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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什么和怎样阅读

夏丏尊

中学生诸君:

我在这回播音所担任的是中学国语科的节目。国语科有好几个方面,我想对诸君讲的是些关于阅读方面的话。预备分两次讲,一次讲“阅读什么”,一次讲“怎样阅读”。今天先讲“阅读什么”。

让我在未讲到正文以前,先发一句荒唐的议论。我以为书这东西是有消灭的一天的。书只是供给知识的一种工具,供给知识其实并不一定要靠书。试想,人类的历史不知已有多少年,书的历史比较起来是很短很短的。太古的时代并没有书,可是人类也竟能生活下来,他们的知识原不及近代人,却也不能说全没有知识。足见书不是知识的唯一的来源,要得知识并不一定要靠书的了。古代的事,我们只好凭想象来说,或者有些不可靠,再看现在的情形吧。

今天的讲演是用无线电播送给诸君听的,假定听的有一万个人,如果我讲得好,有益于诸君,那效力就等于一万个人各读了一册“读书法”或“读书指导”之类的书了。我们现在除了无线电话以外还有电影可以利用,历史上的事件,科学上的制造,如果用电影来演出,功效等于读历史书和科学书。假定有这么一天,无线电话和电影发达得很进步普遍,放送的材料有人好好编制,适于各种人的需要,那么书的用处会逐渐消灭,因为这些利器已可代替书了。我们因了想象知道太古时代没有书,将来也可不必有书,书的需要可以说是一种过渡时代的现象。

今天所讲的题目是“阅读什么”,方才这番议论好像有些荒唐,文不对题。其实我的意思只是想借引破除许多读书的错误观念。我也承认书本在今日还是有用的,我们生存在今日,要求知识,最普通、最经济的方法还是读书。可是一向传下来的读书观念,很有许多是错误的。有些人把读书认为是高尚的风雅事情,把书本当作好玩品古董品,好像书这东西是与实际生活无关,读书是实际生活以外的消遣工作。有些人把书认为是唯一的求学的工具,以为所谓求知识就是读书的别名,书本以外没有知识的来路。这两种观念都是错误的,犯前一种错误的以一般人为多,犯后一种错误的大概是青年人,尤其是日日手捏书本的中学生诸君。

我以为书只是求知识的工具之一,我们为了要生活,要使生活的技能充实,就得求知识。所谓知识,绝不是什么装饰品,只是用来应付生活,改进生活的技能。譬如说,我们因为要在自然界中生存,要知道利用自然界理解自然界的情形,才去学习物理、化学和算学等科目;我们因为要在这世界上做人,才去学习世界情形,修习世界史和世界地理等科目;我们因为要做现在的中国人民,才去学习本国历史、地理、公民等科目。学习的方法可有各式各样,有时需用实验的方法,有时需用观察的方法,有时需用演习的方法,并不一定都依靠书。只因为书是文字写成的,文字是最便利的东西,可把世间一切的事情,一切的道理都记载出来,印成了书,随时随地可以翻看,所以书就成了求知识的重要的工具,值得大众来阅读了。

以上是我对于书的估价,下面就要讲到今天的题目“阅读什么”了。

青年人应该读些什么书这是一个从古以来的大问题,对于这问题从古就有许多人发表过许多议论,近十年来这问题也着实热闹,有好几位先生替青年开过书目单,其中比较有名的是梁启超先生和胡适之先生所开的单子。诸君之中想必有许多人见过这些单子的。我今天不想再替诸君另开单子,只想大略地告诉诸君几个着手的方向。

我想把读书和生活两件事连成一气、打成一片来说,在我的见解,读书并不是风雅的勾当,是改进生活、丰富生活的手段,书籍并不是茶余酒后的消遣品,乃是培养生活上知识技能的工具。一个人该读些什么书,看些什么书,要依了他自己的生活来决定、来选择。我主张把阅读的范围,分成三个,一是关于自己的职务的,二是参考用的,三是关于趣味或修养的。举例子来说,做内科医生的,第一应该阅读的是关于内科的书籍杂志,这是关于自己职务的阅读,属于第一类。次之是和自己的职务无直接关系,可以做研究上的参考,使自己的专门知识更丰富确切的书,如因疟疾的研究,而注意到蚊子的种类,便去翻某种生物学书;因了疟蚊的分布,便去翻阅某种地理书;因了某种药物的性质,便去查检某种的植物书、矿物书;因了某一词的怀疑,便去翻查某种辞典;这是参考的阅读,属于第二类。

再次之这位医生除了医生的职务以外,当然还有趣味或修养的生活。在趣味方面,他如果是喜欢下围棋的,不妨看看关于围棋的书,如果是喜欢摄影的,不妨看看关于摄影的书,如果是喜欢文艺的,不妨看看诗歌、小说一类的书。在修养方面,他如果是有志于品性的修炼的,自然会去看名人传记或经典格言等类的书,如果是觉得自己身体非锻炼不可的,自然会去看游泳、运动等类的书。这是趣味或修养方面的阅读,属于第三类。第一类关于职务的书是各人不相同的,银行家所该阅读的书和工程师不同,农业家所该阅读的书和音乐家不同。第二类的参考书,是因了专门业务的研究随时连类牵涉到的,也不能划出一定的种数。至于第三类的关于趣味或修养的书,更该让各个人自由分别选定。总而言之,读书和生活应该有密切的关联。

上面我把阅读的范围分为三个,一是关于职务的,二是参考的,三是关于趣味或修养的。下面我将根据这几个原则对中学生诸君讲“阅读什么”的问题。

先讲关于职务的阅读。诸君的职务是什么呢?诸君是中学生,职务就在学习中学校的各种功课。诸君将来也许会做官吏、做律师、开商店、做教师,各有各的职务吧,现在却都在中学校受着中等教育,把中学校所规定的各种功课,好好学习,就是诸君的职务了。诸君在职务上该阅读的书不是别的,就是学校规定的各种教科书。诸君对于我这番话也许会认为无聊吧,也许有人说,我们每日捧了教科书上课堂、下课堂,本来天天在和教科书做伴侣,何必再要你来嘈杂呢?可是,我说这番话,自信态度是诚恳的。不瞒诸君说,我也曾当过许多年的中学教师,据我所晓得的情形,中学生里面能够好好地阅读教科书的人并不十分多。有些中学生喜欢读小说,随便看杂志,把教科书丢在一边,有些中学生爱读英文或国文,看到理化算学的书就头痛。这显然是一种偏向的坏现象。一般的中学生虽没有这种偏向的情形,也似乎未能充分地利用教科书。教科书专为学习而编,所记载的只是各种学科的大纲,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著作,但对于学习还是有价值的工具。

学习一种功课,应该以教科书为基础,再从各方面加以扩充,加以比较、观察、实验、证明等种种切实的工夫,并非胡乱阅读几遍就可了事。举例来说,国语科的读书,通常是用几篇选文编成的,假定一册国文读本共有30篇文章,你光是把这30篇文章读过几遍,还是不够,你应该依据了这些文章做种种进一步的学习,如文法上的习惯咧、修辞上的方式咧、断句和分段的式样咧,诸如此类的事项,你都须依据了这些文章来学习,收得扼要的知识才行。仅仅记牢了文章中所记的几个故事或几种议论,不能算学过国语一科的。再举一个例来说,算学教科书里有许多习题,你得一个一个地演习,这些习题,一方面是定理或原则的实际上的应用,一方面是使你对于已经学过的定理或原则更加明了的。例如四则问题有种种花样,龟鹤算咧、时计算咧、父子年岁算咧,你如果只演习了一个个的习题,而不能发现这些习题中的共通的关系或法则,也不好称为已学会了四则。依照这条件来说,阅读教科书并非简单的工作了。中学科目有十几门,每门的教科书先该平均地好好阅读,因为学习这些科目是诸君现在的职务。

次之讲到参考书。如果诸君之中有人问我,关于某一科应看些什么参考书?我总是无法回答。我以为参考书的需要因特种的题目而发生,是临时的,不能预先决定。干脆地说,对于第一种职务的书籍阅读得马马虎虎的人,根本没有阅读参考书的必要。要参考,先得有题目,如果心里并无想查究的题目,随便拿一本书来东翻西翻,是毫无意味的傻事,等于在不想查生字的时候去胡乱翻字典。就国语科举例来说,诸君在国语教科书里读到一篇陶潜的《桃花源记》,如果有不曾明白的词儿,得翻辞典,这时辞典(假定是《辞源》)就成了参考书。这篇文章是晋朝人做的,如果诸君觉得和别时代人所写的情味有些两样,要想知道晋代文的情形,就会去翻中国文学史(假定是谢无量编的《中国文学史》),这时文学史就成了诸君的参考书。这篇文章里所写的是一种乌托邦思想,诸君平日因了师友的指教,知道英国有一位名叫马列斯的社会思想家写过一本《理想乡消息》和陶潜所写的性质相近,拿来比较,这时,《理想乡消息》就成了诸君的参考书。这篇文章是属于记叙一类的,诸君如果想明白记叙文的格式,去翻看《记叙文作法》(假定是孙工编的),这时《记叙文作法》就成了诸君的参考书。还有,这篇文章的作者叫陶潜,诸君如果想知道他的为人,去翻《晋书·陶潜传》或《陶集》,这时《晋书》或《陶集》就成了诸君的参考书。这许多参考书是因为有了题目才发生的,没有题目,参考无从做起,学校图书室虽藏着许多的书,诸君自己虽买有许多的书,也毫无用处。国语科如此,别的科目也一样。诸君上历史课听教师讲“英国的工业革命”一课,如果对于这件历史上的事迹发生了兴趣或问题,就自然会请问教师得到许多的参考书,图书馆里藏着的《英国史》,各种经济书类,以及近来杂志上所发表过的和这事有关系的单篇文字,都成了诸君的参考书了。所以,我以为参考书不能预先开单子,只能照了所想参考的题目临时来决定。在到图书馆去寻参考书以前,我们应该先问自己,我所想参考的题目是什么?有了题目,不知道找什么书好,这是可以问教师、问朋友,查书目的,最怕的是连题目都没有。

上面所讲的是关于参考书的话。再其次要讲第三种关于趣味修养的书了。这类的书可以说是和学校功课无关的,不妨全然照了自己的嗜好和需要来选择。一个人的趣味是会变更的,一时喜欢绘画的人,也许不久会喜欢音乐,喜欢文学的人,也许后来会喜欢宗教。至于修养,方面更广,变动的情形更多。在某时候觉得自己身心上的缺点在甲方面,该补充矫正。过了些时,也许会觉得自己身心上的缺点在乙方面,该补充矫正了。这种自然的变更,原不该勉强拘束,最好在某一时期,勿把目标更动。这一星期读陶诗,下一星期读西洋绘画史,趣味就无法涵养了。这一星期读曾国藩家书,下一星期读程、朱语录,修养就难得效果了。所以,我以为这类的书,在同一时期中,种数不必多,选择却要精。选定一二种,须定了时期来好好地读。

假定这学期定好了某一种趣味上的书,某一种修养上的书,不妨只管读去,正课以外,有闲暇就读,星期日读,每日功课完毕后读,旅行的时候在车上船上读,逛公园的时候坐在草地上读。如果读到学期完了,还不厌倦,下学期依旧再读,读到厌倦了为止。诸君听了我这番话,也许会骇异吧。我自问不敢欺骗诸君,诸君读这类书,目的不在会考通过,也不在毕业迟早,完全为了自己受用,一种书读一年,读半年,全是诸位的自由,但求有益于自己就是,用不着计较时间的长短。把自己喜欢读的书永久地读,是有意义的。赵普读《论语》,是有名的历史故事,日本有一位文学家名叫坪内逍遥的,新近才死,他活了近80岁,却读了50多年的莎士比亚剧本。

我的话已完了。现在来一个结束。我以为:书是供给知识的一种工具,读书是改进生活、丰富生活的手段,该读些什么书要依了生活来决定选择。首先该阅读的是关于职务的书,第二是参考书,第三是关于趣味或修养的书。中学生先该把教科书好好地阅读,因为中学生的职务就在学习中学校课程。参考书可因了所要参考的题目去决定,最要紧的是发现题目。至于趣味修养的书可自由选择,种数不必多,选择要精,读到厌倦了才更换。

前天我曾对中学生诸君讲过一次话,题目是“阅读什么”。今天所讲的,可以说是前回的连续题目,是“怎样阅读”。前回讲“阅读什么”,是阅读的种类,今天讲“怎样阅读”,是阅读的方法。

“怎样阅读”和“阅读什么”一样,也是一个老问题,从来已有许多人对于这问题说过种种的话。我今天所讲的也并无前人所没有发表过的新意见、新方法,今天的话是对中学生诸君讲的,我只希望我的话能适合于中学生诸君就是了。

我在前回讲“阅读什么”的时候,曾经把阅读的范围划成三个方面:第一是关于职务的书,第二是参考的书,第三是趣味或修养的书。中学生的职务在学习,中学校的课程,中学校的各科教科书属于第一类;学习功课的时候须有别的书籍做参考,这些参考书属于第二类;在课外选择些合乎自己个人趣味或有关修养的书来阅读,这是第三类。今天讲“怎样阅读”,也仍想依据这三个方面来说。

先讲第一类关于诸君职务的书,就是教科书。摆在诸君案头的教科书有两种性质可分,一种是有严密的系统的,一种是没有严密的系统的。如算学、理化、地理、历史、植物、动物等科的书,都有一定的章节,一定的前后次序,这是有系统的。如国文读本,英文读本,就定不出严密的系统,一篇韩愈的《原道》可以收在初中国文第一册,也可以收在高中国文第二册;一篇富兰克林的传记,可以摆在初中英文第三册,也可以摆在高中英文第二册。诸君如果是对于自己所用着的教科书留心的,想来早已知道这情形。这情形并不是偶然的,可以说和学科的性质有关。有严密的系统的是属于一般的所谓科学,像国文、英文之类是专以语言文字为对象的,除文法、修辞教科书外,一般所谓读本、教本,都是用来做模范做练习的工具的东西,所以本身就没有严密的系统了。教科书既然有这两种分别,阅读的方法就也应该有不同的地方。

如果把阅读分开来说,一般科学的教科书应该偏重于阅,语言文字的教科书应该偏重在读。一般科学的教科书虽也用了文字写着,但我们学习的目标并不在文字上,譬如说,我们学地理、学化学,所当注意的是地理、化学书上所记着的事项本身,这些事项除图表外还用文字记着,但我们不必专从文字上记忆揣摩,只要从文字去求得内容就够了。至于语言文字的学科就不同,我们在国文教科书里读到一篇文章——假定是韩愈的《画记》,这时我们不但该知道韩愈这个人,理解这篇《画记》的内容,还该有别的目标,如文章的结构、词句的式样、描写表现的方法等,都得加以研究。如果读韩愈的《画记》,只知道当时曾有过这样的画,韩愈曾写过这样的一篇文章,那就等于不曾把这篇文章当作国文功课学习过。我们又在英文教科书里读华盛顿砍樱桃树的故事,目的并不在想知道华盛顿为什么砍樱桃树,砍了樱桃树后来怎样,乃是要把这故事当作学习英文的材料,收得英文上种种的法则。所以阅读两个字不妨分开来用,一般科学的教科书应懂它的内容,不必从文字上去瞎费力,只要好好地阅就行,像国文、英文两门是语言文字的功课,应在形式上多用力,只阅不够,该好好地读。

不论是阅还是读,对于教科书该毫不放松,因为这是正式功课,是诸君职务上的工作。有疑难,得去翻字典;有问题,得去查书。这就是所谓参考了。参考书是为用功的人预备的,因为要参考先得有参考的项目或问题,这些项目或问题,要阅读认真的人才会从各方面发现。这理由我在前回已经讲过,诸君听过的想尚还能记忆,不多说了。现在让我来说些阅读参考书的时候该注意的事情。

第一,我劝诸君暂时认定参考的范围,不要把自己所要参考的项目或问题抛荒。我们查字典,大概把所要查的字或典故查出了就满足,不会再分心在字典上的。可是如果是字典以外的参考书,一不小心,往往有辗转跑远的事情。举例来说,你读《桃花源记》,为了“乌托邦思想”的一个项目,去把马列斯的《理想乡消息》来做参考书读,是对的,但你得暂时记住,你所要参考的是“乌托邦思想”,不是别的项目。你不要因读了马列斯的这部《理想乡消息》就把心分到很远的地方去。马列斯是主张美术的,是社会思想家,你如果不留意,也许会把所读的《桃花源记》忘掉,在社会思想咧、美术咧等的念头上打圈子,从甲方面转到乙方面,再从乙方面转到丙方面,结果会弄得头脑杂乱无章。我们和朋友谈话的时候,常有把话头远远地扯开去,忘记方才所谈的是什么的。这和因为看参考书把本来的题目抛荒,情形很相像。懂得谈话方法的人,碰到这种情形常会提醒对方把话说回来,回到所要谈的事情上去。看参考书的时候,也该有同样的主意,和自己所想参考的题目无直接关系的方面,不该去多分心。

第二,是劝诸君乘参考之便,留意一般书籍的性质和内容大略。除了查检字典和翻阅杂志上的单篇文字以外,所谓参考书者,普通都是一部一部的独立的书籍。一部书有一部书的性质、内容和组织式样,你为了参考,既有机会去见到某一部书,乘便把这一部书的情形知道一些,是并不费事的。诸君在中学里有种种规定要做的工作,课外读书的时间很少,有些书在常识上、将来应用上却非知道不可,例如,我们在中学校里不读《二十五史》《十三经》,但《二十五史》《十三经》是怎样的东西,却是该知道的常识。我们不做基督教徒,不必读圣书,但《新约》和《旧约》的大略内容,却是该知道的常识。

如果你读历史课,对于“汉武帝扩展疆土”的题目,想知道得详细一点,去翻《史记》或是《汉书》,这时候你大概会先翻目录吧;你翻目录,一定会见到“本纪”“列传”“表”“志”或“书”等的名目,这就是《史记》或《汉书》的组织构造。你读了里面的《汉武帝本纪》一篇,或全篇里的几段,再把这些目录看过,你就算是对于《史记》或《汉书》发生过关系,《史记》《汉书》是怎样的书,你可懂得大概了。再举一个例来说,你从植物学或动物学教师口里听到“进化论”的话,你如果想对这题目多知道些详细情形,你可到图书馆去找书来看。假定你找到了一本陈兼善著的《进化论纲要》,你可先阅序文,看这部书是讲什么方面的,再查目录,看里面有些什么项目。你目前所参考的也许只是其中一节或一章,但这全书的概括知识,于你是很有用处的。你能随时留心,一年之中,可以收得许多书籍的概括的大略知识,久而久之,你就知道哪些书里有些什么东西,要查哪些事项,该去找什么书,翻检起来,非常便利。

以上所说的是关于参考书的话。参考书因参考的题目随时决定,阅读参考书的时候,要顾到自己所参考的题目,勿使题目抛荒,还要把那部书的序文、目录留心一下,记个大略情形,预备将来的翻检便利。

以下应该讲的是趣味修养的书,这类的书,我在上回曾经讲过,种数不必多,选择要精。一种书可以只管读,读到厌倦才止。这类的书,也该尽量地利用参考书。例如:你现在正读着杜甫的诗集,那么有时候你得翻翻杜甫的传记、年谱以及别人诗话中对于杜诗的评语等的书。你如果正读着王阳明的《传习录》,你得翻翻王阳明的集子、他的传记以及后人关于程、朱、陆、王的论争的著作。把自己正在读着的书做中心,再用别的书来做帮助,这样,才能使你读着的书更明白,更切实有味,不至于犯浅陋的毛病。

上面所讲的是三种书的阅读方法。关于阅读两个字的本身,尚有几点想说说。我方才曾把教科书分为两种性质,一种是属于一般的科学的,有严密的系统,一种是属于语言文字的,没有严密的系统。我又曾说过,属于一般科学的该偏重在阅,属于语言文字的,只阅不够,该偏重在读。现在让我再进一步来说,凡是书都是用语言文字写成的,照普通的情形看来,一部书可以含有两种性质:书本身有着内容,内容上自有系统可寻,性质属于一般科学;书是用语言文字写着的,从形式上去推究,就属于语言文字了。一部《史记》,从其内容说是历史,但是也可以选出一篇来当作国文科教材。诸君所用的算学教科书,当然是属于科学一类的,但就语言文字看,也未始不可为写作上的参考模范。算学书里的文章,朴实正确,秩序非常完整,实是学术文的好模样。这样看来,任何书籍都可有两种说法,如果就内容说,只阅可以了,如果当作语言文字来看,那么非读不可。

这次播音,教育部托我担任的是中学国语科的讲话,我把我的讲话限在阅读方面。我所讲的只是一般的阅读情形,并未曾专就国语一科讲话。诸君听了也许会说我的讲话不合教育部所定的范围条件吧。我得声明,我不承认有许多独立存在的所谓国语科的书籍,书籍之中除了极少数的文法、修辞等类以外,都可以是不属于国语科的。我们能说《论语》《孟子》《庄子》《左传》是国语吗?能说《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也是国语吗?可是如果从形式上着眼,当作语言文字来研究,那就没有一种不是国语科的材料,不但《论语》《孟子》《庄子》《左传》是国语,《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也是国语,诸君的物理教科书、植物教科书也是国语,甚至于张三的卖田契、李四的家信也是国语了。我以为所谓国语科,就是学习语言文字的一种功课;把本来用语言文字写着的东西,当作语言文字来研究,来学习,就是国语科的任务。所以我只讲一般的阅读,不把国语科特别提出。这层要请诸位注意。

把任何的书,从语言文字上着眼去学习研究,这种阅读,可以说是属于国语科的工作。阅读通常可分为两种,一是略读,一是精读。略读的目的在理解,在收得内容;精读的目的在揣摩,在鉴赏。我以为要研究语言文字的法则,该注重于精读。分量不必多,要精细地读,好比临帖,我们临某种帖,目的在笔意相合,写字得它的神气,并不在乎抄录它的文字。假定这部帖里共有1000个字,我们与其每日瞎抄一遍,全体写1000个字,倒不如拣选10个或20个有变化的有趣味的字,每字好好地临几遍,来得有效。诸君读小说,假定是茅盾的《子夜》,如果当作语言文字学习的话,所当注意的不该单是书里的故事,对于书里面的人物描写、叙事的方法、结构照应以及用辞、造句等该大加注意。诸君读诗歌,假定是徐志摩的诗集,如果当语言文字学习的话不但该注意诗里的大意,还该留心它的造句、用韵、音节以及表现、着想、对仗、风格等的方面。语言文字上的变化技巧,其实并不十分多的,只要能留心,在小部分里也大概可以看得出来。假定一部书有500页,每一页有1000个字,如果第一页你能看得懂,那么我敢保证,你是能把全书看懂的。因为全书所有的语言文字上的法则在第一页1000字里面大概都已出现。举例来说,文法上的法则,像动词的用法、接续词的用法、形容词的用法、助词的用法以及几种句子的结合法,都已出现在第一页了。我劝诸君能在精读上多用力。

为了时间关系,我的话就将结束。我所讲的话,乱杂疏漏的地方自己觉得很多,请诸君带去求教师替我修正。关于中学国语科的阅读,我几年前曾发表过好些意见,所说的话和这回大有些不同。记得有两篇文章,一篇叫作《关于国文的学习》,载在《中学各科学习法》(《开明青年丛书》之一)里,还有一篇叫《国文科课外应读些什么》,载在《读书的艺术》(《中学生杂志丛刊》之一)里,诸君如未曾看到过的,请自己去看看,或者对于我这回的讲话,可以得到一些补充。我这无聊的讲话,费了诸君许多课外的时间,对不起得很。 tstj0/2XhLTyJURzWR7Fy4glFe0fEINz3noliPEUF9k26l98NLX6++2DX5wDH1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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