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作家身份出道三十余年间,出于形形色色的目的、为了林林总总的刊物写下却未曾以单行本发表过的文章,收集在这里。内容从散文到为别人的书撰写的序或解说、答疑、各种致辞,乃至短篇小说,本书的构成实在只能以“芜杂”一词形容。从未发表过的东西也为数可观。本来可以起个更普通的书名,可是与编辑协商时一直管它叫“杂文集”,心想“干脆就叫这个名字得了”。于是书名便成了《村上春树杂文集》。既然原本就芜杂,索性便芜杂到底也不错。
姑且作为职业作家,一写就写了三十多年,攒下的东西要远比收录于此的多。到我家那间仓库(似的屋子)瞧上一眼,就能看到好多好多——且不说是堆积如山——的纸板箱,里面塞满刊登着这些文章的旧杂志。肯定也在一次次搬迁中丢失了许多。不过静下心翻看一通,年轻时写的散文之类如今读来多半难以满意。读着读着便不禁面红耳赤,怅然喟叹,“居然还写过这种玩意儿!”这样的东西也不少。最终能遴选出来的只是极少一部分。自然,当年我可是使尽浑身解数炮制出来的……
我刚开始零零星星接受约稿时,一位编辑曾告诫我:“村上先生,刚开始,你不妨写得多一点、杂一点。作家可是靠着拿稿费不断成长的。”我当时还将信将疑:“真的?”如今回头重读往日写下的文章,我心悦诚服:“没准真是这样。”就是说,不靠交学费而是靠领稿费,文章才得以一点点写得像样起来。此话好像有点厚颜无耻。
不过,即便只是发现这一事实,即便只是得以回顾自己蹒跚踉跄的足迹,出版此书或许就自有意义。若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大概(绝对)不会集中重读往日写下的杂文。
遴选旧文固然费力不小,文章编排也让我绞尽脑汁。总体分作十大部分,再把文章分摊到各个部分。但这并非严谨的学术分类,充其量只是大而化之地粗分一下。唯有致辞部分是编年体(依时间顺序),其余只是随意排列,并无明确顺序。这里挪挪,那里塞塞,编排工作也颇为不易。起初我本想所有文章都按编年体排列,可这么一搞,读来似乎稍欠顺畅。
再者,每一篇文章都是在各不相同的时期,为各不相同的媒体写的,有时内容上不免有重叠之处。可删减的地方我都作了删减,但也有些东西一旦删减便会导致文意出现失衡,不得已只能将重复之处保留下来。读者也许会发现:“咦,这是刚才读过的呀。”那便是因为本书的特点不得不如此行事,请包涵。
和田诚先生与安西水丸先生携手搞过联合个展,端详着他们的画,我陡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能采用他们的画作,把本书装帧得漂亮些该多好。本来结构就够芜杂的,因此我期待有根视觉彩带,把这一切串联成一体。便提议,既然如此,索性请两位先生进行一次关于我的对谈,当作后记如何?便辛苦了和田先生与水丸先生。在此深致谢意。
早在七八年前就有计划,准备把从前写下的杂文汇编成册,只是一直忙于写小说,便一拖再拖直到今日。眼下恰逢小说与小说之间的空闲,不妨称为“农闲期”,能比较悠闲地进行编辑工作。但正因为拖延了好多年,内容与最初的设想相比,我觉得反而变得更为丰富了——但愿能变得更加充实一些。
不必说,我的精神世界由各种芜杂的东西构筑而成。人心这东西,并不单单是由谐调的、系统的、可说明的成分组成。我将自己精神中这种琐碎又往往难以统一的事物聚拢起来,倾注进去,创作出虚构作品,再增补充实。同时,也每每需要以这样生涩的形态把它传递出去。因为以虚构形态无法一网打尽的琐碎事物,会化作残渣,零零星星留存下来。我就是将这样的素材以随笔(杂文)形态搜罗在一起。或说某些情况下,若要现实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就必须在一定程度上以生涩的形态表现自己(致辞之类就是典型案例)。
笔者希望列位以新年之际打开福袋的心情阅读本书。福袋里装有各色东西,有你喜欢的,可能也有你不太喜欢的。那也真是没办法,毕竟是福袋嘛。可经过这般加减乘除,假如能让您稍稍体味我那“芜杂心绪”的整体形象,身为作家的喜悦则莫过于此。
最后,谨向情愿支付稿费,将笔者培养为一位作家(或与之相近者)的各家出版社、各位编辑,献上感谢之情。
村上春树
2011年1月