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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我再次回到了海边，清凉湿润的海风不停吹拂着我的脸颊，在海鸟的鸣叫声中，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海岸。沙滩上的人很多，他们在不停地说着什么，然而我却听不清他们的声音。阳光很柔和，我的视线却开始模糊，似乎有什么将我和世界隔离了开来。
“阿宁，阿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醒了吗？”
光芒越来越亮，沙滩，海浪，棕榈树和人群却离我越来越远。我突然觉得心中很是恐慌，急忙回头去看，在视界被光线吞没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他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我。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挣扎着想走到他的身边，却被呼唤声拉扯着不断远去。
“呼”我睁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
也许是睡得太久，脑中还有些昏沉。脱离了梦境，心悸的感觉才逐渐退去，我偏过头，开始打量所处的环境。
房间中的光线很柔和，清新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花香，病床边的医用仪器正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由玻璃幕墙围成的病房外竟然是一个幽静的小湖泊，欣长的藤蔓植物从病房上延伸而下，在清爽的湖风中将淡雅的花香送入室内。有水流从藤蔓间缓缓流淌而下，再穿过下方的鹅卵石花台流入湖泊中。唯一通向病房的木栈桥上也爬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一只锦鲤从湖中跃起，咬住一朵米色的小花后，才得意地摆着尾沉入了水下。
“要喝水吗？”徐瑾蓉轻声问我。
我点了点头，于是，徐医生就弯腰将我的枕头垫高了一些。在低头的瞬间，有一缕头发垂落了下来，轻轻扫过了我的脸颊，痒痒地带着一股沁人的清香。我将头一侧，却又看到了一抹饱满的雪白。我想移开视线，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慢点喝。”徐瑾蓉温柔地将一杯温水递到了我嘴边。我一口气喝了半杯，才觉得干涩的嗓子舒服了一些。
“我昏迷多久了？”我轻声问道。
“也就半个月吧。”徐瑾蓉将水杯放回床头柜，又坐到病床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才继续说道：“你命真大，在那样的爆炸中都能活下来。之前也有一次吧？说实话，我都在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类了。”
虽然是在吐槽，但我还是从徐瑾蓉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担心和后怕的情绪，于是，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渐渐开始回暖。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开口问道：“黑街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黑七死了，现在是陈静秋管事，但她资历太浅，又是星尘的人，下面难免会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不过，以灰鹫为首的帮派首领都死了，也就少了很多麻烦，相信她都能处理好。”徐瑾蓉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看了眼波光潋滟的湖面，这才低声说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尚文杰在死之前将你扔了出来。他本来是有机会逃出爆炸范围的。”
“是么？”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的心中就涌起了一种复杂难明的感情，既有愤懑，也有惋惜，但更多的应该还是不舍和伤感吧。
“你还在昏迷，我们就做主把尚文杰埋葬在了上面的街心公园中。”徐瑾蓉柔声道：“你也不用过于难过，我想他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吧，我很感激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救你。”
“谢谢。”我低声说道：“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学会坚强了。但面对死亡，还是会觉得难过。之前总想问为什么，现在又什么都不想去管了。呵，活着真好。”
“是人就有感情，觉得难过才是正常反应，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徐瑾蓉挑了挑眉，看着我说道：“不要质疑我的业务水平，虽然是为了任务，但我也有真的学习过心理学。”
我知道她是为了安慰我，也就跟着点了点头，“好的，我都知道了。还有，黑七和唐明泽都怎样了？”
“我们把黑七火化后洒在了整个希雅。”徐瑾蓉低声说道：“他生前为了希雅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我和陈静秋都觉得这种形式才是对他最好的送别。在处理完希雅的事情后，唐明泽也离开了，走之前他也取消了对你和李建明的通缉。”
“你们相信唐明泽吗？”我皱了皱眉，“说实话，我看不透他，他有时显得很疯狂，但有时却又表现的很真诚。”
“我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大学时代，但现在看来，他比起以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唐明泽很骄傲，所以他也不会说谎。”徐瑾蓉思索着说道：“在离开之前，他给了我们很多关于星宇重工的情报，经过证实，全都是真的。在希雅的事情结束后，星宇重工也没采取任何行动，仍在联邦的最后通牒前，加强了对那几颗资源星的攻势。当然，他们基本上也已经完成占领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漫长的谈判，而联邦也不想卷入财团间的纷争，顶多是在调解中给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或许对星宇重工来说，希雅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吧。”我低声说道：“不过，我觉得唐明泽和阿杰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之前我们都被假情报误导了，或者说黑七明明知道，却出于一些原因不愿告诉我们。”徐瑾蓉回道：“对于黑七的身份，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复制人啊。”我又想起了黑七耳际的那个编码，不由地叹了口气，“在认识黑七之前，我真的不会相信一个复制人也能有这样的风采。”
“那么你以为的复制人是什么样的呢？”徐瑾蓉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说道：“在身体显眼的地方做着标识，目光呆滞，脸色灰败，智商低下，只能听从所有者的命令行事。你以为的复制人是这样的吧？不，那些只是奴隶。我知道你以前也对复制人有些偏见，但现在你再好好看看，那些曾经身为奴隶的复制人已经击败了星宇重工的攻击。”
尽管有些不服气，但我还是无法反驳，曾经在潜意识里，我也是不愿和地位低下的复制人为伍的吧。直到现在，直到认识了黑七，我才明白，复制人也是作为人而存在的，不管是意识形态还是生理特征，他们并没不同。然而，我们这些人类又对他们做了些什么呢？
“抱歉，我的语气有些重了。”见我没有回话，徐瑾蓉的语气就又柔和了下来，“我目睹过太多人类对复制人的伤害，悲剧看多了，有时就变得有些敏感。”
“跟我说说黑七，还有那些复制人吧。”我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美女医生，“我是说真正的情况，而不是联邦新闻和财团宣传中的样子。”
我承认我对复制人的概念缺乏足够的认知，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又始终饱受争议。在我服役之前，我所在的福利院中没有复制人的存在，因为根据相关条例，复制人不允许接近人类儿童。而在我服役期间，军队也是禁止招募复制人的。所以，在见识到黑街的复制人迎头痛击臭名昭著的雇佣军时，我一度感到了惊奇。
“你应该知道，在2206年果核科技展开了复制人研究，用以解决劳动力严重匮乏的社会问题。同时也是为了降低人工成本，提高企业的利润。这一研究方向从提出时，就饱受争议，因为它是以人造胚胎为样本，再对基因进行重组才加快了复制人的发育过程。毕竟是基因层面上的调整，所以，也产生了很多问题。”顿了顿，徐瑾蓉才继续说道：“比如复制人的寿命问题，虽然果核科技始终宣称这是他们有意操控的结果，但实际上却是复制人的基因缺陷。一般来说，过快的发育速度也增加了复制人的身体负担，就算外表不变，但他们的器官也在以人类十倍左右的速度老化衰竭着。这就是为什么黑七要使用细胞修复液的原因，而这也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潜能，甚至无法再复制。”
想了想，我才开口道：“既然复制人的限制这么多，那么为什么不研究克隆人呢？”
徐瑾蓉摇了摇头，“克隆人是对单一母体的克隆，也就是说母体身上有的缺陷，比如遗传病之类的，在克隆体身上都会出现。另外，克隆人的生长周期太过漫长，在短时间内很难得到看到利润。其次，克隆人也少了很多医用价值。”
“医用价值？”我挑了挑眉，“你是说，从研究初期就有人在打复制人身体的主意？”
“要不我们的医学能发展的这么快吗？从两个世纪前的平均80岁突破到了150岁，这其中的飞跃都是建立在大量的复制人人体实验上。”徐瑾蓉的声音有些低沉，想必也触动到了心中的痛楚，“知道联邦为什么通过了复制人的研究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医学的发展能为某些权贵续命。复制人的基因来自人类，以全人类的基数，你知道能运算出多少排列方式吗？不同于克隆人的单一，你知道复制人的脏器又能救活多少人吗？同时，复制人也会生病，也会患上同人类一样的绝症，对于医药开发来说，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研究对象吗？”
听着徐瑾蓉的诉说，我的脊背上突然冒出了一股凉气。这种血淋淋的现实在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良心的谴责和社会的发展到底孰优孰劣根本无从分辨。
“其实这些很容易猜到的，不是吗？”徐瑾蓉缓缓说道：“但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不愿意去思考，不愿意把自己的行为放在道德的天平上去称量。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让它继续下去吧，这不是喊停就能解决的。但他们却从没想过，自然人现在才有多少？而持续生产了几十年的复制人又有多少？一旦复制人团结起来对人类进行报复的话，那会产生什么后果？”
“应该不会吧？”我摇了摇头，“复制人毕竟还在财团和联邦的掌控之下。”
“那是以前，早在星辰慈善基金宣布破产的时候，复制人的意识就开始觉醒了。”徐瑾蓉缓缓说道：“星尘组织以及黑街就是例子，更别提别的那些激进组织了。事情远没表面上这么平和安稳，特别是这些年星宇重工和果核科技在基因层面上的突破，已经大幅增加了复制人的寿命。”
“既然知道复制人会对人类带来冲击，那星宇重工为什么还要将复制人军事化？还有联邦，就不能做点什么吗？”我问道。
“复制人的消耗是巨大的，就像机器上的零件一样，如果你是使用者，你会希望这些零件过早的报废吗？对于那些财团来说，利润才是根本，更何况他们对于自己的掌控力还有着盲目的自信。”徐瑾蓉解释道：“至于联邦，你觉得如果没了复制人，联邦名下的行星还能正常运转吗？都是在剥削复制人，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另外，这个世界又哪儿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复制人已经融入我们的社会生活中了，所以，现在要做的不是毫不负责的抵制，而是如何缓解人类和复制人之间的矛盾。《复制人人权草案》的拟定就是联邦的一次大胆尝试，虽然没能得到全范围推广，但也在联邦控制范围内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星宇重工到底想做什么？”我皱眉问道：“他们先是进行复制人军事化的实验，又公开对其余财团名下的资源星发动了战争。然而联邦对这件事又给予了极大的宽容，联合舰队至今也没有什么动作。”
“毫无疑问，星宇重工要的就是战争。”徐瑾蓉肯定道：“并且，星宇重工名下的武装势力基本都是由复制人组成的，这些复制人经过调整，都是体能远超常人的战士。这些年星宇重工触犯了不少联邦条令，如果没有这些武力威慑的话，它早就被联邦吞并了。所以也就形成了一个循环，星宇重工越是为了自保就越是不断地践踏联邦的法令，而践踏了联邦的法令，也就必须竭尽全力提高威慑力。联邦不想内战，才一再容忍，但到了现在，议会的那些老家伙才真正清醒了起来。给你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联邦国土安全局的高级探员，我们的任务就是找到星宇重工复制人军团的关键信息，从而找到他们的弱点。”
“果然。”我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不会只是一个心理医生。这次你们来希雅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们也收到了那段视频信息，不过，是唐明泽转发给我的，为的就是把国土安全局一起拉下水。你知道的，三年前我们就和星尘组织一起调查过你。只是那个实验室的突然关闭，以及后来的一系列暗杀事件让我们失去了线索。我也是前些天才知道，你被陈静秋藏到了希雅，作为关键的突破口，我不可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另外，只要是星宇重工在做的，我们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徐瑾蓉长出了口气，才继续说道：“见过你之后，我才确定你真的忘记了发生在天泉星的事情，但为了保护你，我还是选择了和你接触。我之前得到的关于唐明泽的信息都是错误的，所以认为他是为你而来，直到尚文杰的自述，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星宇重工布的局。这个局黑七知道，却没有告诉我们。”
“我始终不明白，除了隐瞒自己是复制人外，黑七还有什么秘密？”顿了下，我才继续说道：“或者说，又有什么秘密比他的命还重要。”
“黑七保守的就是唐明泽和尚文杰急欲探寻的秘密，为了这个秘密，黑七在重伤将死时留下了自己的复制体，而现在，连复制体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徐瑾蓉的语气有些伤感起来，“我太久没和他联系了，甚至都没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同。”
“这到底是什么秘密？”我看着徐瑾蓉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样的秘密才能让黑七连命都不顾？”
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愤怒和不满后，徐瑾蓉倒也没再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果核科技的方绍礼并不是第一个提出复制人概念的人，并且第一个研究复制人的实验室就在希雅的地下，就在我们的下方。不管是联邦，星宇重工，还是果核科技都想得到实验室中的原始数据。”
这一切的起源就在希雅的地下么？那我来到这里，究竟是几方的博弈的结果，还是命运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