了徐医生面前，“这些应该超出了医生需要了解的范围了吧？”
“好吧，我本来也不想瞒你。”徐医生点了点头，“上面派下来的调查员认为这起营救嫌犯的行动是星尘策划实施的，而你的口供就是一个突破口。至于我对你的诊断说明，也将作为你审核的一部分。这样做是违背医生的职业操守和道德底线的，所以我想提醒你一下。”
“调查员吗？”我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似乎用不到航空总署的调查员亲自出动吧？我记得在事发当天就已经移交给本地警局进行调查了，我们保卫科也没有接到任何协助调查的通告。关于我的话，在我任职期间，也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即使在这次袭击事件中，我也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并因此负了伤。总之，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我！”
我的语气有些严厉，但无端的就被怀疑也是件很让人窝火的事情。
“这件事情本来没什么，虽然丢失了嫌犯这件事情并不光彩，但在希雅来说，也不是多么的出人意料。要知道，希雅的治安情况可从来没有受到过联邦的表彰。”顿了顿，徐医生才接着说道：“但前几天正阳星刚好爆发了一场复制人罢工运动，据说领头的工会人员还和防暴警察起了冲突，也见了血。所以，这次丢失嫌犯的事件就格外的引起了重视。”
“罢工是哪天发生的事？怎么没有任何的新闻报道？”我皱眉问道。
“大概在十天前吧，没有影像资料，我也不是很确定。在示威人群走上大街的时候，正阳星的卫星通讯就被切断了。没有影像资料，没有媒体报道，那就是没有存在过的，明白吗？”徐医生回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追问道。
“在罢工运动开始前，我恰好在一个论坛中浏览到了关于发起这次示威游行的帖子，发帖人详细地公布出了游行的时间，地点和路线，以及可能遇到的阻挠，可能引发的后果。”徐医生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说道：“但他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呼喊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呵呵，那份《复制人人权草案》还远远没有一份厕纸更让人舒心。”我冷笑道：“因为怕罢工的事情被传播出来，所以就拿这次嫌犯脱逃的事情做掩饰？航空港方面呢？难道就不怕这次袭击事件引发恐慌，造成负面影响吗？”
“以希雅的现状，航空港还怕那点负面影响吗？”徐医生摇了摇头，“对于联邦的那些大人物和财团代表们来说，十个希雅也比不上一个正阳，更何况背后还牵涉到了复制人的问题，这可是和财团的利益息息相关的。”
我知道徐医生说的是实情，也就摇了摇头，没再争辩。
“我关了监控系统，只是想知道你在和嫌犯照面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见我没回话，徐医生就又将话题转到了袭击事件上。
“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我抬起头，靠在椅背上，仔细打量着面前知性美丽的心理医生，“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来说，你知道的事情也难免太多了一些。”
“在大学时代，我曾参加过几个公益社团。”徐医生抚了抚额前飘落的几根秀发，瞪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说道：“这个世界在某些方面是错误的，我虽然没有能力去改变现状，但至少可以选择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看得太多，对你可不见得是件好事。”我看着徐医生缓缓说道：“同情可以，但爱心过分泛滥的话，迟早会淹死人的。善良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在寻求正义的同时，也要明白正义是否会垂青于你。”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还是会坚持做一些正确的事情。”徐医生认真地说道。
“那随便你了。”我坐直了身体，想了会儿，才继续说道：“如果你想知道那天袭击我的究竟是不是复制人的话，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是的。在他们的手背上都有条形编码的纹身。”
联邦为了区分人类和复制人的区别，在拟定《复制人人权草案》的时候就作出了复制人必须佩戴标识性饰品的决议，比如蓝蔷薇胸针。还有，如果你看到一个人的脸上被所有者（官方称之为代理人）刺上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纹路的话，他十有八九也是个复制人。总之，你一眼看过去，只要举止和服饰怪异的就基本上可以断定他们是复制人了。
“我知道那天袭击航空港的是复制人。”出乎我意料的是，徐医生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感兴趣，“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解救的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复制人，还有你能从他们的举动中判断出什么？比如，他们对被”
“你对这件事情的兴趣有点让人难以理解。”我直视着徐医生的眼睛，缓缓地问道：“还有，被救走的究竟是不是复制人又和这整件事有什么关系？”
“被救走的应该是逃亡的复制人，而不是官方声明的恐怖分子。”徐医生回道：“他们都是从各个矿区逃出来的，本来会被分开转移到一些偏远的移民星上去的。但没想到，在希雅这个中转站却出了问题。”
“救走他们的不是你们的人？”我问。
“再重申一遍，我们只是一些愿意帮助复制人的人而已，说成是团队都很牵强，更何况是以战士为主的激进组织了。”徐医生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想你可能对我们有些误解，以为我们只是一群同情心泛滥的圣母。你或许也心存善念，也想过这个世界应该是光明的，充满正义和希望的，但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付诸于行动。而我们看到了黑暗，也乐于放出光明，虽然很微弱，但至少也照亮了自己。你从未了解过那些复制人的境遇究竟有多么凄惨，你也不明白他们对于自由有多么渴望。你们从来没有是反思过，是我们创造出了和我们一样的生命，却又对他们做出了令人发指的暴行。科技的进步难道就预示着文明的倒退吗？”
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的缘故，陈医生白皙的脸颊上浮上了一层绯色的红晕，原本就饱满的有些过分的胸部也跟着急促的呼吸高挺了起来。看着她澄澈的双眼，我说不出一句能够反驳的话，我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些人的心灵可以如此的美丽坚强。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当陈医生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后，我才再次开了口。
“我们在一些无法追踪的网站发帖交流，所有的IP地址都是随机生成的。我们所有参与到这些行动的人互相都不认识，如果有人发帖告诉我们一些需要帮助的复制人的信息，在当地的人就会自发行动起来。当被解救出来的复制人需要转移的时候，就会有能够提供帮助的人去接洽。希雅的这批复制人都是正阳星逃出来的矿奴，他们由正阳星搭乘货船到达希雅，本来计划是在希雅避到风头过去的时候再逃亡更偏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就被警察抓了起来。”徐医生解释道：“当我知道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当做恐怖分子押送到了航空港，准备直接移交给正阳星的国土安全局。就在我束手无策，准备放弃的时候，就发生了袭击事件。然而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如果是星尘的话，那就糟糕了。”
“你和星尘的人有过接触？”
“没有，也只是听说过他们的一些事情。总之，和我们不同，星尘的做法一直都很激进，或许因为他们中有很多复制人的缘故，对我们人类的敌意也很大。如果那些复制人是被他们解救的话，就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训练成为战士，向人类宣泄怒火。”
“我不确定。”我摇了摇头，“但既然他们敢公然劫持警用冲锋车，闯到航空港内去解救同伴，那你还是不要过多参与的好。在驾驶室内，我只看到两个人，都还戴着面具。而后车厢内究竟有几个人，又是做什么的，我并不清楚。”
“你开枪反击了？”徐医生问我。
“是的。”我点了点头，“在冲锋车撞到墙壁上的时候，他们有片刻的停顿，然后我就开了枪。”
“现场有两滩血迹，你至少打中了一个枪匪。”徐医生点头道：“我试着还原了现场，根据弹道分析，击伤你的人应该来自你的右前方。你还能回忆起来吗？”
“嗯？”我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徐医生，但也识趣的没再追问她的私事，“我开枪击中了驾驶座上的那名枪匪，他抬枪向外射击的时候，露出的手臂让我认定了他是复制人的事实。我认为这些都没什么意义，警察在录口供的时候又有些心不在焉，我就没说出来。在我右肩中枪的时候，我扑倒在地上，向左滚到了路边。冲锋车很快就又发动了起来，他们也没再向我射击，而在冲锋车再次冲上安全通道的时候，我从后车厢的门缝中隐约看到了一个女人的的身影。”
“我们从正阳星偷运回来的复制人中没有女人，那七个矿工都是健壮的男性。”徐医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你看清那个女人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车子驶下道牙的时候颠簸了一下，后车厢门震开了一条缝，我也只隐约看到了一头飘逸的长发。那个女人明明可以打死我的，但她却没有。如果星尘真有那么可怕的话，我和别的警卫能安然活下来就真是个奇迹了。”
“好吧，可能是我有点敏感了。”徐医生歉意地看着我说道：“不好意思，本来是要给你解决问题的，但你帮我的却更多了一些。”
“没什么，我更应该感谢你提醒我的事情，我会注意的。”我回道。
“那好，希望你能够对这次谈话保密。”徐医生说道。
“我会的。”我站起了身，“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上班了。”
“嗯，这几天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徐医生叮嘱道。
“好的，那就下次再见吧。”我推开沙发椅，转身向门口走了过去。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相信你自己。”就在我踏出房门的那刻，身后又传来了徐医生的声音，“一定要记住你的坚持和善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出了房门。
那个有些腼腆的女助理正坐在前台整理文件，在前台对面的等候区坐着一个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我出来的瞬间，竟感觉他们都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身后传来了“叮”的一声脆响，那是监控系统被打开的声音。我没有停留，飞快地走出了心理咨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