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对讲机放在办公桌的充电面板上,又察看了一遍监控信号,确认一切正常后,才在交接本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今天感觉怎样?”阿杰有些担心地低声问我。
“还好吧。”我将交接本放回到桌面上,“你不用担心我。”
“你脸色不大好。”阿杰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好?”
叹了口气后,我才苦笑着回道:“放心吧,我还能撑得住。”
“不!”阿杰看着我严肃地说道:“这可不是你能不能撑得住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正常生活的问题。如果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话,怎么可能熬得过下个审核?那些人事部的混蛋可不会管你在职期间究竟做了多少贡献,只要你的审核内容中有一条没达标,就会停职接受调查。在长达一到两个月的调查过后,几乎没人能顺利的留下来,甚至去别的公司就职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换句话说,就是你在这一行彻底完蛋了!”
“我知道。”我看着阿杰回道:“放心吧,我通过审核还是没有问题的,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阿宁,你听我说完!”阿杰低下头,有些内疚地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那晚如果不是我喝多了,让你给我顶班的话,你也就不会遇到那些反抗组织的枪匪了。”
“还好是我。”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果是你强撑着来上班,指不定就出了什么事情了。还有,我们只是正常的换班而已,你不用把别人的错强加到自己身上!”
“你不用安慰我,我想的很清楚。总之,我不会让你出事的。”阿杰抬起头看着我飞快地说道:“今天主管不在,我替你顶一班,你再去徐医生那里看看。”
“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被主管发现,你就又要挨骂了。”我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更何况徐医生那里我也没预约,上午去的话,估计也见不到她。”
“嗯,现在是八点十分。”阿杰回头看了下墙壁上的挂钟,继续说道:“我打听过了,徐医生一般是九点钟上班。她会从A3入口进来,你可以提前到医疗区门口等她。徐医生人很好的,在九点之前,她应该能给你一点时间。”
“那好吧。”既然阿杰都准备的这么充分了,我也就不再推辞了,“我打过卡了,你先帮我盯一会儿,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没事,看完就回去休息吧。”阿杰满不在乎地说道:“上次那事发生后,这个区域就被封闭了。一天也不会有什么人经过的,还能有什么事?”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就又转身走出了值班室。
我和阿杰所在的地方是C5区域的应急出口,在整个办公区的后边,一般很少会有人经过这里,也算得上是希雅航空港最清闲的地方了。
自从大淘金时代结束后,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就逐渐停顿了下来,而曾经作为最为重要的物资中转站的希雅星就也跟着冷清了许多。虽然也会有太空旅客和商船在这里短暂的停留,但也改变不了希雅日渐衰落的颓势。
有时当我们打开电视或者电台,听到主持人说起蓝星联邦的扩张史时,都会提到希雅这颗小小的行星。在大发现时代的初期,希雅作为蓝星联邦最早建立的前哨站,曾承载着所有联邦人探索宇宙的梦想。无数的飞船从蓝星出发,经由希雅整顿后,再飞向茫茫的宇宙,为人类拓展出了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但随着众多资源星的发现,淘金热潮的兴起,大发现时代终于落下了帷幕。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联邦,同样经由希雅循着星图对已发现的行星进行殖民和开发。
于是,随着越来越多殖民地的建立,以及经济重心的转移,贫瘠又狭小的希雅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成为了一个辉煌的过去式。
所以,当你听到那些节目主持人谈起希雅时,最终的语气都会变得落寞起来,有点遗憾,也有点唏嘘。但希雅真的就是个环境恶劣的地方吗?并不是。作为最早开发的星球,希雅的改造十分用心,所有的标准都是以蓝星为参考的。在经过了近百年的不断完善后,它并不输于任何一个宜居星球。因此,这里也吸引了无数的怀念蓝星却没有能力回归故土的人前来定居,当然也包含许多没有能力走出去的人。总而言之,对于联邦的中下阶层来说,希雅可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了。这里远离蓝星联邦的政治中心,也就显得自在了许多。但也因为过于自由宽松的环境,也时常有反抗势力的人躲藏在这里。治安的话,也从来不是希雅的卖点。
就在上个月,希雅还发生了几起示威游行,反抗势力也趁机偷袭了希雅航空港,劫持了一架运送囚犯的宇宙穿梭机。我作为保全人员,也不可避免地和枪匪发生了冲突,好在他们只是为了解救同伴,并没有对我进行过多的纠缠。
我走过长长的走廊,进入内部电梯,到了顶层后,才继续向前走去。虽然平时不经常到办公区巡逻,但基本的功能区域还算熟悉,也终于在八点半前赶到了医疗区前的A3入口。
我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等了不到三分钟,就看到了目标。
一辆宝蓝色的旅行车缓缓驶进了A3区域,停靠在了私人停车位上。随后,一个身穿蓝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一头柔顺的长发披在了肩膀上,没戴任何的头饰,倒也显得干净清爽。
“徐医生。”我守在电梯旁,等女人刚一走出电梯,就立刻迎了上去。
“哦,你是……”徐医生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才想起来,“你是那个被枪匪袭击了的警卫吧?不好意思,最近前来咨询的人比较多,没有事先预约的话,我也分不大清楚。”
“不好意思,我……”我看着那张清秀的脸,就又有了些犹豫。
“没关系的。”徐医生冲我笑了笑,“跟我来吧,我们还有时间聊聊。”
“谢谢!”我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跟在她的身后向心理咨询室走了过去。
“帮我冲两杯咖啡,谢谢。”徐医生走进心理咨询室,对前台后边的助理吩咐了一声后,就又转身进了办公室。
“坐吧。”徐医生脱下外套挂在了门旁的衣帽架上,“最近睡眠怎样?精神压力还大吗?”
“还好吧。”我坐在徐医生对面,有些含糊其词地回道。
“睡得好就行。我差点以为是你不愿意见我,才推掉了两次复诊。”徐医生冲我眨了眨眼睛。
“不是,前段时间有些忙。你知道的,光是应付国土安全局和保卫处的调查都让我精疲力尽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
果然,徐医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我都明了’的浅笑,“那还有梦到那天的场景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还在纠结要不要把那个怪异的梦告诉她。毕竟,不断重复的,并且如此真实的梦境实在令人费解。
就在这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敲门声,随后,助理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谢谢。”我将托盘上的咖啡端了下来,放在徐医生面前一杯。
“辛苦了!还有,如果有人来访的话,请让他们耐心等一小会儿,我先替周先生解决点问题。”徐医生温言说道。
助理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办公室,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我这里没有茶叶了,只能喝点咖啡了。”徐医生笑着将一个糖罐推到了我面前,“喏,这里有糖块。”
“谢谢,这样就好。”我端起咖啡呡了一口,待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开后,才接着说道:“其实我今天来并不只是想感谢您,最近还有一些事情让我有些困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没关系,我们只是聊天而已。”徐医生喝了口咖啡,又调整了下坐姿后,才看着我说道:“上次你并没有跟我细说当天发生的事情,虽然看过你的报告,但很多细节都没提起。等下我或许需要你再仔细回想一遍事情的经过,看看我们能分析出什么问题。”
我看着徐医生长长的睫毛和那精致的妆容,不自觉地就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女孩。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值班。”我喝了口咖啡,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回想着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大概在上午十一点多,即将交接班的时候,我听到C5区里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警报声就响了起来,我听到警报后,第一时间就打开路禁系统,并冲到了安全通道的出口。”
“嗯,和你的报告内容基本一致。”徐医生拿起平板电脑,检索着我的档案信息,“你是两年前入职的?但我查不到你在进入希雅航空港之前的信息。”
“嗯?”我停下叙述,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徐医生。
“很抱歉打断你的叙述。”徐医生冲我歉意地点了点头,“事情的经过我在报告里已经看过了,另外,关于那次袭击的视频我也有调阅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报告之外的东西,也就是造成你心理困扰的那些事情。我不是你们的部门主管,也不是国土安全局的调查员,我只是个负责心理咨询的医生。换句话说,如果你不能对我敞开心扉,我们只能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我知道和一个不熟悉的人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但你可以试着说一些。嗯,至少让我们有一个切入点。”
我看着眼前的美女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你问吧,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你很憔悴,我想这种憔悴并不只是那次袭击造成的吧?你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很严重了,而到了你这种程度的应该都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换而言之就是你过往的一些经历给了你潜移默化的压力,而通过这次袭击,让那些心理压力爆发了出来。”徐医生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所以,真正困扰你的是什么?”
“我”我张了张嘴,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道:“我曾服务于正阳海岸警卫队,在退役后才到了希雅航空港工作。也就是负责内部的一些保卫工作,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原来你是退伍军人,难怪我查不到你入职前的档案。”徐医生点了点头。
“我执行过一些涉密任务,所以在退伍前删掉了所有档案,包括记忆清除。”我点了点头,回想着两年前的情形,“但在入职后,我开始重复做一个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徐医生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可以和我说说那个梦吗?”
“嗯,我梦到自己在一片美丽的沙滩上。”我皱着眉仔细回想起了梦中的情景,“那里有很多游客,还有一个和我十分亲密的女孩。那个梦十分模糊,但却反复被我梦到。”
“那个梦有多频繁?”徐医生问道。
“刚开始大概一月一次,所以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但随着梦中情形的扩充,带给我的感觉也越来越真实,渐渐地也就变成了每周一次。而到现在,我几乎每天都会梦到那片沙滩和那个女孩,但我的记忆中却根本没有关于她的一切。”我揉了揉额角,有些痛苦地继续说道:“你无法想象那个梦境究竟有多真实。就像真切地发生过一样,所以到现在,我每次做那个梦的时候都几乎是哭着醒来的。梦境和现实的交叠让我疲惫不堪。很多时候,在醒来后我都以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是个噩梦吗?你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你在梦里又经历了什么?”徐医生继续问我。
“最近那个梦境变得清晰了许多,很多事情也有了头绪。在梦里我和那个女孩是情侣关系,我还向她求婚了。在她答应了我的求婚后,天边突然飞来了一艘小型货船,还有一架海岸警卫队的巡逻机,它击沉了那艘货船,而燃烧的货船坠向了沙滩的人群中。”想到那团燃烧的火焰淹没了女孩后,我的心脏就猛地一疼,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而那女孩也没能逃离。”
“我也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病例。”徐医生皱起了好看的纤眉,“不过,我觉得这个梦肯定和你的经历有关。会不会是你封闭起来的记忆,然后又通过什么事情引发了它?”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除了那些涉密任务外,我能记得所有事情,而记忆中根本就没有那次事故的任何影子,哪怕是影视作品或者新闻报道也没有。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它的诱因是什么。”
“目前,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给你。”徐医生歉然地回道:“但至少我们可以做些分析。”
“好吧。”我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将咖啡全都喝了下去,“我感觉好多了,说出来后心里就没那么慌了。”
到底是尘封的记忆还是荒诞的梦境,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怎么摆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