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一日忽得书,书似女人手笔。书中宗旨及其书法,两两互较,为事甚异。
书中字母甚整整。贝克看书至第三次,尚疑虑不释。
书曰:“贝克先生足下。吾自问无权力足以挠扰先生清兴,即置书弗录,吾亦未敢以先生为抗。
惟平日闻君名誉,计必可以助予。相暌固遥,然度先生大度,亦必见允。吾故乘此罅隙而进。
此间有谋杀一事,至可怖人。
吾乡绅士亚克兰德,为人枪死。绅士有从子曰雷叉得,既为乡官定谳,谓为彼所害,众证确然。独此间有牧师曰格雷弗司,言雷叉得无罪,似别有所见。
吾及牧师,咸愿奉此事于先生,为探取其实。
惟吾以书至时,尚未告之牧师。防为君麾斥,则无以对牧师。故不敢径告。”
下书:亚赖达利奉白。
其下又有附书数行,言:“君以火车行,当至乌得蓝忒南大铁路。牧师家去铁路可一里有半。吾乃无钱供君。”
贝克自思此书何为而发,且此女为理已鞫之狱,讵于一身有利耶?
以书论,似与死者有连。然则意注雷叉得耶?或转以证成雷狱?
此女谁氏,我既不知,而书中杂以牧师,正复费解。
反覆来书,疑竟莫释。
书中所书之住址,在半城半市之间。村属格老司忒府,为偏僻之处。
贝克思极,即以回电,报女言以二句钟火车至村中。
电发后,御饭。且食且读来书,深思此书胡为乎来?
牧师既不之谋,何以令余至牧师家?然则牧师知耶,不知耶?或牧师见知必泥之不听发?然又言雷叉得之定谳冤也。
此第凭牧师之言,至女之信与弗信,则又未及。
然则雪冤耶?坐实其罪耶?为爱为憎,初未了了。
既而曰:“毋问其他。至,当知之。女子何知,一侦当得。”
饭已,以车行,遂至火车站。
站为支路之小站,小屋容客。且云车行,无第二车,然由站及村尚一里有半。
贝克遂置箧于站中,步行向村。村路夹以野花,中成绿衖,杂以枳花,及山楂树。白英灿灿,鸟声上下。
行近此村未及半里,经一女学堂。上施红瓦,窗户绝狭,墙外多苍藤蔓生。堂临小湫之上,水光澄澈,窗中书声琅琅,与水声、鸟声相和。
前行地势略高。既至高处,则村庄尚在高阜之下。
村间万树蓊郁,教堂塔尖已翘出树杪。右视,有屋为红砖所砌,亦在丛木之间,已见三角之垣及其屋顶。
贝克即赴教堂访牧师。自思此幽雅之乡,胡为乃有杀人之事?
想牧师居宅,必近堂次。行时尚以不见牧师为虞,然牧师已延候贝克于门外。
细草如毡,中间种波斯之紫丁香一巨丛——牧师居处,乃高雅无伦。
牧师见贝克慈祥和蔼,不类其为侦探家,即发声言曰:“吾今日乃有幸遇先生。”
贝克曰:“鄙人即为贝克,似乎不类包探,惟生平有天幸,屡屡幸获,不尽恃一己之聪明也。”
牧师摇首曰:“先生肯来,乃为大幸。今时,孰则弗知有密司忒贝克者?又闻密司亚赖达利告我,已作书达君,且得覆电,吾心滋喜。惟此事至可哀悯,祸乃出人意表。”
贝克曰:“吾读密司书,似已定谳,何有意外之事?”
牧师曰:“当更乞先生鉴察彼从父从子之隐情。”已而,曰:“吾殊昧昧,乃忘主客之情。饭已陈矣,请先生一御饭。”
时,贝克与牧师对食。似牧师仪范,固已见之。
时汤液方撤,更进炙肉。贝克忽尔思及,见屋中有印度之物,如佛佛像之类,尤有顾绣之工,则思及牧师乃尤稔,即曰:“鄙人今日有幸,乃侍格雷弗司先生同饭。先生不尝至印度传教耶?”
牧师见称,则摇手逊谢,然中心亦滋感贝克之奖借。
贝克曰:“吾在伦敦,已耳牧师之名。盖自难中得全而归。闻之,久久印入脑中。且印度戕教时,牧师曾拔出一女人,吾亦曾晤其人,而今日复亲晤牧师,顾乃未谋于是间相见。”
牧师曰:“拔出此女,非我之功。功实出诸雷尔朋达,今尔我咸当以酒为斯人饮寿。道人亦久久不见其人,适得彼书,言道人有胆力,年赠金钱八百镑,且为道人筑室是间行道。道人之安居于此,较之印度夷险,乃不可同年而语。淹留于此,近二年矣。二年之间,四邻无恙,不图竟睹意外之变。”
贝克曰:“杀人之地,去此几许?”
牧师曰:“近只两里。饭后可以同赴死人之所,相彼情形。先生果需烟者,道人有之。”
贝克曰:“无须纸烟,吾自挟烟斗。”
二人遂同出。贝克吸烟,一一闻牧师之言。
二人行次,贝克见牧师微蹩,以杖自支。贝克问其致蹩之故。
牧师曰:“昔在印度,为土人毒弩所中。印度人有信教者,为吾吮其疮,即中毒死。今玆尚时时作痛,故出支杖。伏尸之地,去教堂约二里。”
贝克闻牧师言,已一一神会。
牧师曰:“亚克兰德已近中年,身尚未娶。其人恒以势力逼人,颇具贵族之气焰。既悍且骄,不恤他人之从违,忤者辄肆其强力。惟当其喜悦之时,则又任侠而好施。亦尚然诺。恒自夸张:‘平日遇险,未尝却退。又未尝不践平生之言。’顾其夸张,亦属偶然。惟居乡,恒为乡人所不悦,以遇人辄辱,遇女子恒恣肆。出必挟枪,发无不中。
“至于雷叉得,本为承继之人,性质颇和蔼,间有类其季父者,亦好以力压人。然不好事。见女子,恒以礼自防。若以性质之直、谅言之,良足以匹其季父。惟勇敢忘死,故亦不理于俗口,谓为不畏死之人。平日好冒险,其与季父同居,脱有违言而斗,则祸事正有不可测度者。余之日患其斗,正以谁死谁生,于道人大有系属。”
贝克曰:“所云系属者,于谋杀之事有关乎?”
牧师曰:“非也。道人所谓系属者,以当日同居之议,我实创之。其长日哓哓,几于斗狠,则道人与有责焉。
“前数月,此村间适需女教习。凡延致师资,事均道人任之。亚赖达利之母,为吾旧识,雅有学问,上流人也,前硕而后窘,因亦降格甘袭此职。
“道人苟非传教于此村者,亦不琐琐管尔此间事。且其母临命时以此女见讬,吾虽未面其人,其职分固如父女。
“先生听之——凡吾所言,似与延致先生之意,初无干涉,不知正不能无关于死者之事。
“此女之佳,吾可勿言,俟先生自见时得之。然以吾目断之,此女之贞慧持正,决不为意外之举动。
“凡诸琐琐,想先生近于厌闻,今当述吾正事矣。
“亚赖达利至村未一月,彼叔侄二人心醉其色,均如狂呓猝发。顾二人之爱,亦各别。
“雷叉得虽武人,然求婚之道则以柔婉出之。吾知女意初不之属。
“若死者之用意,吾可勿言。顾人已死矣,暴其短处,于道非厚。
“惟死者之凶狠,生平好凌诋教斗,又好谈闺阃。此女虽青年,顾翛然未谙世故,死者虽极挑之,然卒未能乱其贞操,以天然之德性,足以推此邪慝。
“乃死者狎媟之言,为雷叉得所闻。闻后,叔侄乃大哄,咸赴愬于我,所语皆同。
“死者颇直爽不吾讳,而雷叉得愈怒。死者有言,雷叉得则力骏之。
“死者遂斥雷叉得为愚妄,谓:‘尔靳我不娶者,则汝将娶之矣?他人则听汝所为,惟此女当留而予我。我将逐年增倍尔之赡费,至汝成家时,则三倍之,惟尔万勿图娶。苟不从吾言,则驱尔不听同居。汝即得是女为妻,势亦不能自赡。’
“雷叉得闻言,颜色如死灰,言曰:‘汝敢伤此女毫发者,吾必索取尔命!’于是叔姪乃互仇,至于不解。”
贝克闻言,仍如如不动。
牧师曰:“昨日,道人行于林间,思下礼拜事。见亚克兰德据卧树,坐而吸烟。
“吾与之问讯,心中忽念亚克兰德翳此林间,意必有图。盖女于下午自塾归家,道必出此。亚克兰德之坐候,盖即为此。
“道人不悦,姑与之为礼曰:‘道人有近事,必须证之先生。先生有佃人曰几里司,已病困,即二子亦苦疫。吾知此佃未纳税于君家,吾深知其事……’
“语未竟,亚克兰德即曰:‘此事容吾后此言之。今玆方有事,不欲旁人喋喋于吾侧。’“道人见亚克兰德不吾欲,吾则故逗于林间而与之戏曰:‘道人亦非有意扰尔。但此绿阴如织中,坐而吸烟,亦不为寡趣。道人可即此少待,俟君事了后再言,亦未为晚。’
“于是道人亦坐于树根,出烟吸之。亚克兰德见道人不行,则摇首努目,长呻如兽嚎。道人防亚克兰德怒将见扑,则恃杖自卫。
“对坐可十分钟,亚克兰德不能忍,即曰:‘汝何言,趣言之。’
“道人曰:‘此事颇烦剧。惟久坐,始能毕谈。’
“亚克兰德似知旨,怒曰:‘吾悉尔来意矣!’
“道人曰:‘吾亦正欲待彼来时,送归其家。’
“亚克兰德狞笑曰:‘尔牧师口述道德之言,乃亦为此?’
“道人亦怒,思欲以杖击之,顾又自念身为牧师,胡得暴怒如彼野人?则力制之不听发。
“徐徐将发言,已闻林叶上有声,即曰:‘彼来矣。’而亚克兰德尚吸烟未动,即以烟斗叩树出其余烬,露齿而笑,似有所思。至于决策何似,吾乃未悉。
“已而,足音所及,非复女子纤步。少须,吾自亚克兰德眼光中,已辨其来者之为谁。
“已而,雷叉得亦自林间出,坐于石上。距吾二人,坐乃未远。
“雷叉得见其叔先在,则大怒。亚克兰德亦轻藐雷叉得,初不屑意。
“雷叉得颜色厉如狞狗,已见道人亦在坐,则面道人曰:‘密司忒格雷弗司,今日相见良欢,吾与彼所行事,及其所言,宜有左证之人。彼常常狎侮密斯亚赖达利,凡其媟嫚之言,均密斯见告,吾亦不更述矣。’
“亚克兰德曰:‘汝勿更言此,老物知矣。’(老物指道人也。)
“雷叉得曰:‘牧师不在此耶,何为不告?’
“亚克兰德曰:‘此老物非伴我,盖欲为看护亚赖达利之狗。’
“雷叉得曰:‘然则,汝之留此,必俟亚赖达利矣。’
“亚克兰德伪笑曰:‘吾何为不俟?固有宿约,俟之也。少年人,勿怏怏。以义言之,女当属我。长幼固有序。’
“亚克兰德语甫竟,而雷叉得已出手枪于怀中,向其季父言曰:‘汝敢抗言无忌,或不欲生耳?吾固欲保卫此亚赖达利,尔我之命,悉悬是间。今当立誓,后此勿更与亚赖达利作琐语!’
“语至此,亚克兰德颜色惨变,黯黯作黝色,言曰:‘汝趣置枪!汝命依我而生,胡敢恶作剧至是?趣去尔枪,上尔道。勿近我。’
“雷叉得不得已,竟以枪口向其叔。道人大惊,则踞二人之中而立,言曰:‘雷叉得,汝且置枪!骨肉之间,竞其死命,于事一无所济。’语已,趋夺其枪。
“雷叉得微语曰:‘是中无弹。’复大言曰:‘道人勿与吾事!’
“吾遂至亚克兰德之前,言曰:‘尔今勿盼此女。’
“亚克兰德大怒,斥道:‘人为豕,谓汝敢与吾事,是必留意此女!’语已,直批吾颊。
“吾未及报,雷叉得即大呼曰:‘汝仍宜立誓,后此不得与此女言!不尔,死此枪下。’“亚克兰德亦曰:‘愚妄之夫!吾胡为畏尔乳臭?’厥声未已,而雷叉得枪发,回音磞然。
“道人见亚克兰德以手按其胁,颠顿如醉人。少须,将立偃于树下。吾不及舍其杖,前趋扶掖,然已死矣。
“雷叉得执枪痴立,不知所为。而烟纹尚缭绕空际也。
“雷叉得自言曰:‘吾忆此枪无弹,胡以死人?’
“吾曰:‘此或晕耳?’
“雷叉得曰:‘今当以医者临诊。’
“方欲行时,而林间盈盈,已见亚赖达利矣。女至,见状如以目语,问此人胡由致死者。吾为肃然。少须,先生见此女,即知其妙目之佳处。
“雷叉得亦知女意,即曰:‘此人死矣。’
“女曰:‘亚克兰德固死,汝如何者?’盖见雷叉得方执枪,已知死者之由彼而致。女大惊,摇摇欲晕。
“方荡漾间,雷叉得已抱之怀际。吾即命雷叉得:‘取水醒之!吾为尔延医生哈姆登。’“此林间有捷径,可以径达医生家。”语时,谓贝克曰:“先生须知天下病蹩人行道之艰也。吾既出林间,须越一短垣而过。此路尚蜿蜒可辨。”
贝克曰:“吾当先面此女。”
二人且语且行。贝克以杖抉地,如蹴鞠人之觅球。移时忽得一铜片,拾而示牧师。
牧师注视,乃莫知其所以,言曰:“此物大类小铜盒之盖。其状则圆而小,较之辨士为尤小,略类法丁而厚,其下作旋螺状。”
贝克置此物于掌中,似欲叩其所以用处,言曰:“吾初未睹此小盒,大类藏药而备用者,胡为掷之于此?”语时盖自度量,神色未接牧师也。已而,纳此盒盖于襟间,言曰:“吾今当往面密斯亚赖达利,听其作何语。”
牧师曰:“玆已赴学堂。以目睹此巨变,心滋戚戚,然仍肆力为之。伤哉此女郎也。”
贝克曰:“能否至学堂中访之?”
于是穿林阴而过,造此学堂。
贝克于初来时固已见之。林阴在上,鸟语啁啾,风荡水纹,清漪照眼。水清,咸见沙石。水藻交横,初疑渔家之抛网。
贝克见此景光,谓乃有谋杀之事,境与事悖,百思莫得其故。
牧师曰:“请少延伫。吾自入面,请其少假数分钟,出而面客。”
已而,女出,立于树下。不冠,状如女婴,衣青衣,衣缘咸作缟色。二目之妙,如受阳光。出时下垂其首。
贝克见此女,亦常人耳。胡为令彼老壮二人,倾倒至是?
牧师即为介绍曰:“此为贝克先生。”
女闻言,始引其目。
贝克始赫然知其非凡品也!盖自有生以来,初未见女子眼波如是之俏——眼作蔚蓝,如水晶,既已清澈,且时时作光,即以蓝晶较之,尚或不及,不特其光烨也,竟欲举其生,平其所蕴蓄,一段慈祥之气,尽呈之瞳人之间。
贝克生平以道学自命,一为眼波所盼,亦摇摇然不复自持。
女面贝克曰:“先生此来良佳,足以伸滞理枉。雷叉得之为人,非复行杀者,厥狱冤也。”
贝克曰:“女士何由知之?”
女未言时,似先以目语,已而曰:“彼固与儿言之,故夙知其狱之先入。”
贝克曰:“今吾辈固信其枉,然当与众共信之。请女士语我以实,吾方足措其手。”
女曰:“吾将从何处引其端?”
贝克曰:“请言其迩者。”
女曰:“儿居此未久,而死者已苦苦语儿以事。”语至此,二颊皆绛,似含愤恨之色。
贝克见女羞涩,即曰:“可置死者勿言,但言雷叉得。”
女曰:“雷叉得曾向儿求婚,儿已拒之,正防其就中取祸。今日,儿至巡警厅省视,即狱中许婚矣。”
牧师即曰:“譬如……”
女似知其意,即曰:“譬如大冤得伸,则儿甘事其人。果不幸者,儿以处子终矣。”语时婴态如恒,度其心实抱隐痛。
贝克心为恻然,曰:“吾不忍更闻女士言此。惟欲有问者——昨日,想已晕于杀人之处?”
女曰:“晕仅一秒钟之久。”
贝克曰:“晕时,必谓雷叉得枪其季父死矣?”
女愠曰:“未也。吾心初未尝举念谓雷叉得杀人,先生何由坐我以此失?吾但见尸而恐。然吾心恨其人,初亦不欲深讳,惟见人横死,复有思救之心。且吾未至此时,曾习为看护妇之业,意此人不死者,吾当时时为之照拂。思先裹其伤痕,乃进觇创处,细不容锥,血时时沁出。吾即命雷叉得取水,复即死者襟间出手枪一具。吾初不习枪技,无心中触其机,枪即立发。”
语至此,牧师即曰:“吾漏一应言者矣。方吾跨垣出时,即闻有枪声,殆即此也。”
女曰:“吾枪发时,雷叉得已奔集,而亚克兰德已死。吾二人坐守其侧,待牧师及医士。少须,巡警亦至。此吾所知而能言者,今君能否救吾雷叉得也?”语时,神色至悲凉可掬。
贝克见女既美,而又悽恻至此,则慷慨许之曰:“可。”
女闻言即面牧师致意,匆匆入堂而去。
女行时,贝克曰:“果神甫不疲者,尚须同鄙人至巡警处一视雷叉得。”
牧师曰:“吾乃不疲。”
巡警处此去亦未远。巡长夙闻贝克名,顾乃未见,则甚器重贝克,为礼至恭。
遂引视尸身,虽死而貌尚凶残,似石镌罗马之暴君。
对宇,居者即为雷叉得。贝克即从窗罅窥雷叉得,方据榻坐而垂其目。
贝克临出时,自言曰:“雷叉得大类鸷鸟入笼矣。”面巡长曰:“凡听鞫,须先验其人之神宇,辨其善恶。”
于是巡长合两手枪出示贝克。
贝克详辨其枪,见枪式可六响。亚克兰德枪膛则纳四弹;雷叉得枪则但有铅壳,无复钢弹。
贝克视枪竟,巡长言曰:“死亚克兰德者,或即此铅壳。”即以铅壳纳贝克掌上,言曰:“凡受枪之尸,弹必自外而内,透出其背。今我解死者之衣,此铅陡然落自衣上。”
贝克受铅,即谓巡长曰:“试取小秤。”即纳铅于秤中,抟而小之,授巡长曰:“为我藏之,后此殊有用。”语已遂出,复至牧师家。
牧师道行,问曰:“得朕兆乎?”
贝克曰:“罅隙过多,吾心转为之紊。”
既登堂,见墙上有钉,悬小枪于其上。贝克即曰:“枪膛纳弹乎?”
牧师曰:“未也,吾不用以杀人。曾忆发此一次,已半年强矣。此枪为雷叉得所赠。”
贝克即自墙上取枪,细审曰:“此枪似有偶。造枪之人,乃一一制如雷叉得之枪,初无判别。牧师试出一弹,吾有所须。”
语时,牧师少怯,意似畏出弹取证,则雷叉得将无悻者。
贝克即知旨,言曰:“虚实自在,可毋畏慑。”
牧师曰:“可。”遂匆匆出,俄而携弹入。
贝克下其铅,验之,轻重一如巡长所出者。贝克曰:“得此铅,则此案定矣。”
牧师曰:“吾意,殊不欲如是。”
贝克曰:“吾辈甚望雷叉得不死,顾人证俱在,胡能不死?”
牧师此时延贝克宿此。贝克不可,曰:“适巡长告我,是间有客寓。吾将明日告牧师以所得。”二人遂别。
明日,贝克遂独行至死人僵卧处,恣其聪察,乃不类昨日之静谧——大致如猎狗之觅兽,逐处皆至。
是时雨过,土皆滋润,足印深入其内。遂即泥中得足迹三两,纤小似妇人所履。
即雷叉得之迹,亦微微可辨。溪次,亦了了见雷叉得取水处。盖足印显然,隔日犹未漫灭。
至牧师所经处,则杂乱高低,不可辨认。以牧师脮病,行不端整。
牧师足迹既已模糊,遂不之寻。
无心乃至一处,土绝坚。陡触一物,为状足生疑骇。土忽突出,厥状如菌,去牧师足印可一尺以外。
贝克则伏地,取显微镜视之。此突出之物,似有螺旋之纹,盘其上,然不复了了。则取道拾之铜盖合之,乃如牡牝之配。更观,则见者尚一两处,余则不可辨矣。
贝克纳铜盖于囊中,言曰:“得是,足以取验矣。”乃复纵目四瞭。
其右有空旷之场,左次则野兔所坟之穴,纍纍如小阜。更前可一百码,即为缭垣,即牧师所跨越往延医生者。
既临缭垣,果似有人跨越而过,爪印尚存。贝克觇已,即至兔穴之次。
土皆合沙,即有行迹,亦皆不见。然贝克固能见之,遂取杖捣兔穴,状似觅兔。
兔穴至深。贝克乃探手入穴扪索,最后如有所得,然仍未取,则坐而吸烟。
烟焰上腾,晨气至清,百鸟皆醒,啁啾而鸣。此时,村景天然如画。环望绿树青葱,细草如毡,前临清溪,水光如银,益以阳光,益形清泚。
贝克尚吸烟而坐,如有所待。然已遥见牧师策杖而来。
牧师见贝克遥坐,则小驻足,旋即趋近贝克,坐而与言,声至和平,言曰:“先生起早,或为吾侦探耶?抑吸取晨气,用以卫生?”
贝克曰:“二者皆有。吾晨起,见天气至清,噏受空气,归而晨餐,弥形而有味。”
牧师曰:“先生早来,讵于野兔之穴得消息耶?”
贝克亦笑曰:“吾固得之。盖于未得之先,早料及此。”
牧师闻言,颜色顿变,如有所触然,声尚未颤,和婉如平时,言曰:“趣见告,此事于我至系属。”
贝克曰:“此案至有趣味。”即自囊中出小铜盖,言曰:“初得此物,颇怏怏不知所用。今晨,得此物主名矣。”
牧师曰:“此究何物?”
贝克庄容言曰:“此汽枪之护环,用以塞枪口者。”
牧师闻言,颜色复变如死灰。
贝克曰:“吾当日已知死其叔者,必非雷叉得。”
牧师曰:“先生何由知之?”
贝克曰:“吾知雷叉得手枪子弹之重如何,中人之死又如何,吾历历皆悉。亚克兰德创口,似非雷叉得之弹所入。自神甫授我以枪弹,较之,雷叉得弹乃不越毫厘。方知尸身之受弹,汽枪之弹,非复手枪所击。”
牧师颤声曰:“然则确为汽枪所毙乎?”
贝克徐徐言曰:“吾柄握至于十分。我觇此人,必杖汽枪为行道之杖,惟失去其护环,故枪口顿土,遂坟此螺旋之状。吾以铜盖印此土中之圆顶,一一吻合。”
语至此,牧师点首,然尚力制其惊讶之容。
贝克曰:“牧师往延医生时,手中尚握行杖。顾握杖何由越墙?势必舍其行杖。然自家来时,何由更有一杖?则舍旧而取新,为事甚显。”
牧师曰:“吾杖本有二具,大小相若。”
贝克曰:“此二杖中,必有其一为汽枪。我知君挟两杖,用其一而藏其一,藏处亦正可取。”语后,即探手穴中取杖。
二杖果相若。惟穴中之杖,枪也。杖端有穴,适可旋入道拾之铜盖。
语至此,牧师之神愈定,百无震恐,声转弗颤,言曰:“吾乃甚愿死此无义之禽兽。今玆果为君所得,甚喜。吾意良不欲使雷叉得受无妄之冤狱,今无他法,但有自承。然吾当未发觉之先,则甚愿雷叉得越狱潜逃,庶吾可与亚赖达利为偶。”
语时至自然,无复惊悸。然无可冀望,则亦知之矣。
遂曰:“吾固甚爱此女,以死者时时凌衊之,遂出此策。然固望雷叉得之逃,因是而成吾事。
“汽枪者,为良友所馈,在印度中得之。此物至烈,但按其机,可出六弹。吾在印度时,恒用此枪。
“既归伦敦,又得一杖,大小适与枪均,遂亦购得。设置枪、杖于一处,人将不能别析其为枪为杖。或执而量其轻重,庶可得也。
“后此,闻亚克兰德凌侮其从子,故吾出门恒仗此枪。
“当在林间见此恶人时,枪中已实弹矣,则潜去护环,不期坠落草间,无可寻觅。
“执枪者,本非毙人,但图自卫。及见雷叉得纵其空枪,吾思当乘此时毙之,则举枪向恶人。”言至此,因亦作势撩枪机。
顾枪口,乃自向其腰际。
机动弹出,牧师遂仆,掷枪于地,颜色惨不可言。少时,目光涸,仰天而死。
牧师一死,雷叉得狱白,遂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