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四大翩翩佳公子。
为首当属天下城城主苏妄,容貌风华绝代,武功天下无双,年纪轻轻更是继承了天下城霸业,成为英雄榜上炙手可热的第一号人物。
其二乃乔家堡三公子乔洛川,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出生世家却毫无矫作,行走江湖更是留下美名一片,所经之处无不夹道相迎,掷果盈车,十里相送。
再来便是流云山庄独子陆彦谁,三岁识百字,五岁能作诗,七岁出口成章,九岁被诗文大家李太白相中欲收其为徒却被他婉拒,才名远播,头脑聪慧,如今已将流云山庄的产业发展到大江南北,富甲天下,素有狐狸一称。
而这最后一位嘛,却有许些不得不说的故事。如真较了真,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前头三位公子齐名的,然而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实在是太响,远远盖过了前三位公子,虽然,那只是混名。
这第四位,大家都称他为银虎公子。原因是自他第一次在江湖上亮相,便带着个银质面具,上绘下山猛虎,栩栩如生,张扬霸气,翻转间亦有吞吐山河之气。
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的背景,甚至他的真实姓名和真实样貌,江湖上无一人知晓。他在江湖上声名远播的那日是流云山庄老庄主的五十岁生辰,带着面具的他不请自来,先是打伤了守山护卫,接着当着全江湖英雄好汉的面调戏了老庄主最疼爱的小女儿陆玥儿,大闹宴席,狂傲嚣张,最后还硬是在几大高手的围攻下逃逸了。
自此,银虎公子的名声响彻江湖。
之后的几年,除了怨天尤人的大坏事他不参与,什么破事儿混事儿都有他的份儿并且多次由他带头,原本宁静平和的江湖自从有了他便再也不曾平静过。
前日采了这个世家小姐的花,昨日偷了那个山庄的传家宝,今日砸了老前辈的兵器店,明日大闹了有身份人家的喜堂,后日拔了人家的祖坟挖宝贝,外日将哪位公子打了个半身不遂,遇上看不顺眼的人,二话不说便直接割了人头。
更让人痛恨的是,他那一身武功不知师出自谁,硬是无一人能在他手上过百招,江湖人士多次对他进行有计划的围攻都被他逃窜。到最后,被银虎公子当众脱了裤子丢尽老脸的罗家家主不得不恳请乔家堡,天下城,流云山庄这三足鼎立的大家出面收拾这个祸害江湖的混球,然而,一月之后,此事不了了之。
三大家没什么动静,银虎公子依旧在江湖上蹦跶的生龙活虎。再后来,他们便也渐渐习惯了他的混账,而且转念想想,银虎公子虽然混账,嗜血好杀,引起全江湖的公愤,却难以以一人之力撼动整个江湖,比起隐居塞外神秘邪恶的古家来说,对江湖简直没有半分威胁,便也不再理会他,只是见着了绕道走,不去招惹他。
银虎公子自此混蛋的越发逍遥,无法无天的越发自在,他桀骜不羁,潇洒直爽的性子更是渐渐吸引了不少人,与他成为莫逆之交。
而江湖上的女子们,虽不曾见过他真面目一面,然而那挺拔颀长的身姿,流畅完美的线条,薄厚适中的红唇,笑起来上挑的嘴角,无不显示着面具下是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容,让她们深信这个如狂风猛虎一般的男子定然是个绝世美男。
曾经武林世家罗家的公子为了替老爹出气在青楼找到银虎公子将他大骂一通,污秽之语无所不用其极,然而银虎公子却只回了他一句话。
我张狂自有个性,我混蛋自有人喜。
之后,罗公子卧床半年,听说背脊骨被人打断了。罪魁祸首大家心知肚明。
这么多年过去了,银虎公子江湖第一混名无人能及。
初春三月,草长莺飞,定阳城外十里红妆,锣鼓喧天,鞭炮声惊飞一树莺雀。隔着千山万水的乔家堡终于途径山路水路陆路,将乔家四女送到了天下城所在之地。
乔洛川一袭蓝色长衫,温润儒雅,端坐白马之上,远远瞧去如同新郎倌一样意气风发。不过他却只是个送亲的,亲自将自家四妹送到苏妄手中。
看着前方静候的天下城内卫,乔洛川回眼瞧了瞧红纱翻飞的马车,眼里闪过一抹玩味的笑。
前些日子,天下城的老夫人突然亲自来到乔家堡,递上一双玉佩,让乔家履行当年的婚约,将乔四小姐嫁于她的儿子。
乔洛川自然知道苏老夫人为何如此着急,不惜拉下身份亲自上门。前段时间江湖上不知怎的突然传出苏妄断袖的传言,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每一个谈论的人好像真的见过苏妄收养男宠一样,说的简直是让人不相信都不成。
天下城是三大家之首,如何能容忍这些传言侮辱威望,然而苏妄却从不曾站出来澄清,似乎是默认了一般,这让所有人更加确定,这个天下无双的佳公子,他弯了。
苏老夫人无可奈何,只能为了自己儿子的名声亲自上门求亲,让乔堡主务必不要相信江湖传言,务必要遵守承诺,务必要将四小姐嫁给她儿子。
乔堡主的回答很直接,“嫁,马上嫁,肯定嫁,下个月就嫁。”
于是苏老夫人一边感叹着乔堡主不愧是人人敬重的老前辈信守承诺,一边欢欢喜喜的回家准备迎亲之事了。
乔洛川抬头看了看不太明艳的暖阳,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这个四妹啊,江湖传言,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人未识,倾城绝色好女子,谁能娶到是福气。
他眯了眯眼,翻身下马,先是与内卫寒暄一番,然后亲自将自家四妹从马车内扶了出来,送上天下城繁华绮丽的花轿上。
内卫们发现,当乔三公子扶住乔四小姐的手臂时,眼角突然狠狠抽了抽,转而恢复如常,他们以为乔三公子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妹妹出嫁,心里感叹这个兄长对妹妹真好!
嫁妆绵延十里,观礼的人直直感叹乔家堡真是太有钱了。乔洛川面带微笑谦和有礼的经过,观礼的人直直感叹乔家堡的人真是太有素养了。新娘莲步生花下了轿,一足三聘生姿娇,弱柳扶风进了屋,被面无表情的新郎倌牵着规矩知礼的拜了堂,观礼的人直直感叹乔家四小姐真是太淑婉漂亮了。
新娘被送进内屋,丰盛喜宴终于开始,各应邀而来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坐满了整个天下城,一边吃酒一边朝身着大红喜衣的苏妄道一声恭喜。
他不喜不怒的受下,虽然面上没什么不情愿,但冰冷的绝美面容却实在不像是在成亲,在场之人心下了然,越发确定他断袖的传言。
乔洛川坐在首席,朝苏妄举杯,“苏兄,今日过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小妹从小没离过家,人生地不熟,今后还望苏兄能悉心照顾,与小妹传唱夫妻佳话。”
苏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本来话就不多的他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自然”。乔洛川也不生气,笑笑替他满上酒。
谈笑间,天下城飞檐流丹的房顶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身黑色劲装如蛟龙傲狂,墨发高束俊朗非凡,银色面具在日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面上猛虎似真要破空而出笑傲苍生。他侧身躺在青瓦之上,一手撑在脑后,一手执着酒坛翘着二郎腿悠哉晃荡,似神仙一样逍遥。
有人眼尖认出他来,惊喊出声。
“银虎公子!”
他正朝嘴里倒着酒的手一顿,手掌一翻已经将酒坛随意抛下,不知砸在哪个倒霉鬼身上。
“正是大爷,好说好说,大家继续,不用管我。”
他动作不变,笑声如同穿云雷,在场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约而同的看向首席的苏妄,面色古怪。
今日苏城主大喜,这天不怕地不怕的银虎居然也敢来闹上一闹,果然是混账久了,无法无天了。
场上一片沉默,银虎公子依旧乐得自在,从房檐上翻身而下,端端正正落在苏妄身边,手腕搭上他的肩膀,凑近了脸。
“苏城主,久仰久仰啊,果然长得美若天仙,倾国倾城。这样的美人儿,怎么说娶妻就娶妻了呢,老子真是忧伤啊。”
他“啧啧”两声,遗憾的摇了摇头。在场人抖了两抖。合着今日他不是来调戏新娘的,是来调戏新郎的。
苏妄眼里闪过一抹狠色,面容愈冷,银虎丝毫不自觉,前倾身子将桌上的两壶酒拿了过来,交予苏妄手上。
“初次见面,借花献佛,就借你苏家的酒,祝你苏城主和乔家小姐好聚好散。”
“噗……”有人喷酒了,众人齐唰唰看过去,居然是往日温雅的乔洛川。心里不禁将银虎骂了个透,如此温润公子居然被他气到喷酒,真乃罪过!
“银虎公子,今日是小妹大喜之日,还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做个循规蹈矩的贺喜人,可好?”
乔洛川拱了拱袖,端的是谦和礼貌,料想银虎公子只是瞟了他一眼,说了句“滚远点”。在场有人坐不住了,想要替乔家公子出头,奈何转念想到银虎公子的恶行,又坐了回去。
难得的是乔洛川竟也不恼,将那温雅之名发挥到了极致,他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外人难懂的古怪。
苏妄终于有了动作,两根手指夹着白瓷酒壶直击银虎面门,动作之快,力道之大,在场的人几乎没几个看清了。
然而离他不过两步之遥的银虎却偏偏看的一清二楚,偏偏不差一分的侧过了身子,偏偏没让那酒壶砸中。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开来,银虎风一般窜到了苏妄身后,劈手便是一掌,然那掌风刚到,苏妄已经闪了身,后踢一脚与银虎手掌对上,谁知银虎却手腕一翻抓住了他的脚踝,苏妄趁势旋转身子,鲜红的嫁衣上下翻动,衬的苏妄如同降落凡尘的九天神祗,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男人美到这个地步,也是一种罪过。
两人打得不亦乐乎,在场的人看的如痴如醉,女人看美男,男人看招式,不管是样貌还是武功,这两人都是顶尖的。
想起最近江湖的传言,突然让人生出一种这两人在一起倒也般配的错觉。
几番纠缠,银虎公子在武功天下无双的苏妄手中竟看不出败迹,这不仅让苏妄怒意更甚,更让其他人咋舌。这个混账的功夫到底是从哪学的啊!
似乎是玩够了,银虎露出一个空门,苏妄一掌打在他背上,明明用了重力,打上去却似乎被化了七八层力道,银虎借着力道飞身而走,在空中旋转一番,落在了翘起的飞檐上。
“苏妄果然名不虚传,快哉,快哉!”
他玩的开心,苏妄气得不轻,面色冷的几乎能冻死人,在场的人知道,银虎和天下城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等着看好戏的。
“银虎哥哥,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让小蜀好找啊。”
底下蓦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如同早春黄鹂,悦耳动听,着嫩黄衣裙的女子容貌俏丽,眉目间却透着丝不安分,一看便知是脾气不小的大家小姐。
众人自然是认得她的,苏妄的表妹,庄家的小大姐,庄小蜀。
传闻她心仪银虎公子已久,丝毫不顾女子矜持,大胆求爱。不过银虎向来随意,既不拒绝也不答应,与这位庄大小姐玩着暧昧之时,依旧左拥右抱,气煞一干人等。
“原来是小蜀妹妹。”银虎语调拉长,暧昧之意尽显,对着她勾了勾手指,轻佻无比,“爷我今天玩累了,下次再与你叙旧,小蜀妹妹可千万等着我哦。”
说罢,黑色衣角翻飞,簌簌作响,转瞬便没了人影。庄小蜀双手做喇叭状大喊,“我等着你啊银虎哥哥。”
庄老爷子气得不轻,怒吼一声“你给我滚回来”,换来庄小蜀一个撇嘴,随即扯着一旁苏妄的衣角晃了晃,满是讨好,“表哥,银虎哥哥是这个脾气,你莫往心里去啊,小蜀代他向你赔罪了。”
苏妄置之不理,眉眼间皆是寒意。庄小蜀吐了吐舌头,悄悄跑了。
喜宴吃了不算愉快,终于结束,众人又闹上一闹才纷纷散去,乔洛川似乎没打算在天下城住几天,当即便要离开。走之前,他专程去和苏妄告别,留下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还望苏兄今后多多担待小妹,保重身体。”
苏妄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又紧。
月上柳梢头,天下城自家人终于开始为城主贺喜,苏妄同自家叔叔婶婶吃了酒,谈了天,已经夜深。苏老夫人因为自家儿子娶到媳妇笑得合不拢嘴,阻了叔叔婶婶们还要灌他酒的倾向。
“儿啊,今日起你便是有妇之夫了,千万要好好对待乔家小姐,莫让天下人看了笑话去。”
苏妄仰头喝下一杯酒,不答话。
“娘也是为你好,天下城城主的身份,不允许你娶一个地位低下的女子为正妻。你若是真心喜欢沈姑娘,今后好好同乔家小姐过日子,过段时间纳沈姑娘为妾,想来乔家小姐也是愿意的。”
苏妄继续仰头喝下一杯酒,不答话。
“听说乔家小姐贤良淑德,温润知礼,自然不会容不下她。但你定要记住,你是天下城城主,你的一切作为都代表着天下城的威望,三大家之首位,可不是那么容易坐好的。”
苏老夫人感叹不已,苏妄继续沉默,一壶酒下肚,脑袋有些晕沉起来。想他白日里喝得不少,苏老夫人恐误了洞房,忙让大丫头青雀扶了他回去,自己又和天下城自家人坐了一会儿,方才散了。
虽是初春,天气却没完全脱了冬意,夜风裹着寒气,将他吹得清醒不少。喜房在主城兰芝苑,是苏老夫人亲自选下的院子,说是利于夫妻和睦。
他站在喜房外,眼角微挑看着紧闭的房门,冷冷哼了一声。青雀知他心中不欢喜,忙上前推门,然而她使了全力也没能将房门推开,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苏妄脸色变了变,上前一步一掌拍在房门上,一阵震动之后,房门依旧纹丝不动,青雀看着他脸色已经沉如水,慌忙拍门。
“乔小姐,城主来了。”
屋内一阵沉默。
“乔小姐,你在吗?”
依旧沉默。
“糟了,乔小姐莫不是出事了吧。”
青雀满心担忧,苏妄正要抬脚踹门,屋内终于传来软软的却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
“谁都不要想进来!谁敢进来我就死给谁看!”
憋了一天气的苏妄终于因这句话爆发,一股凌厉之气自他眉间散出,手掌抬起,重重拍在了房门上,伴随着噼里啪啦砰砰的声音,木门碎成几块,屋内景象一览无遗。
门口横七竖八的倒着梳妆柜,案几,木椅,方桌,书柜,屏风,房内除了那张大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都被乔家小姐推到门口抵住了房门,一间布置精美的上好喜房像是被打劫了一样。苏妄气的鼻子差点歪了,看着内屋缩在床脚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笑的很冷很冷。
乔家小姐一张小脸苍白,满是惊慌,确如传言中那样绝色,然而苏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抬起一脚踢翻了门口杂七杂八的物件,步步逼近。乔家小姐颤巍巍拔下头上的金簪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你再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如同一头慌张的小鹿惊慌颤抖着,然苏妄从来不是受谁威胁的人。他置若罔闻一般走近,看着乔家小姐那金簪当真刺破了皮肤,滚出滴滴殷红鲜血,落入嫁衣转瞬消失,冷笑不变。
“城主!”
青雀怕真出了什么事,慌慌叫了一声,苏妄脚下步子一顿,刚好在床边站定,他微抬着下巴,高昂着头,有着让女子都自惭形秽的美,乔家小姐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刻,苏妄夺去了她手中的金簪,朝左一扔直直插入了墙内。
看着正瞪着惊慌的眼睛看着他的乔家小姐,他终于开口。
“乔,昀?”
一个字一个字,喊的清晰无比。
他笑了一下,透着无尽的厌恶,“今后,你便自生自灭吧。”
说罢,脚下再不做丝毫停留,转身离开,青雀看着房内一片狼藉,再看看似乎还没回过神的乔昀,长叹了一声。
待她收拾好屋子,乔昀已经缩在床脚睡着了,青雀心里有些怜悯,想起她远离亲人,今后又将过着不如意的日子,走过去将她放平在床上,盖上绣着鸳鸯戏水的金丝被,终于掩门离开。
翌日,苏老夫人满心欢喜的等着儿媳妇来给她请安递茶,然而左等右等,等的日上三竿,儿媳妇连影儿都没有,苏老夫人气的不轻,找了青雀来问话。
青雀踟蹰半晌,终是将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苏老夫人差点没气晕过去。当即便起身朝兰芝苑走去。
然而等待她的,是同昨晚苏妄一样的待遇,紧闭的房门,无声的沉默。她没有苏妄的功夫,也拉不下脸叫人来踹开门,毕竟是乔家堡的千金,总得留点颜面,在门外说了几句话便怒气匆匆的离开了。
下人来报,城主昨日宿在外城别院。
苏老夫人长叹了几口气,想起那个如水一般温柔的女子。
苏妄去年在外办事的时候遇上追杀,因为被内贼下了毒,失了内力,身受重伤之后逃到了乡间的一家小户人家。
那家人姓沈,沈家女儿救了他,将他藏在自己闺阁悉心照料,不料伤未全好,杀手便寻上门,一夜之间杀了沈家十三口,苏妄拼死带着沈家女儿逃离,回到了天下城,足足养了两月的伤。
之后沈家女儿便在天下城住下了,那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她叫沈问凝。
起初苏老夫人很感激她救了苏妄,也很内疚她的家人因苏妄而死,对她如同亲身女儿一般照顾。然而苏妄不知是真的对她动了情还是出于自责,居然想要娶她为正妻。
这一决定当即被苏老夫人反对。堂堂天下城城主,如何能娶一个乡间小女为正妻,这传出去不让江湖人笑话死。
而且苏家自小便与乔家订亲,让苏妄娶沈问凝,这不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扇乔家的耳光吗?
苏老夫人和天下城能说上话的管事们一致反对,没想一段时间之后竟然传出苏妄断袖的传闻,苏老夫人当即便知这是苏妄自己传出去的,一怒之下直接去了乔家堡上门提亲,将这桩亲事拍了板。
苏妄终究是顾着天下城,被逼无奈应了这门亲事。
苏老夫人想着,乔家小姐知书达理,样貌又好,总会让苏妄从沈问凝身上收回心,而且凭她主母地位,定然不会让沈问凝占了上风去,然而不想,乔昀竟然在洞房当晚就不让苏妄进门!
苏老夫人觉得,自己深深的失算了。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乔洛川那边亦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乔家堡,路上一刻也不敢停留,待回了家,风尘仆仆的便去见乔堡主了。
片刻之后,屋内突然传来怒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乔堡主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把那个混蛋给我绑回来!”
此时,隔着十万八千里的银虎公子突然没由来的打了个喷嚏。身旁如蛇一般灵巧的佳人缩进他怀里,柔声开口,“公子,可是着凉了?”
银虎没答话,一掌推开正扒拉着他腰带的女子,翻身下床,转瞬便没了踪迹,留下佳人独自黯然。
青雀心里还是满同情乔昀的,成亲十日,苏妄就没露过面,苏老夫人也没给她好脸色看,每日都蜷缩在屋内,像个不能见光的可怜虫。
天下城的人知道她不受宠,服侍起来也不算用心。几日下来,乔昀消瘦了不少,青雀急得不得了,天天在她身边念叨,让她看开点,认清自己天下城城主夫人这个身份,好好筹划今后的日子。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听见乔昀低声念叨,快了,就快回来了。
什么快回来了?青雀不知道。
她看着神色恹恹的乔昀都快哭了,苏老夫人将她安排在乔昀身边服侍,她却将人服侍成这样,老夫人不得扒了她的皮啊。
好话说尽,千求万请,终于让乔昀点头,同意出门散散心,青雀忙不迭找来衣衫替她换上,稍作梳洗一番,当真是个弱柳扶风的倾城美人儿。
许是很久没见光,乔昀垂着头眯着眼,衣袖被风拂起似乎要将她吹走一样,青雀扶着她走得很慢,生怕走得急了病美人儿晕过去了。
“夫人,我们现在所在是主城,只有城主才有资格住在这里,你住的兰芝苑就在主城。顺着这条道出了雕漆红门,左边是外城,右边是内城,外城是食客和外人住的地方,内城是天下城自家人居住的地方。”
青雀用心的讲解关于天下城的种种,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转了个道,阵阵凉风袭来,原是一塘春水荡漾,乔昀在杨柳树下站定,看着水面发神。
湖泊对面的凉亭里传来琴声,如泣如诉,悲伤的能引杜鹃滴血。乔昀多日不曾开口说过话,今日竟因这琴声朝青雀询问,“弹琴的是何人?”
青雀先是愣了一下,心里暗自想,难道情敌之间真有某种吸引力吗?思忖着乔昀将来终究是会知道沈问凝的事情,于是斟酌了一下语言,将苏妄与沈问凝之间的种种悉数讲给了她听。
乔昀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日子一直淡淡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视死如归,她握紧了拳头,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疾步朝凉亭走去。
青雀愣了片刻,惊呼一声忙忙跟上。
沈问凝弹完一首曲子,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头,转眼间看见凉亭外有个美人儿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脑海下意识浮现乔昀二字。
她原本可以过平平淡淡的幸福日子,却因为苏妄毁于一旦。她虽怨,却不恨,她想,苏妄终究是会补偿她的。
苏妄的确补偿了她,知她喜欢自己,便承诺娶她。然而阻力来的如此凶猛,她尚未回过神,乔家的轿子已经抬进了门,她听着喜乐震天,眼泪止不住的掉。
然半夜之时,苏妄竟然来了她的别院,沈问凝想,世上有几个男子会抛下当日娶的新娘去陪伴无名女子?这样的男子,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他留在身边,不仅因为自己的情也因为他欠自己十三条命。
她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理顺了衣角的褶皱,镇定自若的看着乔昀走近,屈膝行礼。
“问凝见过夫人。”
乔昀挺直了背,眼见着这个如她琴声一般美不可言,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想要揽她入怀悉心呵护的女子,有些嚣张不起来。
她干咳了一声,发现沈问凝的视线在她脸上打转,唯恐被她看出什么端倪,忙忙侧过身去,有些不安的看着随风荡漾的湖面。
“你,你叫什么名字?”
正走进凉亭的青雀脚下一个踉跄,眼角猛抽。
“沈问凝。”
她弯着嘴角回答,从容优雅,水蓝色长裙裙角微扬,青丝飞舞成画,当真像是水做的人儿,下一刻便融了化了。
乔昀面色虽美,却像是画上去的脸,少了那份灵气,气质一下便被比了下去,加上她眼神上似乎有些躲闪,相比之下倒显得沈问凝才是那正牌城主夫人一般。
情敌第一次较量,乔昀完败,青雀为她捏了把汗。
“青雀说,这地方是主城,外人不能随意进出,谁准你在这里弹琴的?”
气势上虽被压了一筹,乔昀依旧挺直着腰杆找茬,语气不善,然沈问凝只是轻笑了一声。
“城主说,问凝算不得外人,而且夫人不知道么,这方凉月亭,早已被城主划给问凝了。”
乔昀挺直的腰板有些缩,她历来心思慎密,却因此时心虚而完全失了条理,且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和女人争风吃醋针锋相对,但战争是她挑起的,如何能退缩,只能继续咬牙。
“城主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么,我身为城主夫人,他问过我的意愿了吗?”
沈问凝微微挑眼,“夫人的意思是,城主做什么,还要向你请示吗?这天下城,是城主说了算,还是夫人说了算?若夫人认为是自己说了算,问凝自然不敢多言,今后再不涉足主城一步。”
乔昀袖下手指一紧,没话说了。
情敌第二次较量,乔昀继续完败,青雀赶忙开口打圆场。
“夫人,外面凉,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屋吧。”
乔昀白着一张小脸,半咬着嘴唇看着神色从容半分失态之意都无的沈问凝,上前了几步,声音狠狠。
“别春风得意很了,将来有你好受的!”
“问凝自然等着夫人教诲。”
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她进退皆礼,端庄优雅,硬是将即将炸毛的乔昀比的一文不值。末了,她屈膝行礼,微微前倾的身子凑近乔昀,声音轻柔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
“我们相见便是敌人,来日,方长。”
面对如此张狂的挑衅,乔昀气的嘴唇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问凝抱起木琴施施然离开,然当沈问凝经过她身边时,她膝盖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用石子击中,下一刻已经双腿一软扑在了沈问凝身上。
伴随着一声惊呼,沈问凝跌进湖中,水花四溅。乔昀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嫁祸,情急之下纵身跃入水中想要救起沈问凝。此时已有人飞奔而来,先她将沈问凝救了出来,等她爬上岸的时候,沈问凝已经依偎在苏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夫人,夫人,你有没有怎么样?”
青雀扑过来扶住她,乔昀抬眼便看见苏妄凛冽的视线几乎能穿透她的身体,她眼神一阵闪躲,心虚的低下头去。这一反应却让苏妄以为真是她对沈问凝下了毒手,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抱着沈问凝离开。
乔昀今日的找茬不仅没有起到半分作用,反而给自己拉了一身仇恨,她很忧伤,回屋之后,下午时分便病倒了。
青雀煎了药端进来,看见只披了一件单衣的乔昀站在窗前,窗外似乎有鸟雀扑翅的声音,赶紧念叨着将她扶到床上躺好,看她服下药睡下了,才掩门离去。
没想第二日乔昀竟然高烧起来,嘴里说着胡话,连苏老夫人都惊动了,生怕刚进门的新娘子一病呜呼没法向乔家交差,将天下城所有大夫都叫了来。恰恰她那古灵精怪的侄女儿庄小蜀最善医术,又恰恰来了天下城,便将她也一道叫上了。
庄小蜀同为女子,没那么多顾虑,替乔昀把了脉,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开了个方子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出五日风寒定好,苏老夫人才松了口气。
等苏老夫人一众人离开了,庄小蜀鬼头鬼脑的凑到青雀跟前,压低了声音。
“表嫂嘴里一直念叨着公子公子,你可知她说的是什么公子?”
青雀手下一抖,摇头,“奴婢不知。”
庄小蜀摇头晃脑,连连哀叹,“看来表嫂出嫁前也是有心尖尖上的相好,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只能和心爱之人分离,嫁给了我那个不擅风情的表哥,如今落得个独守空闺的下场,倒也是个可怜人。”
她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满眼的期待,“老天爷,你可千万要保佑小蜀将来嫁给我心尖尖上的银虎哥哥,莫让我一生为情爱所累啊。”
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庄小蜀回头,看见是自己的贴身丫头木耳,一双眼睛瞬间闪啊闪啊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晃眼。
“有银虎哥哥的踪迹啦?”
木耳点点头,喘了几口气,面色有些踟蹰,庄小蜀会意,大手一挥。
“无妨,你说便是,无论他做了多么混账的事儿,我如今都受得住。”
“前些,前些日子,银虎公子偷看了峨眉派新任掌门梅青篱洗澡,毁了梅掌门的名声,承诺对她负责娶她为妻,结果,结果没两天便逃了,梅掌门正寻死觅活,峨眉派上下放出话,要抓住银虎公子将他大卸八块。”
木耳一口气说完,发现自家小姐很淡然的喝着茶水,连眉毛都没抖上一抖,暗自感叹小姐那颗心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果真已坚固如城墙了。
“很好,又得罪了一个美人儿,等他把全江湖的美人儿都得罪完了,到时候就只能娶我了。”
庄小蜀说的豪情壮志。
过了两三日,乔昀果然退了烧,但面色依旧苍白的毫无血色。庄小蜀心里同情这个自以为不得与心爱之人相守白头的表嫂,想了无数法子逗她开心,都没能让她笑上一笑,最后拿出杀手锏,前往外城别院请苏妄亲自前来探病。
说来奇怪,自打庄小蜀第一次看见沈问凝起便不太愿意亲近她,总觉得她身上那股温柔之气太浓,对男人来说是一种享受,对女人来说,特别是她这种从来不知温柔为何物的女人来说,是一种刺激。
奈何苏妄宝贝的紧,她也不去她面前闹,只见着了绕道走,多年来倒也没发生什么冲撞,不想今日却自动找上门,庄小蜀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了。
和预料中的一样,苏妄丝毫不愿意听见乔昀这个名字,更别说去看望她了。庄小蜀好说歹说,沈问凝也在一旁轻声劝慰,苏妄才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晚上去兰芝苑走一遭。
庄小蜀觉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奖励自己去定阳城有名的飘香居吃一顿,不想遇上几个熟人,玩下来已经是半夜。
没有人发现,夜色渐浓之际,有黑影身手灵巧的在房檐楼阁上跳动,片刻之后无声无息的潜进了兰芝苑。
再说苏妄,用了晚饭后,在沈问凝“好心”提醒下,终于去了兰芝苑,青雀大抵是煎药去了,被乔昀新婚之夜赶走了所有丫鬟下人的兰芝苑冷清不已。
他站在门口咳了一声,以示屋内人自己来了,半晌之后,他推门而入。烛光跳跃,忽明忽暗,他看见有人靠在床上,翘着腿一副悠闲的模样,一旁站着个眼生的丫鬟,正红着眼给她揉着腿,听见有人进来了,丫鬟站到一旁,瞧他的眼神让苏妄觉得有些熟悉。
然后他看见乔昀翻身而起,飞扬的眉,狭长的眼,上挑的薄唇,明明是一张熟悉的脸,却陌生的像是第一次看见。
乔昀的样子看上去丝毫不像病得下不了床,她眉目间精神抖擞,透着凌厉,眼睛比星子还要耀眼,漆黑的眸子像是镀了光的黑宝石,在黑夜中亦能感受到如同猛虎般的凶狠霸道。
身子似乎也比苏妄之前几次见到她时结实了不少,肌肤不知是烛光的原因还是怎的,不如前日里白皙,也少了那份弱柳扶风的病态,反而有些微微的小麦色,健康中透着英姿飒爽的张扬。
苏妄在门口直直愣了一盏茶的时间,而乔昀就那么坐在床上挑眼看着他。一只脚抬起蹬在床上,一只脚踩在地面,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搭在床沿上,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典型的爷们坐姿。
明明是那张脸,洞房之夜看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脸,落水之后看见自己心虚慌张的脸,自己记忆里那张虽美却柔弱的脸,此时却如此的陌生,好像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勾描了几笔样貌不变,气质却完全不同了。
她头发有些凌乱的披散着,身上着了件白色的单衣,该有的妩媚女人味一丝都寻不到,反透着一股子狂傲,苏妄眉头越皱越紧,在乔昀那不闪不躲含了丝挑衅的目光下终于踏进了屋子。
“听说你病了?”
乔昀没回答,对身旁的丫鬟道:“芍药,给苏城主倒杯茶。”
苏妄发现她的声音也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少了软软的味道,略显低沉,虽似乎在尽力柔和,却依旧能听出森然暗哑。
被称作芍药的丫鬟应了一声,沏了杯茶放在苏妄面前便出门去了。乔昀站起身,也不穿鞋,光脚走到苏妄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举在自己面前,手腕晃动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
“苏城主,你看着我做什么,不认识了?”
那模样,和调戏貌美姑娘的登徒浪子无二样,苏妄嘴角的冷笑有些僵。
“乔昀,我告诉过你,好自为之,别给我添什么乱子耍什么花样,这里可不是你乔家堡。”
苏妄被那视线看的不爽,将茶杯重重搁在桌面上,溅起几滴水花。乔昀闻言一声冷哼,用比苏妄还要重上几分的力道放下茶杯,茶水泼洒出来溅了苏妄一身。
“这些日子你就是这样对待刚娶进门的新娘子?天下城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苏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敢给老子脸色看,他娘的不知好歹。”
苏妄没有说话,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乔昀,没回过神来。
乔昀不管他的异样,腾地一下站起身,一脚踩在了椅子上,指着苏妄的鼻头,一副土匪样子。
“今儿就把话摆在台面上说明了,今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少他妈用什么城主身份为妻之道来压老子,也别像个娘们儿唧唧歪歪来烦老子。聒噪!”
说完这番话,她一脚踢翻木椅,后退几步,环臂抱胸冷冷站在一旁,拿下巴点了点门口。
“你可以滚了。”
苏妄发誓,他从小活到大,从来没有谁这样和他说过话,就是他爹也仅仅是严肃而已。而如今自己娶回来的这个传说中温婉贤淑的娘子,却指着他的鼻子一口一个老子。这他妈哪是娘子,活生生就是个一身王八气的土匪啊。
他深深的吸着气,深深的吸着气,深深的吸着气,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乔昀跟前,再次震惊的发现乔昀竟然只矮他半个脑袋。
苏妄再次深受打击,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试试?”
乔昀面上闪过一抹不耐烦,对他语气中的威胁视若无睹,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芍药突然冲了进来,抱住乔昀的身子将她拖到一边,心惊胆战轻声哀求。
“夫人,夫人,我的好夫人,你要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你已嫁做人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胡闹了。你忘了堡主信中说了什么吗,拔了你的皮啊,你想被扒皮吗?”
看着芍药眼睛眉毛皱成一团,红着眼睛恳求的模样,乔昀哼了两声,终于将那面上的嚣张收了几分,扭头看着面色愤愤的苏妄。
“苏城主,夜已深,请不要打扰本大爷和芍药就寝,门在后边,恕不远送。”
说完,她一手揽住芍药的腰,脚下步子移动,转眼已经倒在了床上,床幔垂下,苏妄捏着拳头听她在里面调笑的声音。
“快给爷看看你肥了还是瘦了,哟哟,这小脸滑的,小腰柔的……”
苏妄终于甩袖转身,摔门而去。
他没有回去沈问凝那里,而是在书房宿了一晚,满脑子都是那个举止言行中透着古怪的乔昀。虽然成亲以来他只同她见过两次面,并且都是以不太愉快的方式,然而他印象中的乔昀,不该是这个样子。
如果今夜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之前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了?这个女人好深的心机,就是不知她的目的是什么。
苏妄双拳紧握,百思不得其解,等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窗外已经透着丝微亮,东方鱼肚渐白,黑夜隐退,光影展翅。
他决心务必要弄清楚那个古怪女人的目的,等用过早饭之后,再次拜访了他厌恶的兰芝苑。
再说乔昀,一夜无话,清晨醒来的时候将芍药给她准备的翩然衣裙掀了一地,穿着一身单衣,坐在案几上把玩着砚台。
芍药在一旁捧着衣服苦苦哀求,“公子爷啊,求你了,你就把这件衣服换上吧,这是天下城,哪能像你平日里那样着装啊。”
私底下,芍药一直都称乔昀为公子爷。
“他管老子的。昨夜瞧见苏妄的个头身材和我差不多,你去把他的衣服拿两件过来。”
天下城是大家,用的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精品,乔昀手中的砚台是天下少有的墨青镏金砚,市面上千金难求,干涸在里面的墨汁是百年浮蕨古墨,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乔昀之前不曾见过,捧着砚台闻得起劲。
“可是,可是芍药不知道城主住在什么地方,也,也和他不熟啊。”芍药都快哭了,苏妄在洞房之夜给她留下的恐怖印象可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烦死了。”乔昀听得心烦,将砚台扔在案几上,跳下来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看见芍药红着眼眶委屈的看着自己,想起她这些年替自己受了那么多,又不忍放软了语气。
“你不是说,之前服侍你的那个叫青雀的丫头是苏妄的贴身婢女吗?你找她要不就好了?你以为老子愿意穿苏妄那混球穿过的衣服啊,这不是从峨眉派逃走的时候忘了拿吗?干他娘的,真是个恶婆娘,不就是看了一眼吗,要死要活的,女人真麻烦。”
芍药默默的流着眼泪,转身出门去寻青雀了。
因为知道昨晚乔昀要回来,芍药假装发了顿脾气提前将青雀赶回了她之前住的地方,此时一路寻来,青雀正坐在院子内一脸的委屈和郁郁。
芍药迎上去说明了来意,青雀一脸惊诧的看着芍药。
“夫人一直是我在服侍,你是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丫头,还如此眼生?”
“昨日才从乔家堡过来,自小就跟在夫人身边。”芍药态度亲切友好,青雀心里对她印象不错,了然点头,听闻她的要求又不禁讶然。
“城主的衣服?夫人要城主的衣服做什么?”
“这……夫人的心意,芍药也猜不透。”芍药悄悄抹了把汗。
“也是,主子们的想法我们当下人的确难懂,你等着,我这就回屋去拿,前几日刚给城主做了几件新衣服,还没来得及交给他,你拿去交给夫人吧,我把屋子收拾了一会儿就过去。”
芍药连连道谢,拿了衣服离开,回到兰芝苑的时候乔昀正拿着破云身着单衣在院内舞的虎虎生威,芍药惊呼一声扑过去,乔昀忙收了刀,怒瞪着她。
“往刀上撞干什么,不想活了?”
她使的破云是四年前从铸剑神匠吴桥手里抢过来的,江湖上人人称颂的绝世好刀,刀身一指宽,虽无美感,却异显霸道,恰衬了她飞扬跋扈的气势。
“公子爷啊,芍药求你了,这些男子玩意儿你就收起来吧,这要让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啊。”
乔昀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将刀入鞘进了屋,放在锦被下面,一边听着芍药在一旁絮絮叨叨,一边换上衣服,还真是挺合身的。
她将长发扎起来用一根青玉簪束在脑后,藏青色的衣衫显示出高挑修长的身形,晨阳透过窗隙打在铜镜上,反射到她面上,微带小麦色的肌肤氤氲着琉璃般的光芒,双目如潭飞扬之气展现的淋漓尽致,芍药站在一旁看的都痴了。
真是,真是好俊俏的男儿啊。
呸呸呸,什么男儿,是夫人!夫人!
她梳洗完毕,回眼看见芍药正如痴如醉的看着自己,眼里闪过一抹挑笑,上前几步一手按在桌面上翻身而过,恰恰落在芍药跟前,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美人儿,从了爷如何?”
芍药面上闪过一抹酡红,啐了乔昀一口,“公子爷,你又捉弄我!”
乔昀大笑起来,眉眼间皆是不羁的张狂,端的是气宇轩昂,神采飞扬,芍药心里满是浓浓的遗憾,小姐怎么就身为女儿身了呢,可怜老天戏弄人啊。
“夫人,青雀给你送早饭来了。”
屋外响起脚步声,乔昀转过身去,便瞧见一身青衣的青雀端着食盘走了进来,温柔可人的面容柔柔笑着,虽不如闭月羞花般的绝色美人,却桃腮带笑,娉婷秀雅,自有赏心悦目的美感。
青雀看见一身男子装扮的乔昀正眼神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神怪怪的,有点像她每次上街时纨绔混混看她的味道,脚步僵在原地。
“夫……夫人,你怎么了?”
怎么才一日不见,夫人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又像是夫人,又不像是夫人,青雀满心的茫然和震惊。
“青雀姐姐,麻烦你了。”
芍药急忙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食盘放在桌面上,对着乔昀招了招手,“夫人,你不是饿了吗?用饭吧。”
青雀愣愣看着嘴角上挑的乔昀走近,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如同小鹿般惊慌的眼神引的乔昀兴趣大盛。
她飞快的伸手,环住青雀的肩,脚下步子移动带着她走到桌边,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在青雀来不及尖叫之时,侧着身子将一杯茶水递到她面前,语气轻佻。
“姑娘,请以成亲为前提和本大爷交往吧。”
“嘭!”
苏妄刚一脚踏进门,恰闻她这句话另一只脚绊在门槛上,极其狼狈的摔在了地面。
芍药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芍药将吓呆的青雀带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吃早饭吃得欢的乔昀和僵硬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似乎要吃人的苏妄。
“苏城主,这大清早的,五体投地这样的大礼我怎么受的起啊。”
她侧身仰在三角椅上,一只脚抬起踩在椅身边沿,吃着桌上的糕点,一口一个,没片刻盘子便见底了。
苏妄袖下双拳捏的咯咯作响,眉峰紧皱,双眼如刀,竭力压制着一巴掌拍死她的冲动。乔昀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对着另一盘小菜大快朵颐。
“这个芋丝虾米蒸糕不错,就是碱粉加多了,颜色也不够亮,你可以让你家厨子去洛水城的百里家学一学,那地方的蒸糕口感和卖相都是顶尖的。”
筷子在青花纹底瓷盘里挑拣了一番,似乎没找到自己想吃的菜色,乔昀将筷子一放,终于转眼看向了苏妄。
“站着干嘛啊,来来来,还没吃早饭吧,过来吃,在你家客气什么啊。”
她挥着手腕对他招手,唇角扬起的笑格外欠揍。苏妄缓步走进,每上前一步,乔昀都能感受到凛冽的气息迎面照来,散在肩上的青丝凌乱飞扬,要换做平常女子,早在这威压中面露痛色了。
可见苏妄当真是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乔昀唇角的笑缓缓收敛,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和挑衅,对着苏妄伸出食指摆了摆。
“对着一名女子施用化形之气,苏城主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化形之气乃武功已臻化境之人方具有的,一旦他们愤怒或痛苦到极致,无形之气便化有形之力,成为杀人取命的一种招式。
如若此时坐在这里的是易容之后的芍药,凭她那副弱柳扶风的身子,此时早就不堪承受了,严重一点,说不定会当场晕厥。
虽然苏妄很好的控制了力道,似乎只想给她一点教训,然而不难看出,他骨子里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看见乔昀依旧好端端坐在椅子上,苏妄面上闪过一抹异色,听她嘲弄的话语一出,冷笑一声。
“身份?你连脸都不要,我还要什么身份?不知礼数,不懂进退,不配为妻,乔家堡教出来的人连街边悍妇都不如。”
这话可就把乔昀和乔家堡骂了个通透了,苏妄从来话少,如今能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来,可见被气到了极致。不管是柔弱的乔昀还是强硬的乔昀,都没少给他找乱子。
乔昀眉间闪过一抹狠色,微眯起眼,像是觅食的猛虎,透着森然的寒光。她终于站起身子,前踏了一步,刚好和苏妄一步之遥,然后用手指狠狠点了点苏妄的左肩。
“想要我知礼数,懂进退,做个规矩贤惠的妻子,为你宽衣解带,排忧解愁,打理琐事,将你供的高高在上?”
她唇角斜挑,不屑嘲讽之意一览无余。
“苏妄,你算个什么东西,配让老子如此待你?”
说完这句话,她朝地上吐了口口水,骂了句“我干你全城的混账东西”,毫不犹豫的朝门外走去,龙行虎步一般。
这番作为,已经不算是夫妻之间的吵架,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与侮辱。不说苏妄,就是常人也绝对不能忍受。
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苏妄终于瞬间爆发,一时间,似乎有蛟龙奔腾,狂啸而出,屋内的空气凝固,一股无形之气如同锁链捆住了乔昀全身。
苏妄脚下步子一动,只留下衣角翻飞的声音,人已经挡在了乔昀面前,青筋突起的双手如鹰爪箍住了她的双肩,然后顺着手臂而下制住她的手腕,反扣到背后,他强而有力的手肘抵在她后背上,自此,乔昀已经被苏妄按在房门上,完全制伏。
气头上的苏妄没有发现,当他的双手触到乔昀的双肩时,她垂下的双手已经手腕扬起,对准了他的腹部,然后只是一瞬间,她却撤去了所有力道,任由苏妄将她制伏,毫不反抗。
她后背对着他,苏妄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万分欠揍。他倾身俯在她耳边,一字一句,森然如万年寒冰。
“乔昀,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若是再敢冒犯我,我会一刀刀把你的肉割下来,寄回乔家堡,让全天下的人看看,我苏妄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手迅速点了她的穴道,冷哼一声甩袖离去,片刻之后,几名来到城卫兰芝苑,将如木头人一样的乔昀抬去了祠堂。
一时间,整个天下城的人都知道,城主夫人惹怒城主,被点了穴道罚跪祠堂三天。
苏妄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对着从小到大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天风怒吼,“查!马上去给我查!乔昀嫁过来以前的所有动向,都给我查得一清二楚!”
多少年了,天风没见过城主发过这么大的火,领命之后匆匆离开。苏老夫人片刻之后来到书房,看见苏妄负手立在窗前,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冰冷的面容缓了一些。
“娘,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将阿昀关起来了?”
苏妄双目一凛,还不等苏老夫人开口,已经大手一挥,“您不用说,我知道分寸,不会让乔家堡难堪,但她必须吃点教训,否则这天下城会被她掀了!”
看见一向冷静的儿子如此生气,苏老夫人不禁失神,求情的话便也说不出来了。看来是那乔昀当真做了要不得的错事,该罚!
交代两句苏老夫人便离开了,苏妄叫人进来收拾了书房,又传下话去,谁也不准去给乔昀送东西,否则就和她一起罚跪。
青雀此时也忘了上午乔昀对她的调戏,急得不得了,再看芍药,没事人儿一样打扫着庭院。
“我说芍药,夫人被关起来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啊。跪三天还不进食,夫人可怎么受得了!”
她夺过芍药手中的扫帚扔在地上,狠狠跺了跺脚,“我们去求求城主吧。要不然去求求庄小姐,她也是向着夫人的。”
“城主正在气头上,谁求也没用。”芍药拍了拍青雀的手,语气轻松,“放心吧青雀姐姐,夫人身子骨好,别说三天,五天都受得住,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城主会被她气成什么样儿,唉,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娶了我家公子……哦不,我家小姐。”
说到后面,芍药已经叹着气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了,青雀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瞪了芍药一眼,自顾跑去想办法了。
庄小蜀昨天喝多了酒,宿醉一夜此时还没起身,青雀向木耳说明来意,半晌之后庄小蜀打着哈欠出来了,听了青雀急切切说完,瞌睡醒了大半。
“表哥可不是随意动怒的人啊。”
她摸了摸下巴,撅着嘴唇思忖,“看来表嫂这次把表哥气得不轻。难道,表哥知道表嫂心里惦记的有别人,以为表嫂红杏出墙了?”
庄小蜀叫起来,并为自己这个猜测满意不已,“一定是这样!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罚跪祠堂。”
“庄小姐,您就别吟诗了,快想想办法吧。您也知道夫人的身子,经不起如此重罚啊。”
“这个么。”庄小蜀来回踱步,“表哥话已出,我说什么也没用了,只有进去陪表嫂一起罚跪。”
“这怎么行!”木耳率先叫出来,青雀也不赞同的摇头。
“那就只有一个人能说上话了,不过她愿不愿意为表嫂说话,还是个未知数。”
“沈姑娘?”青雀面色变得难看,“夫人就因为她才掉进水里,她恨死夫人了。”
庄小蜀摊手,“那我也没办法了。”
城主的威严,没人敢挑战。
午时时分,苏妄在书房处理昨日送来的事务,门无声推开,有人轻脚踏进来,他抬眼看去,原是沈问凝提着红木食盒,蓝衣长裙逶迤曳地,三千青丝侧束心前,轻衫拂地步履盈盈,淡粉定妆似水柔情。
“听下人说,你还未用饭。”
她走近将食盒放在一旁,端出饭菜来,白皙的手指摆好碗筷,可口的饭菜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用了饭再看吧,身子要紧。”
沈问凝从来便是最能体贴人心的女子,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从来不会逾矩,她的情意从不言表,却总能透过平日里细碎的事情感受出来。
苏妄想,这样的女子才是最适合陪在身边一生共老的吧,哪像自己娶回来的那个土匪。一想起乔昀,苏妄面色顿时冷下几分,沈问凝唇角的笑僵住,声音小心翼翼。
“你不高兴吗?”
“不关你的事。”苏妄面色柔和下来,拿起筷子吃饭,“你吃过了吗?”
“我不饿。”
“不吃饭怎么行,你身子不好。”苏妄夹了菜将碗放到她面前,和之前在乔昀面前那个冷如阎王的男子完全不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闯了进来,苏妄面上闪过一抹怒意,却听下人急切道:“城主,你赶紧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
“祠堂……祠堂……”
下人结巴着不知该如何回禀,苏妄瞬间知道又是乔昀惹出事来,猛地站起身便往外走,沈问凝愣了一下,随即跟上。
供奉先人的祠堂建的磅礴大气,苏妄之前命人将房门锁了起来,此时走到祠堂外面时,却发现两边的木窗被烧得漆黑,水迹滴答答的滴着,应该是刚浇灭了火,上锁的房门破损不堪,虽然那把铁索还挂在门上,然后上方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洞,碎了一地的木条。
透过能容一个人钻过的破洞,祠堂里面的景象一览无遗。
乔昀坐在供奉香火的案几上,吃着供品,那些先人的牌位已经全部被她掀翻在地,垂下的帷幔也被扯得到处飞舞,看见门外有人,她扔掉手中正啃着的水果,拍手跳了下来,走到门口对着苏妄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朝下狠狠点了点。
苏妄体内一阵血气翻涌,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三寸暖阳之下,十方广场之上,两人怒目而对,颇有剑拔弩张之势,苏妄手持剑鞘,距乔昀面目一指之长。
“跪下!”
“不跪!”
她昂首挺胸,藏青衣衫随风而舞,高挑的身姿在阳光映照在投出修长的剪影,眉梢飞扬,双眼狭长,端的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站在容貌风华绝代的苏妄面前,居然豪不落威风,反而比面如冠玉的苏妄多了丝英气。
苏妄悲哀的发现,他娶得媳妇比自己还爷们。
“大闹祠堂,侮辱先祖,忤逆不孝,我今日不教训教训你,就不配为苏家子孙!”
“去你大爷的!”
乔昀呸了一口,一巴掌打开面前的剑鞘,“谁他妈叫你点我穴道把我关在里面的?忤逆不孝的明明就是你自己!”
“是谁给你解得穴?”
苏妄怒不可止,一想起有人背着自己给她解了穴,酿成如今这种局面,就恨不得把那人大卸八块。
“你管老子的!”
乔昀鼻孔朝天骂回去,她当然不会告诉苏妄她花了两个时辰才冲破了穴道。
挑眼看见几步远处站着的沈问凝,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了她的身份。芍药早在昨晚便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让她千万防着这个沈问凝。
想来乔昀一向以调戏美女为乐,觉得美人儿应该是要好好疼爱的,但欺负到她头上来的美人儿,她可不会怜香惜玉。
看见乔昀的视线火辣辣的落在自己身上,沈问凝没来由身子一颤,像是被凶恶的猛虎锁定了一样,冷气直冒。前些日子见到的乔昀,明明就不是这个样子!
沈问凝贝齿轻咬,有些胆怯的朝后退了一步,乔昀哼笑一声,无视正怒瞪着自己的苏妄,飞快闪身几步便走到了沈问凝面前。
“还真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她伸手在沈问凝脸上捏了一把,瞬间留下一个红印,沈问凝眼眶内浮现一层水汽,痛呼了一声,苏妄已经反应过来,在自己教训她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还调戏别人!
他一把抓住乔昀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能捏碎她的骨头,然而乔昀只是仰头看着他,唇角划起嘲讽的笑。
“怎么,心疼了?”
苏妄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转头看向了沈问凝,微眯着眼,声音阴沉。
“既然你说我们相见便是敌人,那今后我便让你好好体会当我敌人的快感。放心,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伸出舌头在嘴唇上打了个圈,似乎要将人连皮带骨头吞下去,阴冷的笑让人在这春阳下都感到森森寒气。
“乔昀!”苏妄手上一用力,将她扯得后退了几步,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感觉自己就要被她逼疯了。
乔昀漫不经意的看着他,“我说过,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谁也不打扰谁,你偏偏要来招惹我,苏城主,你是屎吃多了脑子被糊住了吗?”
苏妄一向不打女人,此时此刻却忍不住想要对着那张欠揍的脸一巴掌抽过去。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完全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怎样的家教会教出这样一个离经叛道有违世间常理的女子。
嘴之毒,心之狠,性子之跋扈,女人该有的所有特点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反而是各种痞子脾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苏妄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乔家堡在听见自己断袖传言之时依旧会将女儿嫁过来,这样脾性的女子,有人愿意娶已经是上天之幸了。
亏得是这么多年乔家堡居然将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有关乔家四女的传言皆是赞声一片,大概除了乔家堡自家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面目吧。
就在这思忖间,得到消息的庄小蜀和青雀几人也赶了过来,看见苏妄紧握的拳头,庄小蜀一声惊呼“手下留人”,飞奔到两人面前将乔昀拉到了自己身后。
“表哥,有话好商量,表嫂一个弱女子你怎么能对她下手!”
“弱女子?”苏妄嘴角抽搐,目光如刀,“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她这么彪悍的女子!”
“老子这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混蛋的男人。”
乔昀毫不示弱的反击回去,随即一手搭在了庄小蜀肩上,嬉皮笑脸,“小蜀妹妹,别来无恙。”
“咦?”庄小蜀扭头看见男子装扮英气逼人的乔昀,瞪大了眼睛。明明是表嫂的样子,怎么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不论是她的语气还是动作,都给她另一种熟悉的感觉。
“表嫂,你……”
她一脸纠结,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种感觉越来越熟悉,不过还没等她深想,乔昀已经被芍药扯了过去。
“夫人!夫人!芍药给你跪下了,看在芍药这些年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你就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要和城主对着干,不要和他打架,不要再胡闹的好不好。”
芍药是为数不多能让乔昀听话的人,有时候说上一句,比乔堡主还要有用。不为其他,只因为自打乔昀在外面鬼混开始,一直顶替她的人便是芍药,所有乔家四小姐该做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就连成人礼都是她冒充自己去参加的,那时候,乔昀正在千里之远的北原和人赛马。
为此,芍药没少受她爹的责罚,然而她从来没有一句抱怨,任劳任怨心甘情愿的为乔昀付出,包括嫁到天下城。按理来说,真正嫁给苏妄的人,其实是芍药而不是乔昀。
看着再次为自己流泪的芍药,乔昀顿时满心的怜惜,一边把她揽到怀里柔声安慰,一边信誓旦旦的保证再也不胡闹了,乖乖的做一个妻子,不给人找麻烦。
那模样,如同在外偷情的相公被妻子抓住,讨好的认错保证,看的庄小蜀和苏妄眼睛都直了。
“那你保证,绝对不用武功和城主打架!”
芍药爬到她耳边上嗡着声音交代,乔昀挑眼瞟了苏妄一眼,咬牙答应。芍药终于破涕为笑,拉着乔昀的手走到苏妄面前。
“城主,是夫人不好,您不要再生她气了,她以后不会再胡闹了。”
苏妄斜眼看着她,明显一副不相信的模样。芍药扯了扯乔昀的手,示意她开口,她干咳一声,满眼的不情不愿。
“今日就算我错了,苏城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肚子里面撑宰相,烦请体谅。”
道歉道的毫无诚意,苏妄哼了一声,冷眼看着她,“败坏风气,有损妇德,罚抄《女戒》三百遍。”
“什么?”乔昀一声惊呼,顿时一蹦三丈,甩开芍药的手欺身上前指着苏妄的鼻子,“我干你大爷的二奶奶,苏妄你他娘别蹬鼻子上脸!”
苏妄面色漆黑,抬手抓住她的手指,用力一捏,瞬间传出咯咯的声音,乔昀垂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就要挥起的时候,芍药再次扑了过来,抓着她的胳膊一阵摇晃。
“夫人你明明才答应了我,现在又反悔了,呜呜呜……”
乔昀瞬间像被抽干了气的娃娃,无力的垂下脑袋,闷闷开口,“好。我答应你了。我抄!”
苏妄唇角上扬,明明是在笑,却透着冷意。
“明日酉时,送到我书房。”
丢下这句话,他带着沈问凝转身离开,没走几步,沈问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发下乔昀正对着他们挥舞着拳头,见她看过来,古怪一笑,打了个口哨,对她做了个勾手指的动作,惊得她赶紧回过头去。
祠堂之事告一段落,芍药和青雀陪着乔昀回兰芝苑,庄小蜀跟在青雀身边,小声询问,“表嫂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好,好奇怪……”
“奴婢也不知道。”
“不过真是太帅了!!!敢这么跟表哥说话的她还是第一个!我决定了,以后就跟着表嫂混!”
乔昀听闻此言扭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玩弄的笑,随即步履潇洒的大步迈开,气宇轩昂。
回到兰芝苑的时候青雀已经将《女戒》准备好了,案几上摊着笔墨纸砚,芍药站在一旁研着墨,幽香四散缭绕,正是用的上好的百年浮蕨古墨。
乔昀仰在玫瑰椅上,撅着嘴巴将毛笔横放在上嘴唇上,墨汁滴了一身糊了一脸,白纸上依旧是空白一片。
青雀忍着笑好心提醒,“夫人,三百遍可不是小数目,你要再不写,今晚就得整夜赶工了。”
乔昀将毛笔拿下来夹在手指尖上下旋转了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潇洒,然而却依旧没有下笔。
芍药终于研好了墨,拿过乔昀手中的毛笔,“夫人,你过去坐着吧。”
乔昀如获大赦站起身,朝着芍药“嘿嘿”笑了两声,“好芍药,爷就知道你最好了。”
话落,芍药已经拿着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秀雅端正的小楷跃然字上,丝毫让人看不出这是丫鬟的笔迹。
“夫人,芍药,你们这……”
青雀愣住,发现乔昀正朝她挤眉弄眼的勾手指,小步移了过去,乔昀一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按到自己怀里,手指挑逗的滑过她嫩白的脸颊。
“青雀美人儿,爷什么都会,就是不会读书写字,代笔这秘密你可得帮爷守好了,要是敢告诉苏妄那个混球,爷就扒了你的衣服,把你丢到妓院去。”
“奴……奴婢……不敢……”
青雀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夫人啊。还骂城主是混球,明明是她更像混球好吗?
看见怀里的美人儿吓得花容失色,乔昀“啧啧”了两声,扳直她的肩膀,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儿。
“爷就是说着玩玩儿,这样的大美人儿自然是要留着爷自己享用了,哈哈哈。”
她畅笑三声,一脚勾起案几旁边的椅子,脚尖几个用力,椅子平平稳稳的落到了她背后,正合适她一屁股坐上去。
翘着二郎腿,双手放在两边的扶手上,乔昀对青雀打了个口哨,“去,给老子端些饭菜来,要有肉。”
“是……奴婢,奴婢这就去……”
青雀忙不迭夺门而出,恨不得这么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跟一个土匪呆在一块,人身安全以及清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公子爷,省亲之日快到了。”
一直默默抄着《女戒》的芍药突然开口,乔昀正剥着水果吃,听闻此言嚎叫了两声。
“干他大爷的二奶奶,又要见老家伙,烦死了!”
这边的风俗是成亲一月之后是新娘子回娘家省亲之日,当天必须要有相公陪同,以示夫妻恩爱。如今距乔昀回乔家堡的日子,还有十日。
“芍药……跟你商量个事儿。”
“我不答应!”
话没说完,芍药已经坚定拒绝,语气不容置喙,“堡主知道你在成亲路上遛了,和城主拜堂的人是我已经大发雷霆,扬言要拔了你的皮。如果这次回家省亲你不亲自回去,堡主就是不要那张老脸也会全江湖追杀你。”
乔昀一手捂脸哀嚎几声,杀猪一样惨叫,吓得刚进门的青雀差点摔了手中的食盘。幸得乔昀眼疾手快,风一般闪到她面前接住食盘,放在了桌上。
“珍珠流虾肉末?这么点肉还不够老子塞牙缝。青雀美人儿,叫厨子重新做,要红烧肉,狮子头,四喜扣肉,佛手鱼翅,桂花鱼条。”
青雀抹着汗应下去了,乔昀拿着筷子很快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扫荡了一番,又背着手在屋内晃荡了一圈,取出锦被下的破云唰唰唰舞了半天,将垂在隔间上的流苏帘割成了破布漫天飞舞。
发现屋内再也没什么好玩的了,她一脚踢翻了椅子,将木桌捶的砰砰作响。
“无聊死老子了!作死的天下城,混球苏妄,把老子困在这里都快发霉了!”
“公子爷……你昨日才来,有点耐心啊。”
乔昀风一般扑过去,拍手坐上案几,手指勾起芍药的下巴,“芍药,好芍药,你就让我走成不。再这么下去老子会闷死在这里的。”
“不行!至少要等到省亲回来!”
“干他大爷的二奶奶!”
乔昀一拳捶在案几上,满眼的不耐与暴躁,案几受力一阵晃动,砚台里的墨迹尽数洒了出来,红檀木做的案几在这一拳之下就那么裂开来,裂痕一路延伸,很快布满整个桌面芍药赶紧抓起抄好的纸张,换到了木桌上。
此时芍药并没有出声干扰乔昀,因为她很清楚,自家公子爷心里的那团火必须要发出来,不然是会闹出人命的。
“这么不经打!”
“换成大理石的都不够你捶上两拳,我的公子爷啊,你就消停一下,要不然学学字读读书也好,你行走江湖,目不识丁很容易被骗的啊。”
芍药一边苦口婆心,一边重新摆好纸笔抄书,乔昀像个猴子一样在屋内上窜下跳,听闻此话将墙上那副丹青图撕了一半下来,清脆的响声似乎勾起她的兴趣,于是站在书柜上哗哗哗撕个不停。
“谁敢骗老子!撕了他的皮!老子认得的字够用就行,读书写字能吃吗?嘁!”
她将丹青图撕了个粉碎,然后一股脑撒了下来,屋内顿时飞满了白色纸屑,白花花的像是出丧时飞撒的纸钱。
青雀端着食盘进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再次被吓着了,乔昀蹦下来,接过她手中的食盘。
“芍药,东西收了,吃了饭再抄,我让厨子做了你最喜欢的桂花鱼条,来尝尝。”
看见青雀呆站在一边,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过来按到了椅子上。
“你也吃,别站着。”
一顿饭乔昀吃得欢喜无比,红烧肉一口一块,狮子头一口一个,期间还不顾青雀的劝说让她去拿了坛酒过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动作之迅速,行为之奔放,充分展现了什么叫无肉不欢,无酒不畅。
青雀暗暗惊诧,夫人什么时候这么能吃了啊,比外城那些个下地的劳工吃的还多。关键是她吃那么多,怎么一点都不胖啊。
俗话说的好,饭饱酒足思淫欲,乔昀就是典型的这类人,仰在躺椅上,微眯着眼对着青雀勾手指。
“妞,给爷唱个小曲。”
青雀:“……”
看见她咬着嘴唇踟蹰的模样,乔昀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椅手上,那修长的手指如同锋利的斧头,直直将椅手拍碎了一块,吓得青雀一声尖叫捂着嘴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不愿意?”她眯着眼,透着寒光的双眼像是猎食的猛虎,目露凶光,声音阴冷,似乎要将青雀生吞活剥了一般。
“夫……夫人……”
青雀终于小声抽泣起来,满眼的恐慌,实在不明白弱柳扶风般的夫人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修罗杀神的样子。
“青雀姐姐,你把食盘收走吧,然后帮夫人拿些新近的果子,去东街的糕点房买些软脂糕回来。”
芍药的声音像是救命稻草一样,青雀飞快应了,端起食盘看都不敢看上乔昀一眼匆匆离开,待她走远了,芍药才不满的看着乔昀。
“公子爷,你对青雀那么凶干嘛。她人很好的,你不在的时候都是她照顾我。”
“是吗?”乔昀闭上眼,唇角挑着丝嘲弄的笑,看上去有些不寒而栗。
“你说那次你将沈问凝推下湖,是因为膝盖被石头击中。当时在场的,除了你和沈问凝,还有谁?”
“啊!”芍药瞪大眼,只手捂着嘴满脸不可置信。“青雀?怎么,怎么可能……”
乔昀打了个哈欠,芍药会意取了锦被盖在她身上,听她嗡嗡的声音低低传来,“是不是还不确定,我试过了,她没有功夫。不过欺负到老子头上,就要让她知道什么叫老虎的牙拔不得。”
她翻个身,困倦的睡去,芍药皱着眉思忖了好半天,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坐到案几旁边抄书。
夜幕时分,青雀还不曾回来,乔昀已经被饿醒了,直嚷嚷着要吃肉,芍药只得放了笔去寻青雀,谁知道找到青雀端着食盘回来之后,屋内已经没了乔昀的影子。
这可把芍药吓得不轻,差点当场没哭出来,青雀安慰着她说夫人说不定去哪里闲逛了,没准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可是她哪里知道,芍药担心的是乔昀又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烂摊子等她善后。
她忙不迭的跑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枕下,待触到那冰冷的刀柄时,终于笑出声来。破云还在,乔昀没有离开。
可是芍药下一刻已经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听见青雀在身后问安的声音。
“见过城主。”
一下午研磨抄书,满室墨香,苏妄踏进屋来,独不见应该抄着书的乔昀,本就冷寂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几分。待看见布满碎纹的红檀木桌和被撕碎的丹青图以及破碎成一块块的帷幔时,双眼已经喷火了。
这个女人是想把房子拆了吗!!!
“乔昀呢?”
冷怒之声一出,芍药双肩狠狠抖了一抖,半天期期艾艾开口,“夫人,夫人她,身子不舒服,出城看大夫了……”
“身子不舒服?哼,她只有让别人不舒服,原来自己也会不舒服吗?”
苏妄甩袖,一脚踢翻横在面前的躺椅,那模样和发起飙来的乔昀无二,“谁允许她擅自出城的?不遵妇道!马上把她给我找回来!”
“奴婢……奴婢不知道夫人去哪里了……”
芍药的声音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苏妄冷哼一声,对着身后一挥手,“派人去把乔昀给我绑回来!若敢反抗,打晕了拖回来!”
门外的侍卫领命,芍药顿时一声惊呼,朝苏妄扑了过去,跪在他脚下紧抓着他的衣角,“城主!夫人生性顽劣,求你手下留情,多多包涵!”
否则你的侍卫非死即伤啊!
苏妄在气头上,对芍药的话置若罔闻,一脚踢在她肩上拂袖而去,芍药痛的眼泪都出来了,死命咬着嘴唇不出声,青雀满脸担忧的跑过来将她扶了起来,却见芍药紧抓着她的手腕,焦急道:“赶紧去找庄小姐,让她出门去寻夫人,务必在城主的人找到夫人之前将她带回来!只需去妓院,赌坊这两个地方。”
“妓……妓……妓……妓院?”原谅她的结巴,芍药你确定没说错?
“不对,她没戴面具,不会去妓院。赌坊!一定在赌坊!青雀!赶紧去啊!让庄小姐去定阳城的赌坊找人啊!”
“啊,我去,这就去……”
在芍药一轰咆哮下,青雀脚下生风的奔去了庄小蜀所在的桐花庭。
天下城内闹得不可开交,定阳城中乔昀晃荡的煞是悠闲。定阳城作为武林中枢,又是三大家之首天下城的主城所在,繁华热闹自然不同凡响。
先去远近闻名的飘香居大吃一顿,又去锦衣宅买了几套衣服,将苏妄那套藏青衣衫扔了,出来时一袭鸦青长衣,墨发高束,背脊挺直,身影修长,上挑的眉眼风华流转,端的是凤表龙姿,风流倜傥。
过路男女老少都不禁哑然,这定阳城内,何时来了个如此英俊的少年郎?有些胆大的少女掩嘴轻笑,将那手中透着清香的轻纱掷过去,乔昀伸手接住,从鼻尖掠过,朝少女挑嘴一笑,瞬间迷住一片芳心。
畅笑三声,乔昀转身龙行虎步的离开。打听好了金玉坊所在,弯进无人小巷,脚尖轻点,掠身而起,几次呼吸之间已经平稳落地,再转个弯出去,正对面正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金玉坊。
门口的小厮眼见着英俊男子走来,热情的迎了上去,见男子眯着眼一副贪婪的模样,心知定然是嗜赌成性,忙将他引进去。这人自然便是乔昀。
金玉坊一楼乌烟瘴气,赌钱的皆是市井无赖游手好闲之人,二楼乃富贵之家的公子,好雅赌,三楼乃达官贵人,喜小赌几盘怡情顺道谈公事,每一楼都有各自的风格。
小厮见乔昀衣着精致,长相不凡,料定她出身富贵人家,正要将她引向二楼,却见乔昀一个转身已经投身旁边的赌桌上,一锭银子扔了过去,拍着桌子大吼,“大!大!大!”
原来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家子。小厮暗自撇嘴,转而离开。
想来乔昀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无法无天的混账事做的不少,可从来没把自己当做有教养的公子哥,她给自己的定义是,混蛋无赖第一人。
赌博这种事,就要大吼大叫人多才好玩嘛。
可乔昀今日似乎不走运,几盘压下来全输,无赖们眼见着她穿得如此华丽,料定是个好宰的肥羊,几个平日里好出老千的人互相使了个眼神,暗自在桌上动起了手脚,本来就不走运的乔昀输的越发彻底了,没多时荷包已经见底。
无赖们会心一笑,觉得自己今天赢够了,正要走人,从一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乔昀突然冷笑一声,一脚踢翻赌桌,蹦起的骰子狠狠砸在三个无赖身上,痛得他们惊呼出声。
转身正要大骂,却在看见乔昀森冷的面色时突然说不出话来。
“敢打老子的主意,活得不耐烦了!”
金玉坊能在定阳城矗立这么长的时间,背后自然有不可小觑的势力在撑腰,往年在里面闹事的人不少,不过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管你是谁,敢在金玉坊闹事,铁定让你没好果子吃。
乔昀发飙的样子虽然吓人,三个无赖出老千也亏了理,不过他们却并不担忧,反倒幸灾乐祸的看着乔昀,等着看接下来的好事。
果然,不出片刻,一个领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经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四名凶神恶煞的壮汉,看见被一群人围着的乔昀,微微皱了皱眉。
有些时日没人敢在金玉坊闹事了,今日又是哪名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不过这领事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武,先是朝乔昀作了一揖,友好道:“这位朋友,不知何事惹得你如此大发雷霆?”
乔昀目不斜视,对他的话不闻不问,双眼死死看着三个无赖,唇角的笑让人寒颤到心底。
“将所有银子交出来,每人自断一臂。”
她说的如此理所当然,似乎让他们自断一臂是天大的恩赐,语气里的蛮横与狂傲,让领事眉梢挑了一挑。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三个无赖平日里没少联手出老千坑银子,不过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金玉坊上交银两,领事也都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从不以金玉坊的名义进行干涉。
不过总归是亏了理,金玉坊还要打开门做生意,自然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有所偏向,领事了然一笑,朝乔昀说了声“抱歉”,随即怒目瞪着三个无赖,“将银子交还这位大爷!”
领事发了话,无赖自然不敢不听,虽心有不甘,却依旧将银子摸了出来放在地面。
“还不快滚!”
领事怒吼一声,无赖忙忙点头,正要转身离开,乔昀身形如鬼魅一般,蓦然从原先的位置消失,出现在无赖的面前,一脚踢出将三个人踢翻倒地,吐血不止。
“我说过你们可以走了吗?”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惊恐不已的三人,冷哼一声,抬起一脚再次踢在了三人脸上,伴随着三人的痛呼声,围观的人看见三人的牙齿都已经被踩碎,满嘴血沫,那模样让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颤。
“老子的钱是那么好坑的吗,娘的!”
她作威作福的时候,这三个混球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再次抬脚,还未踩下,面前突然挡过来一个人影,正是满面怒气的领事。自己明明已经让他们走,乔昀却毫不顾他的面子将三人打成这幅模样,简直是不将金玉坊放在眼里。
“这位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金玉坊可不允许这等事情发生……”
话没说话,领事突然大叫一声,下一刻,他圆圆的身子已经被扔了出去,咯咯的声音证明他某个部位的断裂。
这一手,让在场所有人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原先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如今都有些惊恐的朝后退去,生怕和乔昀扯上关系。惹怒了金玉坊,那下场比死还痛苦。
领事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其中一名壮汉接住,乔昀冷冷看过去,“死狗挡道,该死。”
“把他给我抓起来!”
领事愤怒的吼出声,另外三名壮汉瞬间冲了过来,那地板因为他们的奔跑似乎都有些颤动,乔昀此时正站在三个无赖面前,左一脚右一脚踢得爽快,对冲过来的壮汉视而不见。
就在众人为她捏了把汗的时候,乔昀突然起身了,没人看见她是怎么动的,然而当她站定身子之后,三名壮汉重重倒在了地上,震的地面一阵颤动,他们怒目圆睁,面上依旧保持着之前凶神恶煞的表情,不过却僵硬无比。
一招,取三人性命。
“你……你……”领事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话没说完已经吐出一口血来。
扶住他的壮汉已经悄然离开,领事忌惮的看着乔昀,嘴上依旧怒道:“好!好!竟敢在金玉坊撒野!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若是常人,此时应该立即离开,明眼人都知道那壮汉已经叫人去了,但乔昀却不慌不忙的从腰间取出一把黝黑的短刀,锋利的刀身闪着寒光,一看便知削铁如泥,她将短刀在双指间转了个圈,狞笑着在三人面前蹲下,手起,倒落,三根断肢喷洒着鲜血,溅在她衣衫上,氤氲在鸦青色上看不清楚。
大堂终于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生怕惹着这个狠毒的男子。
她收回刀,拍拍手站起身来,环视四周一圈,然后大步朝大门走去。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近门口之时,一个白色身影凭空出现,手执长剑,对着乔昀脚下就是一剑,剑尖触地,划起一路火花,来人挡在门口,面无表情。
“伤了我金玉坊的人,可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是金玉坊二堂主!”有人眼尖认出来,人群顿时有些骚动。金玉坊的三名堂主一向不管事,此时也终于坐不住了。
再看乔昀,眼里闪过一抹光彩,居然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想她这两日在天下城被苏妄气的憋屈不已,又答应了芍药不能动武,此时有人送上门来给她打,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真切道:“你可要好好跟我打啊!”
千万不要一两招就被我打死了。
“果然目中无人!”二堂主冷哼一声,脚下一动正要上前,突然,他持剑的手腕被人捏住,“咯咯”一声脆响,长剑落地,二堂主双腿跪地,先前凌厉的气势瞬间变得脆弱不堪。
乔昀也是一愣,抬眼朝门口望去,背光下,苏妄面容模糊,却难掩凛冽气场,光影跳跃之中,他的身形越发颀长挺拔,衣角飞扬,当真像是不沾红尘的翩翩公子。
“跟我回去。”
一个字一个字扔出来,如同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扔下重石,扬起惊天大浪。苏妄在定阳城中,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苏……城主……”
看见打伤自己的人竟然是天下城城主,二堂主面上的愤愤瞬间消散,取而代之一脸讨好与隐隐的惊慌。苏妄一向看他们金玉坊不爽,不过碍于背后的关系不与他们计较,此时他找上门来,不用说,和方才闹事的人脱不了干系。
苏妄每朝前走一步,围在乔昀身遭的人就朝后退一步,等苏妄站在乔昀面前时,整个大堂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两相对了。
要想庄小蜀在定阳城中的势力肯定没有苏妄大,在她急切的一间间赌坊寻人的时候,苏妄的手下已经勘察到金玉坊的异样,并迅速告知了他。
得知乔昀竟然在金玉坊,苏妄当场大怒,二话不说直接飞奔而来,势要将她拖回去毒打一顿。可不想赶来之时,恰恰看见二堂主对她持剑相对,心里蓦然生出护短之意。
虽然很是厌恶她,但毕竟是自己三叩九拜娶进门的妻子,如何能由别人拿剑指着!
“回去。”家丑不可外扬,就算心头怒极想要教训这个乖张跋扈的女人,但却不是当着众多外人的面,他苏妄的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指点点。
苏妄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即使恨极了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要留着他来亲手慢慢要了你的命。
谁料乔昀照常不给他面子,一边好整以暇的拭擦手上的鲜血,一边旁若无人的抬步离开,苏妄垂下的双拳紧握,死死压抑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怒气。
当乔昀踏出金玉坊的时候,庄小蜀终于找了过来,看见她时欢呼一声飞奔而来,抓着她的手腕便朝后开跑。
“表嫂啊,你可让我好找,表哥在到处找你,你赶紧回去,千万不要让他发现了!”
跑了几步,庄小蜀发现不对劲,手心黏糊糊的极不舒服,她抬手一看,居然是殷红的鲜血,而那鲜血正是从乔昀手上沾来的。
“天啊!表嫂你受伤了?”
“没有,拍死几只老鼠不小心溅上的。”
她嬉皮笑脸的回答,反手抓住庄小蜀的手腕,“走,喝酒去。”
两人回到天下城的时候已是半夜,都喝的醉醺醺的,相互搀扶着,庄小蜀正义薄云天的发誓,以后就跟着自家表嫂混一条船,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有花姑娘一起调戏。
庄小蜀说今晚要和表嫂彻夜长谈,并没有回桐花庭,跟着乔昀回了兰芝苑。推门而入,是通明的火光,还有一排站得笔直的森然城卫和独坐在树下石椅上的苏妄。
“把表小姐押回去。”
见两人进来,苏妄立即下令,城卫领命,毫不费力的将醉倒的庄小蜀拖走了。剩下乔昀一人站在原地摇摇晃晃,好半天目光才渐渐聚集在正主身上。
“苏,混球?”
她抬起手指,端正无误的对着苏妄,踉跄几步走近,一屁股坐在了石桌上,倾身靠近苏妄,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苏妄厌恶的皱起眉头。
“给她醒酒!”
“是!”
早已准备好的城卫提起一旁的木桶对着乔昀倾头泼下,冰凉的水伴着夜风有些渗骨的寒意,乔昀打了个寒颤,酒瞬间醒了一半。
身上湿哒哒的滴着水,乔昀纵身跃下石桌,眯眼扫了一圈四周的情况,目光定格在岿然不动的苏妄身上。
“我干你全城的混账东西!苏妄你个混球!敢破你大爷水!”
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轮到他苏妄欺负到自己头上!此时乔昀完全忘记了答应芍药的要求,对着苏妄一拳挥了过去,凛冽的拳风夹杂着水汽,直逼苏妄面门。
一句话不对便开打,她的脾气已经暴虐致此,一干城卫瞠目结舌的看着和自家城主过招的城主夫人,暗自咽了一口口水。
苏妄似乎早有准备,在乔昀一拳招呼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形猛退脱离了她的攻击范围,脚下鬼影迷踪绕到了她后面,双手成爪看样子是想一招将她制伏,然而苏妄终究是看错了乔昀,就在他移动身形的时候,乔昀比他动的更快,不过她却不是取其后,而是纵身一跃凌空而起,一脚蹬在了苏妄肩上,借力在空中翻腾一圈后落在了苏妄身后。
“夫人!”
就在此时一声怒呵打断了乔昀的动作,她已经对准苏妄脖颈的手猛地收回,气势回旋将她自己反击的后退几步,胸膛内一阵血气翻涌。
芍药已经跑到了她面前,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你答应我什么了!你答应我什么了!”
那头,苏妄已经回过身,面色如水,心里却风云翻涌。果然!果然功夫不浅!一招取金玉坊三名护卫的性命,他听闻时不可置信,势要回来试探一番,所以故意不让暗中监视她和庄小蜀的城卫阻止她们喝酒,回来后又泼水故意激怒她,若不是这样,她岂非还要隐藏自己的武功?
乔家堡的四小姐,果然好的很!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